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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思过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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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过崖是雪城派关押、惩罚犯错弟子的户外监狱。崖下荆棘丛密布,四季阴寒彻骨,更别说岁值大寒,四处冰天雪地。
寻常人在那待上一夜定要冻死,习武之人勉强还能苦撑,但多半也会落下一身的毛病。
崖底峭壁凹进去一块,形成一处狭窄的遮蔽处,虽不能真正遮风挡雨,但也比外头好一些。
凛冽寒风裹挟,沈东游盘坐在仅半身宽的遮蔽之下,一袭不厚的半旧素衣与银装素裹的大地几乎融为一体。
少年阖眸运功调息,长睫挂着冰霜,清隽的小脸如纸白。
昨日,押送沈东游下崖底的两名执罚弟子嫌这门差事苦,不想踏足那阴寒之地。走到半山腰便想偷个懒,密谋商量着要直接将他推下思过崖,哥俩好回去暖和暖和。
反正沈东游病恹恹的,能不能挺过今夜还不好说。一个罪徒,谁还管他是摔死还是冻死!
就在其中一人趁其不备动手时,沈东游灵巧闪避,那名弟子扑了个空,反倒自个儿一个趔趄滚落下去。
另外一名弟子手忙脚乱去救,结果被扯了下去,一齐落到崖下的荆棘丛里。
沈东游冷漠地瞥一眼,兀自沿着小路缓缓走下去。
方至崖底,那两名弟子才踉跄起身,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走到他跟前,恼羞成怒道:“不过是那叶大姑娘的一件玩物、一只哈巴狗!真当自己是号人物了?呸!”
“呵,听说那位贵女骄奢淫逸,公主的面首都没她的相好多。为你出头一次又怎样,你这样一副皮囊她都不带你回京,想必她府上美人如云,就别痴心妄想啦!”
话音未落,沈东游的脸顷刻间变得比天色更加阴沉晦暗,双眸射出冷冽的寒光,死死盯着最后说这话的人,一步一步向那二人逼近,强大威势迫人窒息!
那二人见状心里直犯憷,但惯常被欺负的人,再怎么看起凶狠,他们也不会低头认错。不过是一个病秧子,他还敢以一敌二不成?
他还真敢。
只被那样拼尽全力维护一回,便足够让他从心底长出力量,对抗一切不公。因为有人在乎,有人同他站在一起。
一阵鬼哭狼嚎响彻思过崖,那二人口吐鲜血,躺在地上哀嚎,除了脱臼的两臂和断掉的几根肋骨,其余都是内伤,卧床个一年半载也便好了。只不过,余生每逢换季时节,要受些苦罢了。
入崖处看守的守卫以为是罪徒受罚的惨叫,并不放在心上,也未曾下去巡查。直到次日下去送饭时,才发现那两人满身血污混合着泥泞,已经冻得凝结,跌跌撞撞、哆哆嗦嗦,将将爬到半山腰,险些冻死。
那两人却不敢声张,只说是自己不慎跌落。
崖下那人说了,倘若他们去告状,他被提审时便会将他二人编排叶大姑娘的龌龊话原封不动复述一遍,届时叶大姑娘、叶丞相,定然饶不了他们。
这两人不过色厉内荏,欺软怕硬,生怕开罪权贵,只好认栽。他们也着实没想到,平素里沈东游什么难听话没听过?哪次不都是不声不响、忍气吞声嘛!怎地今日一反常态,雷霆之怒实在吓人。
若早知他这般武艺高强,打死他们也不敢在他面前那般张狂。如今死里逃生,回想起过往屡屡嘲弄他,后背冷汗涔涔,后怕极了。
守卫没有多想,先是搭把手将那两个废柴搀上了崖,又返回崖底去,将饭食放在离沈东游几步外的地上。
在思过崖受罚的罪徒,两日只得一顿冷得结冰的牢饭。夏喝雨露,冬饮霜雪。也算一项惩罚。
守卫一边往回走,一边忍不住多瞟了几眼,嘀嘀咕咕:“还从未见过长得这般俊俏的罪徒来此处受罚……”
守卫走后,沈东游才睁开双眼,眸底已经毫无波澜。他瞥了一眼饭食,两个窝窝头,几棵野菜。又敛眸片刻,终于还是起身走过去,将饭拿回来。
正欲开动,崖上传来少女呼唤的声音。
“沈…东…游……”回声在崖底回荡。
沈东游抬起头,什么都没看见。许是风声呼啸,幻听了,他心想。然后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硬得像块冰雹的窝窝头,揣进了怀里,试图让体温缓化。
崖上叶栩栩侧着耳听不到回应,心急如焚,心想他该不会冻晕了吧?
今日冷雪楠掌门出殡,众人皆去送行,暂时不会有人提审,是来见沈东游最好的时机。
于是她刻意小感风寒,卧病在床。清晨冷夫人闻讯前来看望,叮嘱木樨去多领一床被子来给她盖上,别加重风寒,又吩咐铃兰去熬一锅姜茶给她驱寒。
叶栩栩裹在被子里,气若游丝:“姑母,今日姑父出殡,莲儿恐怕咳咳咳……恐怕不能相送了,还请姑母别怪罪……”
冷夫人伸手捋了捋她额前的乱发,低声道:“姑母不会怪你,相信你姑父也不会。前厅出殡仪仗还有许多事要打点,姑母先去忙了。”
“姑母慢走。咳咳……”
待冷夫人走远,叶栩栩就掀开被子起身,从被褥下掉落一块玉牌。叶栩栩拾起玉牌,发现竟是掌门夫人的令牌!
她看着这“及时雨”般的令牌,欣喜不已,心领神会。
思过崖前,她给守卫看了令牌,直言是掌门夫人让她来问审。
守卫满脸狐疑,但令牌不假,便放行,让她下崖,但只能允许一个人下去。于是叶栩栩接过木樨和铃兰手里的包裹,独自往崖下走。
沈东游听到声响,抬眸望去,不禁看愣,一瞬不移。
山路崎岖难行,娇滴滴的大小姐眉头微蹙,小心看着脚下的路。
正值丧期,她没有穿往常的艳丽衣裳,而是换成荼白对襟小袄裙,披一件天水碧的斗篷。手里又拎着大包小包,走得有些艰难。
终于行至崖底,见着沈东游还好好的,叶栩栩终于松了口气。也没怪他方才没有回应。只是崖下真的好冷,才刚下来,耳朵、手脚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
“姑娘怎么到这来,快回去。”沈东游语气好似有些受宠若惊,又好似命令。
叶栩栩没有理会他,只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开始拆包裹。
她先是拿出一件银灰色绣莲花的斗篷,嘴里念叨着:“你穿得太单薄了,崖底这么冷,这件斗篷我没穿过两次,你别嫌弃……”不由分说将斗篷披在沈东游身上。
沈东游下意识举起手臂挡开,“不、不用……”
时间紧迫,叶栩栩无视他的闪躲,不容置喙地给他系上绑带,没有意识到少年的耳根已经泛红。
虽然叶夕莲现在才十五岁,但叶栩栩穿书来时已经二十三岁,在这待了一年,算起来已经二十四岁了,这个十九岁的少年在他眼里也就是个弟弟。出于人道主义精神照顾一下身子虚弱且在受苦的弟弟,也算不得什么过于亲密的事。
可对沈东游一个古代成年男子来说,会贴得这般近为男子系衣带的,不是奴仆就是妻子。
他有些局促,只好自觉拢过斗篷,避免少女更多接触。
他自知二人身份云泥之别,从未肖想。
叶栩栩又接着打开食盒,摆开来,上层是两碗白米饭,下层是一整只烧鸡。
“师父新丧,身为徒弟,不宜开荤,姑娘拿回去罢……”话未说完,叶栩栩已经扯了只鸡腿塞到他嘴里。
他用手接住油光水滑的大鸡腿,大为震惊,眼睛瞪得圆硕。
“什么不宜开荤,孝心应当生前放在行动,死后放在心里。人都死了,多余守这些规矩,感动自己罢了。”叶栩栩垂着眸,自顾自地将一个硕大的包裹藏到崖壁之下。
回身见他还愣着,啧了一声,走到他跟前蹲下,好声好气地劝解道:“崖下苦寒,不吃肉怎么保存能量呢?先保住命,将来给你师父报仇,才是真正的孝心,知道了吗?”
她的鼻尖泛红,有些许鼻音,语气温温柔,软绵绵,像在哄小孩。
沈东游心里怪怪的,有点别扭,别过了头,手上举着鸡腿不尴不尬。
“对了,你快告诉我,毒药藏在哪儿?”叶栩栩怕是糊弄不了守卫太久,一着急就直奔主题。
沈东游闻言愣怔,抬头定定地看着她,眸色暗沉,比素日里淡漠眼神更冰冷,还有一丝愠怒。
“我以为你信我。”他一字一顿,音色冷到极点。
叶栩栩第一次见他这般神色,不免心中一惊,意识到他误会了,忙解释道:“我信!我信!我自然信你!”
少年眉目间消散了一丝锐气,但还有些愠色。
叶栩栩面露愧色,没头没脑这么一句,换谁都要误会,她重新措辞,压低声音说道:“我知道,定是有人偷偷将毒药放在你屋里,被你发现提前藏起来了,所以才没被搜到。我说得可对?”
沈东游稍稍有些惊讶。叶夕莲何时变得聪明了,竟猜得分毫不差。
前日他从后山回来,进门时脚下踩到一粒半夏,便觉察到不对劲。
他屋里狭小,陈设简单。进门一张矮的书案,后头是一书架,规整摆放许多书籍。右边只有一张卧榻,左边有一个木架子,上头搁了两个晒笸。一个晒的是陈皮,另一个晒的是半夏。木架后头还有一个矮柜,收纳一些不常用的工具。
他后退半步,拾起脚下那粒半夏,怀疑有人碰了药材,否则不会无端端滚落到门口。那些不过寻常药材,并不值钱,分量也没有少。
他的目光落到架子后的矮柜,他将房门关上,搬开架子查看矮柜里的东西。果然在矮柜深处发现一个陌生的小瓷瓶,打开发现里头有少许白色粉末。
他觉得事有蹊跷,便将瓷瓶带到后山一处岩缝藏起来。
昨日悔思堂的弟子突然闯入,翻箱倒柜搜查,他心里便有数了。
见沈东游神色有所缓和,不再冷得瘆人,她才暗暗松了口气。
“藏那东西的人就是凶手,只要顺着毒药的线索,就可以洗清你的嫌疑,你就能出去了。现在可以告诉我在哪了吧?”叶栩栩眨巴着好看的丹凤眼,少年竟觉有种魅惑人心的魔力。
他将视线转移,淡淡地道:“不可。”
“为何不可?”叶栩栩觉得他有些不知好赖,难不成还想在崖底守岁吗?
沈东游敛眸,十分沉静:“在下在此处并无大碍,姑娘切勿引火烧身。”
原来是怕牵连自己……叶栩栩更愧疚了,直言道:“要论起来,你也是被我牵连的,他们本是冲着我来的。”
沈东游诧异,叶夕莲究竟知道多少:“他们?你知道是谁?”
还来不及多说,守卫就过来催促了。
这守卫方才就觉奇怪,且不说叶大姑娘一个外人来此审问雪城派弟子不合常理,谁来审问还带大包小包的东西呢?他心里不安,怕落得个疏忽渎职的罪名,看时间差不多了便赶紧下来赶人。
此刻已经不是说话的时候了,她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匆匆嘱咐道:“旁人送来的吃食千万别吃,包裹里有饼子。若我下回进不来,就从崖上再丢只烧鸡下来。”
她拉开距离,朝他手里的鸡腿子努努嘴,哄孩子般说道:“这些,乖乖吃掉!”说完便起身走了。
沈东游默然目送,山路难行,雪天愈滑,少女娇弱,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走得极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