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不是妖》白小九千岁

1、清河妖

　　元陵国都清河城，清河城中有清河楼，清河楼旁清河苦，清河楼中有清河妖。

　　这是清河城人人都会的童谣。因为这四个举世闻名的清河，元陵又被成为四清国。

　　而真正让他们出名的并不是这四个一模一样的名字，而是那童谣最后一句中的清河妖。

　　“这个清河妖样貌非凡，琴技一绝。一袭红衣，随风飘扬，那叫一个倾国倾城。人们甘愿臣服于她，将她供上神坛……”

　　“快看啊，清河上的船开了！”说书先生的话没说完，一个人的高喊声就吸引了全部人的目光。就连说书先生都扔下了手中折扇，提着衣袍小跑了过去，生怕晚一点就占不到好位置了。

　　清河，清河城的母亲河。河水清澈，没有一丝杂质。远远地望去，就像是仙境中天泉水，一眼就能看到底。只是可惜，这河水苦涩异常，不能饮用。人们不能确定这河水是否有毒，看见都绕道而行，更别说行船在上面行走了。

　　可今天不同。今日是人人期盼的正月十一，因为这一天，传闻中的清河妖会带着她身边那奇怪的十个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展现她那能让人如痴如醉的琴技。

　　往年清河妖都会出现在清河楼中，而今年她却另辟蹊径，竟然将船开到了苦涩的清河上。不过她是妖怪嘛，就算河水有毒，想必也毒不死她。这么一想，人们对她妖怪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

　　月光阴凉，仿佛没有一丝温度。清河反映着岸边的点点灯火，就像是坠入河里的星星，一闪一闪的。一艘挂着大红灯笼的船拖着水波而驶进人们的视线。

　　顿时所有人屏住了呼吸。他们不是没见过清河妖的真面容，只是每次见到都会不由的感叹。天下怎会有这样的女子。她说不上多艳丽，也说不上多绝世。可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是所有人都没有的。那感觉就像一块没有感情的石头，化作了人形。

　　船越来越近了，人们看清了站在船头的持剑黑衣人。这男子总是跟在清河妖身边，他站在这也代表清河妖就在船内，人群纷乱起来。

　　人们猜的没错，此时他们期盼了一年的清河妖此时就坐在船内。还是那一袭红衣；还是那赤着的双足；眼上也依旧覆着那她从不离身的红菱。她这一身打扮属实喜庆，可从她的脸上，却看不出半分喜色。

　　她蒙着双眸，却依旧能看出那清丽的面容。她低着头，仿佛是在看系在自己脚踝的铃铛。“司晟，一百年了。你可千万不能安息啊。”她的声音虚浮，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说完，她起身撩开帘子。船停下。她慢慢走到船头，系在两只脚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安静的夜空，在这空旷的河面上。

　　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几人将琴跟椅子摆好。她缓缓坐下，仿佛听不到岸边人的声音。双手搭上琴弦的那一刻，人们就安静了下来。

　　不同的曲子，一样的心境。不知为何，每当听到清河妖的琴声，人们就总有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就算自己刚刚升官发财，老婆又给自己生了一个大白胖小子。只要听到清河的琴声，也一定会感到悲伤。

　　天也哭了，泪凝结成霜，飘向人间。下雪了。

　　雪花落在清河的红衣上，格外耀眼。而她，却不为所动。就那样坐在河中央，端坐在琴前，专心弹奏。没人知道她的眼睛是睁着的，还是闭着的。没人知道她的眼睛是怎么看不见的。是天生的，还是受了伤？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没人知道她从哪来，又要到哪去。人们只知道，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穿着一袭红衣出现在这里，仿佛是在纪念什么，也好似是在缅怀。

　　一曲毕，清河缓缓起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跳进了河水里。

　　“天啊，清河妖跳河了。”
　　“有没有人下去救她啊，她不会死吧。”
　　“这河可有毒，她难道不想活了么？”

　　人们吵吵嚷嚷，却没一人动弹。此时，一抹深蓝色身影一闪而过。随后人们就听见了水花溅起的声音，有人跳河了。

　　“让一让。”眼看着那蓝色身影抱着清河就要上来了，一人后退两步，给他们留出上岸的空间。

　　蓝袍男子抱着清河上岸，轻轻将她放在地上，转身吐了两口苦水，就对着那神情冷漠，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岸边的十人说：“你们十个跟着她不是保护她的么？看着她跳河怎么都不管？”

　　那十人依旧看着他，面无表情。

　　此时，蓝袍男子身边一人提醒道：“公子，这十个人是哑的，不会说话。”

　　蓝袍男子自然知道，方才也是气急了。宣泄完，他赶忙低头查看清河的伤势。

　　因为水流的冲击，系在清河眼前的红菱散落，露出了那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蓝袍男子看着那双眼睛，顿时说不出话来。那双眼睛，没有反光，空洞的就像无边无际的黑夜，里面什么都没有。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这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从脖子上取下散落的红菱，重新系上。清河缓缓起身，对蓝袍男子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今日曲毕，清河先行离开了。”说罢，不等蓝袍男子回话，她拖着湿漉漉的身子，带着面无表情的十人，走了。

　　若此时放她离开，想再见到就要再等上整整一年。三年了，蓝袍男子不愿等下去。他也顾不上湿透了的衣衫，赶忙跟上。

　　没走两步，他就被那持剑的黑衣人拦下了。他想绕过去。可他往左，黑衣人就往左，他往右，黑衣人就往右。无奈，他双手拢在嘴边对着清河的背影大喊：“清河姑娘，在下司空文宇，仰慕姑娘的琴音许久，一心惦念着姑娘的双目。方才瞧见，才觉之目惊心。若姑娘不弃，在下正巧认识一名医，姑娘可否试试，或许他能让姑娘重见光明。”

　　司空文宇的声音很大，清河停下了脚步，走了过来。他心中一喜，却碍于黑衣人手中的长剑，不敢向前一步。

　　“对弈。”清河唤了一声，黑衣人就放下了手。清河走到司空文宇面前，因为双目失明，而无法注视他的双眸。“这位公子，多谢你的救命之恩还有你的好心。且回吧。”

　　“可你的眼睛……”

　　“就算能看到外面的世界又如何，终归看不透人心。有时候，看的不清楚，反而是件幸运的事。我的眼睛既然瞎了，就让它瞎着吧。”清河转身，缓步前行。那十人跟在她身边，没有催促的意思。她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片水渍。那水渍是苦的，就像她的琴音。

　　不知为何，哪怕隔着红菱，司空文宇还是感觉那双眼睛充满了悲凉。他轻声念叨：“看到世界，看不透人心……”他无法想象这是一个年岁看起来跟自己差不多的姑娘说出来的话。

　　看着那瘦弱的背影走向无人之地，司空文宇再次大喊：“你们是住在那里面么？我可以帮助你们。我在城里有个别院，平日没人住。姑娘若是愿意，可以住在那里。姑娘放心，不会有人打扰你们的。”见对方没有反应，他又放大了声音，“我看了姑娘三年，总觉得清河姑娘有心事。可是因为坊间关于妖怪的传言？这种无稽之谈，在下是万万不信的。清河姑娘，让我帮助你，可以么？”

　　终于，那瘦弱的身影停下脚步，但未曾回头。清河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司空文宇听的清楚：“有劳公子费心了，若公子当真欣赏清河的琴音，明年清河楼见。”然后，那抹身影，最终消失在了尽头。

　　在这个荒无人烟之地，只有一个小院。院里没有瓜果蔬菜，而是种满了司空文宇从未见过的草药。

　　站在小院外，清河停下脚步：“你们先回去歇着吧，晚上我不回来吃了。”

　　十人看着她，眼中仿佛有太多想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的话。最终低下头，纷纷走进小院，各忙各的去了。

　　而清河，依旧穿着那身湿漉漉的衣服，转身往深林处走去。

　　没走多远，前面就出现了一个墓碑。她席地而坐，轻抚墓碑上【银月阁阁主司晟】七个大字。

　　“司晟，我来了。”她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看见我如今这样，你可满意？想死死不了，犹如活在人间地狱。对于没有希望的人来说，活着才是最大的痛苦，不是么？呵呵，外面的人都说我是妖怪，只不过是从不伤人的妖怪。”清河苦笑，河水顺着她乌黑的发尾滴落。雪刚落在她身上，就跟河水融合，一齐滴落。

　　清河伸出嫩笋般的手指，描着司晟二字写了一遍又一遍：“一百年了，整整一百年了。司晟，你可千万不能安息啊。我多希望你还活着，这样我就可以亲眼看着你再死一次、十次、百次、千次。”深呼吸，清河摸着自己的脖颈，“我现在到底是人还是妖，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