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秋鱼与刀

8、第八章

　　午后，一丝天光从乌云里透出来，雨终于有减弱的趋势。

　　盘子里的菜凉透了，油凝成浅黄色的固体，老板经过瞥了一眼，提议：“这菜没怎么动，用不用热一下？”

　　突兀的声音把许烟拉回现实，她看了眼对坐的女人，问：“你还吃吗？”

　　江辛舔了舔嘴唇，光顾着说话了，没怎么吃东西，胃还真有点空，她点了点头，看向老板，“那麻烦了。”

　　许烟又帮她要了一碗米饭。

　　不一会儿，菜热好上来了，江辛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重新过油的酥肉，放在嘴里囫囵嚼了几下。

　　许是压在心底的往事释放出来，她从里到外透着轻松，甚至有心情品鉴食物，她竖起大拇指，说真好吃。

　　许烟说：“那你多吃点。”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未婚夫发来的消息，他平安到达出差的城市，发过来一张在机场的自拍。

　　她回了个OK的表情。

　　盘里里的菜见底，江辛吃差不多了，她擦了擦嘴，接上刚才的话，“我弟死了，这么多年我一直联系不上那个阿姨，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她托着下巴，视线被一截颜色浅淡的彩虹吸引，声音变得缥缈：“我全都放下了，现在就想好好感谢她，江燃活着的时候，一直和我说她有多么好。”

　　许烟嘴唇动了动，轻声说：“她应该早就离了婚，离开了那个窒息的家，一个人搬出去，往后余生自由自在。”

　　听她这么说，江辛笑了，“我也觉得，一定会这样。”

　　——

　　下午两点，雨彻底停了。

　　乌云散去，阳光照在路边的水坑里，浑浊的泥水也熠熠闪着光。

　　水位随着雨停渐渐降低，桥面露出来，许烟轻踩油门，车子平稳驶到对面，再往前不到五公里，就到市区了。

　　江辛抱着帆布包，不停地说感谢：“我搭你车，你还请我吃饭，这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许烟说不用在意。

　　她觉得，此刻开车的只是一具凭靠本能反应的躯壳，对于江辛，她在坦诚和撒谎之间，选择了后者。

　　两人在互不相识的十年里，消化着同一个悲剧。

　　她不能说，那个一直帮助他们姐弟的女人就是自己的妈妈，她只自由了三秒，就倒在了本该撞向女儿的车轮下。

　　而江燃，正站在马路的另一端，怀里还抱着乔迁礼物——一盆开得正艳的花。

　　许烟呆呆地看着迅速蔓延的鲜血，她太年轻了，以为爱恨情仇是生命的一切，却从没想过死亡。

　　她大脑一片空白。

　　在巨大的耳鸣声中，她看到那个自己又爱又恨的少年，他神情木然，一步步后退，最后转身离去。

　　再次见到时，他变成妈妈旁边的墓碑。

　　许烟一直以为是殉情。

　　在失去妈妈的这十年，她慢慢接受这个事实，却在今天，听到完全不同的答案。这都是她的错。

　　江燃第一次经历死亡，哭着跑过去想救被伤害的妈妈；第二次经历死亡，没有去看朋友的勇气，只能脱力地跪在原地；第三次经历死亡，眼睁睁看着重塑自己的人，倒在车轮下。

　　他也死在了那一刻。

　　根本不是什么该死的爱情。

　　许烟眼前隐隐眩晕，她白着脸说：“能不能麻烦你，给我点一支烟。”

　　江辛急忙去拿车里的烟盒，抽出一根点燃，送到她嘴边，一脸关切地问：“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有。”她长长吐出一口，车厢瞬间被烟味弥漫，她习惯性扇了扇味道，“不好意思，如果觉得呛就把车窗打开。”

　　江辛忙摆手，“不用不用，前面就是公交站了，把我放在那吧，如果能赶上四点的客车，我今晚能到家。”

　　车子行驶在城市边缘，前方有个小小的公交站牌，许烟缓缓把车停在路口，江辛忙把干透了的衣服套在身上，准备和她告别。

　　“谢谢你啊小妹儿，你人这么好，会有福报的。”

　　许烟忽然笑了一下，“那我把这份福报送给你，姐，你的过去被我接收了，以后不要再想了，好好生活。”

　　江辛听她叫姐，脸颊一红，“是，说出去之后感觉轻松多了。”她挎着破旧的帆布包下了车，透过车窗挥手，“谢谢，注意安全。”

　　许烟颔首，“你也是。”

　　车在路边停了很久。

　　手机震动打破烟雾缭绕的宁静，她拿起，是未婚夫发来的消息，他刚刚抵达酒店，给她拍了一张房间照片。

　　明黄色的墙壁，洁白的床，靠近窗户的矮几上放了几支香槟玫瑰，他调侃，这酒店还挺有情调。

　　她回：看起来不错。

　　这个房间，她五分钟之前已经见过一次，是小何发的，她刚毕业，三个月前转正，在未婚夫手下做助理。

　　她是和许烟完全不同的开朗个性，还心直口快，不然也不会在上司求婚那天，直截了当地问准新娘是不是初恋。

　　许烟知道她崇拜未婚夫，未婚夫也被年轻的女孩吸引，和她订婚的同时，也在享受朦胧的暧昧。

　　照片里一模一样的花，确凿了今晚会发生的事。

　　许烟不在意了。

　　今后遇到的所有坏事，都是应得的报应。

　　毕竟她这样的人，不应该过得幸福。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