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枝眠》骨生生

2、第 2 章

　　我所嫁之人名燕中策，是那大梁赫赫有名的战神小世子，他的一句“春眠堂里的小公子”便将我卷入了红尘的波涛。
　　可曾相识？
　　拜堂时我曾问过自己，直到入了洞房后我独自坐在床榻边，手中摩挲着新的贡果，这次的贡果又小又青，比不上前几日南方带来的看着香甜。
　　门扉传来开合声，我听见了他略显疲惫的脚步声，就有那么一瞬，我脑海中的一根弦忽然绷紧，下意识的攥紧了手中贡果，侧耳听着他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他停住了，就在我的跟前，我从盖头下沿看他垂在身侧的手，那双在堂前握住我手时温热的手。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的声音，他叫了一个名字——“阿楠”。
　　我意识到了什么，蓦的提起一口气。
　　他在我身旁坐下，看了我许久，目光灼热到能穿透这层盖头，他拉过我的手放在手心里，他说别来无恙，我不出声也不收手，任由他抚摸着我的手。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阿楠，”燕中策轻笑了一声，在我手背上比划着。
　　“几年前你一声不吭的离开大梁，我找你都快找疯了，还险些以为，以为，”燕中策又笑了一声，想了想后说，“算了，我的阿楠如此聪明厉害，怎么可能会出事？”
　　他拉着我的手往他心口处贴去，我自然不乐意，轻轻的向后缩了缩。
　　他像是也不乐意了。
　　“几年未见怎的还生分了不少？”
　　燕中策松开我的手，而后抬手按着我的肩将我扳正后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说，“阿楠，当初可是你说要嫁于我的。”
　　他没有等到我的回应便试探性的又唤了一句“阿楠”，我实在难为情，于是又轻轻的挣了挣他握住我双肩的手，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一沉，然后传来他的声音，他带着些许不满道，“阿楠，你我今日洞房花烛夜，便不要再推开我了。”
　　他话音才落就要来掀我面上盖头，我还是下意识的缩了缩，可躲闪不及，身边的人像是迟疑了，随后猛地扯住了我的盖头一角，随之大力拽下。
　　那一刹那，红烛摇曳的火光更胜于宫灯的明亮，满目鲜艳明媚的暖红色调飞晃，我被那光线扎的生疼，直到燕中策手中的红呢盖头落地，我才猛然惊觉——扎疼我的是他如同千刀利刃的眸光。
　　他错愕于我的白发白瞳，也愤怒于我这张与他不是他记忆中的面容。
　　我从未感知过如此浓烈的怒意。
　　他扯下胸前红绣球摔在我面上，我侧头偏躲，而后响起他急促的脚步声，他夹裹着怒气起身、破门而去。
　　我的耳畔接连着响起了门扉碰撞声、瓷器碎裂声以及他的怒斥声，每一声都撞在我的耳膜上，声声震震。
　　我不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也不知道我能做什么，望着一室旖旎的红色，缠凤花烛无助的跃动着，帐帘上金线刺就的龙凤呈祥图竟也显得孤单。
　　房门还大敞着，无人将它合上，似乎是知道有人还会回来，可我不知道。
　　是夜寐的轻浅，也或许是困觉不清了，我倚在床头，轻轻的，摩挲手中贡果。
　　当看到燕中策再次踏入房中时，我还未曾反应过来，呆呆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逆着光走来，一双眸子晦暗不明，每一步都踏得极重，我恍然回神，坐直身来抬头看他，他停在了我的跟前，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睨着我，他叫了我的名字——“郎妄生”。
　　我迟疑着点了头，他笑了笑，笑的人头皮发麻，我看着他拔出了剑，寒芒流转，下一刻锋利剑刃抵上我的咽喉，我微是昂首露出雪白脖颈。
　　我并未觉得害怕，许是因为我对生死并无渴求，他要是喜欢，拿去也无妨……
　　他没有。
　　花烛曳曳，新房通明，他着玄衣，我带红妆，我们二人对峙良久，最后他手中剑锋一转，回首断了我一尺白发，厚重的凤冠落下，我被高挽起的白发也落下，披在肩头，唯有断掉的那一绺摔在地上，再也回不来。
　　“今日断你之发，以昭示我与你并无情义温存。”
　　是如此吗？
　　燕中策收回剑，他垂眸看断发，唯有我从始至终都未动一下，烛光如此、夜色如此，人亦是如此，不会变的只有我……

　　燕中策并未将我休弃，反而将我圈禁在了他的世子府里。
　　我住在府中南面偏远的花榭小院里，院落清净，少有人来，陈设构造也格外简单，但胜在满庭绿意盎然，慰劳着我辞别故土久远的心。
　　他并未在我身边安排人，或许是有的，但我愚钝，并不知晓。
　　我只觉得这府中生活同老堂并无太大区别，若说真要有的话，也只是人是物非。
　　五月的阳光已是明媚了，我等了几日的花终于开在了这一墙光影中，北方春天来得固晚，但也让十九岁的我遇了个正着。小院被我打理的明净，一墙的花藤，一池的碧水还有这一院的阳光与安宁，是不同于十五年的老堂柳色，春庭晚花，别是滋味。
　　午时方过，我领了下人送来的膳食布好，方才动筷，忽听见院落里传来一声惊叹，我回首正巧与院中一位少年对上目光。
　　五月风光正好，虽近晚春，却有生机添色，如少年，勃勃而盈盈。
　　少年着白衣，墨发如染，剑眉入鬓，发丝尽数高束，一双星目熠熠生辉，他同燕中策面容有七分相像，却不似他那般阴鸷煞人。
　　我本不欲理他，却不想他径直入我厅堂，落坐在我身侧。
　　少年撑腮问，“你便是我嫂嫂吧？！”
　　我口中饭菜尚未咽下，便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少年一笑，跃跃道，“早听府中侍女提及嫂嫂异于常人，一直想和嫂嫂你打个照面，今日终于见上了。”
　　听他说完，我不作评，只是再次点了点头，少年看了眼桌上吃食后不满道，“就这两道素炒，嫂嫂可是不愿意理我？”
　　我手中一顿而后才摇摇头，少年见此，扬眉笑道，“如此便好，我名燕中政，是这泯城王府里的二公子，别看我名字文绉绉的，我人就是个武痴，好武不好文，不像我哥，文武双全。”
　　我听着他的话，仍只是轻轻点头，耳边少年滔滔不绝的说着，我扭头看向院子，恰有风过，万花低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