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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7 ...

  •   秋天是收获之季,大梁国这一年风调雨顺,由南到北,一派丰收景象。
      大梁的天子却在这个季节患上顽疾,渐渐卧床不起。

      太医宣了一茬又一茬,珍贵药材流水一般往药膳房送。
      外嫁、外封皇亲陆续回京探视,皇宫迎来久违的热闹。

      入冬时,宫中有消息,太医医治得当,皇上身体渐安。
      无论心里作何感想,所有人表面上都松了一口气。

      连着刮了两天西北风,这天,京城终于迎来初冬的第一场雪。

      宋落安来到皇上寝宫门前,已等候多时的冯明生立即迎上,道:“请王爷安。”
      他领着宋落安朝里走去,“陛下刚醒,正在等王爷。”

      宋落安随手解下披风,道:“父皇今日如何?还好么?”
      冯明生道:“刘太医早上来过,调了方子。”

      刘太医乃太医院之首,皇上御用太医,自从皇上病倒,每日都要来上四五次。

      宋落安问:“说了什么?”
      冯明生沉默了一下,才道:“只让陛下安心静养,别无他话。”

      静养,是太医院的“口头禅”,无论哪位主子生病,需要如何医治,最后加一句“安心静养”总是没错的。
      不过刘太医是个例外,他医术高超,性格也有那么一些清高,多年来,从服侍先皇、太后到今上,从来以治病为第一要务,有话说话无话沉默,极少用“静养”以作借口。
      也是如此,今上非常信任他。
      这么多年,只有先皇去世前,刘太医用过这个词,两天后,先皇便驾崩了。

      如今——
      宋落安望着前方双龙盘飞的精致木门,心头一阵尖锐的疼痛。

      冯明生推开门,浓烈的药味张牙舞爪,扑了宋落安一头一脸。
      与此同时,熟悉的声音迟缓地响起来:“是未辞来了吗?”

      宋落安:“父皇,是儿臣。”
      他一步跨进门,听见冯明生唤走所有宫人,并把门关了起来。

      宋落安慢慢朝里走去。
      他落脚很轻,但在偌大的宫殿中,这一点动静也被无限放大,仿佛每一步都掷地有声。
      宋落安甚至觉得他踩在了自己心上,顿感窒息。

      明黄色床帏映入眼帘,宋落安深吸一口气,挺直背脊,面色如常地走过去,道:“儿臣给父皇请安,父皇,今日感觉如何?”
      皇帝微笑地点头:“比前几日要好,你来得正好,朕躺腻味了,你扶朕起来走走。”

      太医说过,皇上不宜吹风,寝殿足够大,宋落安将窗户打开一些,扶起皇上,就地散起步来。
      皇上的身体似乎确实好了不少,乐呵呵地指着四下的家具饰品,介绍哪样是宋落安小时候很喜欢的,哪样曾经被宋落安打坏过又重新修好,字里行间,满是对过往岁月的怀念。
      或许,他怀念的,除了孩子的天真逗趣,更多是正当壮年的自己。

      走了没几步,皇上就有些承受不住了,道:“扶朕去那边坐一坐。”
      他指的是窗户旁,从前摆的是很大一张桌案,方便皇上偶尔夜间处理事务,自从病后,宋落安命人将挪走桌案,换了一个长榻,坐靠其上,可以看见御花园的碧波湖。

      落座后,皇上胸脯起伏,好一会才平静下来,朝外看着,感慨道:“去年此时,朕站在这里,还觉得那汪湖太占地方,没什么好,如今再瞧,倒觉得很好看。”
      宋落安拿了件披风给皇上批上,道:“父皇若是喜欢,不妨搬去清月阁。”

      清月阁坐落在碧波湖中央,推门望去,满眼的碧波荡漾。

      皇上笑了道:“还是不去为好,你瞧那湖水漂流来去,不会有消失的一天,朕怕看久了头晕。”
      这话颇有些伤感之意,再看父亲毫无血色的脸庞和枯瘦的骨骼,宋落安突然无言以对。

      皇上依然望着窗外的湖,道:“未辞啊,朕问你,你是不是很恨朕?”
      宋落安道:“儿臣不敢。”
      皇上叹气,道:“那便是恨了——朕让你亲手给他下毒,让你目睹他死,确实有些狠毒,可是未辞,父皇是真真切切为你着想。”

      这点,宋落安其实是知道的。
      他是皇子、是王爷,他可以有许多权力。
      爱上一个人,哪怕家世并不相当,皇上或许会发怒、生气,只要他想,总有办法。
      可他爱上的是自己的兄长,有违人伦、大逆不道,无论是站在皇帝、抑或是父亲的立场之上,都都断断不能容忍的。

      “未鸿的身世……”皇上顿了一顿,神色蓦然有些阴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他人若……”
      宋落安道:“儿臣已处理干净。”
      皇上颔首,道:“你素来聪慧,有些事无需朕多言。孩子,事到如今已无回旋余地,人死不得复生,朕希望你尽快忘记,你有你未尽的责任——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宋落安略感吃惊。
      其实早有预感,但他了解自己的父亲——或许是所有天子的共性,一日在位,非逼不得已,不会轻易提及。
      皇上此时说“责任”,等同于明示。
      也是临终前的嘱托。

      宋落安跪了下去。
      皇上含笑看着他:“朕累了,你先退下吧。”

      之后三天,皇上传话,无需后妃和皇子公主探视,只每日召见一部分大臣进宫议事,并且,严格保密。

      “今天召了户部和礼部侍郎进宫,陛下如今的身体,见不了几个人。”
      宋落安对宋不云说话,手下不停,帮宋不云擦脸,“刘太医暗示我,大约也就这两天了。”
      他说着,鼻子一抽,声音中带出一点哽咽,“皇兄,你快些醒来,或许……”能见到最后一面。

      但宋落安清楚地知道,此时绝无可能。
      在外人眼中,宋不云已经是个死人了。
      况且,陛下也不会想见宋不云。

      宋落安自嘲一笑,道:“躺了这么久,我给你擦一下身子。”
      他转身到木盆里捞毛巾,没看到宋不云豁然睁开的双眼,以及眼中一闪而过的愕然。

      这时,外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陈久年更加慌忙的喊叫:“王爷,王爷,不好了!”
      宋落安道:“什么事?”
      陈久年道:“宫中来报,陛下他……请您速速进宫!”
      宋落安将毛巾扔进盆里,水花溅落一地。

      大梁国皇帝驾崩于小雪节气到来的前一天,葬仪是在雪中度过的。
      京城的冬季寒冷,天子崩逝,无人敢笑,说话不敢大声,给这份寒冷更加增添几多肃穆。
      如此过了七日。
      入皇陵的前一日,宫中突然传出一个消息:原先的三皇子、敏贵妃之子、三王爷宋不云,原来并非皇上亲生。

      消息传得很模糊,若在往常,大约并没有多少人会相信。
      可如此巧合,陛下驾崩前,三王爷刚刚去世,这就不得不让人多想。
      于是消息转了个弯,朝“三王爷或许不是病死”“此等丑闻,皇家必定悄无声息处置掉”狂奔。
      传到宋落安耳中的时候,已经变成“皇帝赐死三王爷,而后被气死”。

      彼时他正站在停灵的安灵殿门口,准备独自进去,看父皇最后一眼。
      听完陈久年的禀报,他平淡地说道:“有什么事,待父皇安好再说,本王进去陪一陪父皇,任何不得打扰。”

      安灵殿门槛极高,宋落安跨着大步迈过,一步步走向那墨色的楠木棺材。
      外间的哭声减去,逐渐只剩下他轻巧而又沉重的脚步声。

      走到棺前,他闭了闭眼,原地跪了下去。
      良久,他缓缓开口,道:“父皇,您临终前让儿臣发的誓,儿臣不会忘记,儿臣会一生谨记。”
      勤政、爱民,将大梁江山牢牢护住。

      可:“只有那件事,儿臣只怕做不到。”
      他垂下眼皮,既是说给沉睡的父亲,也是说给自己听,“他不是您的儿子,不是儿臣的皇兄,儿臣……我没法照您所说的去做。”
      他办不到。
      “人活一世,总有想要的,我最想要的,就是他。”宋落安俯身下去,额头重重磕到地上,“即便日后应誓,我也心甘情愿,请您原谅我。”

      不原谅也没用,皇帝名义上是天子,说到底也不过肉体凡胎,人死不能复生,有再大的愤怒,也不能爬起来打人了。

      宋落安跪了许久才直起身来,正要喊人进来,忽然听见一点极轻微的声响。
      是烛火苗快速摇晃的动静,只有风过,才会出现。
      殿中门窗紧闭,除了他就是不能动弹的父皇,哪来的风?

      宋落安脸色一变,几步退到门旁,挡住唯一的出口。

      还未出声,陈久年在外求见,宋落安出去,又立即将门关好:“何事如此慌张?”
      陈久年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四周,低声道:“方才久岁来报,说……他不见了。”
      宋落安眼神微寒。
      “王爷恕罪,属下该死。”陈久年忙解释道,“今日是老张进府的日子,久岁一直提防着他,谁知道……是属下们疏忽,请王爷责罚。”

      宋落安怔了一怔,猛然转身,将门一把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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