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海》鱼子拌饭

38、第三十八章

　　钱康乐把房子卖了，白沙没能拦住，也没有机会搞小动作。
　　“我已经想好了。”钱康乐说。
　　“可这是唯一——”白沙站在院子里看着面前的砖红色房屋，说不下去了。
　　“唯一留给我的财产？唯一有爷爷奶奶生活痕迹的地方？唯一能用来缅怀、用来顾影自怜的小屋？”钱康乐替他说出口，转头对他笑了下，“可我需要钱。钱是只为活人服务的。”
　　奶奶走之前，再怎么苦口婆心地劝，钱康乐也始终不松口，可现在却那么直截了当地主动提出要卖房还债。毕竟奶奶已经不需要什么保障了。
　　白沙想通之后，就帮钱康乐一起找寻买家。除了少数奶奶的物件，房子里的一切他都不要。陆续来过几个人看房子，都觉得条件不错，价格也合适，可还是按捺住性子，要好好跟钱康乐讲一番价。
　　钱康乐没什么表情地把他们送走，最后跟一个痛痛快快接受他的价格的中年男人去办理了过户。扣去税和分摊的过户费用，到手八十二万。钱康乐从没有过这么多钱，他看着那串长长的数字，半晌没有说话。
　　“你要找他了是吗？”白沙装作不经意地看向钱康乐的手机屏幕，通讯录上肖成的名字格外碍眼。
　　钱康乐点了下头，拨出的却是下方肖薇的号码。

　　“怎么是他？”白沙站在钱康乐身旁，心里想道，没有问出口。
　　“你就这么不想见我，连最后一次还钱都要找我妹妹？”肖成的毛发和露在外面的皮肤一片雪白，惨笑着看向钱康乐。
　　钱康乐向前走了半步，挡住白沙，从兜里掏出一个迷你笔记本和一支签字笔，翻到最后一页，递给肖成。“你看看账对吗？对的话留个账号吧，晚点汇款给你。”钱康乐说。
　　肖成接过来，没有去看最后的数字，而是往前一页页地翻，一直翻到最开始的地方。“我当时没想到你会来找我。虽然是为了借钱，但我还是很高兴。”肖成露出了怀念的表情，白色睫毛下秀丽的双眼直直盯着钱康乐。
　　钱康乐没有避开他的目光，像是也想到了过去，唇周的肌肉放松了些。“那时候真的很需要钱，虽然是高利贷，但还钱方面你们从没有逼过我，我一直很感激。”钱康乐说。
　　“我只能尽量把利率压低一点，要不然没法从我爸那要出钱来。”肖成解释道，声音急切起来，雪白的面色终于泛了点红。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钱哪有白借的？”钱康乐摆了摆手，“你看一眼吧，最后的数字。”
　　肖成攥紧手中的本子，米黄色的纸张起了皱。他看向被钱康乐遮住了半边身子的白沙，细细打量着白沙被白皙肤色映衬的更黑的头发、眉毛与睫毛，嫉妒得要呕血。“是因为他更漂亮、更正常吗？”肖成哑了嗓子。
　　钱康乐微微侧头，发现白沙往旁边移了半步，彻底露出整个身子。“欠债还钱，跟别人有什么关系？”钱康乐耐性欠佳，此时不自觉加快了语速。
　　“你能请我喝杯奶茶吗？”肖成突然指向马路对面的一家奶茶店，问钱康乐。这里没有过街天桥，走到那得绕一段路，肖成明显想要支开他。
　　钱康乐刚要拒绝，白沙却开口了：“我也要。茉莉奶绿，三分糖，少冰。”钱康乐转头瞪他，“你不肚子疼吗，还喝冰的。”白沙拽了下他胳膊，嘿嘿一笑：“喝了就不疼了。”钱康乐翻了个白眼，把白沙的爪子撸下来，还是转身去了。
　　肖成冷眼看着白沙，“炫耀的爽吗？你和他上床的次数怕是还没有我多。”
　　白沙收起笑脸，矜傲地抬起下巴，垂眼看他，“谁在炫耀？强迫钱康乐你很得意吗？”
　　肖成被气得脸更白了，唯一有点颜色的嘴唇颤抖着，强撑起来的气焰被白沙戳的粉碎。“还不是因为你长得好。”他愤懑道。
　　“你长得不好吗？”白沙疑惑道，往前走了一步，和肖成几乎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抬起眼皮认真地端详起他的脸，细细看全后点了点头，“不是挺帅的吗？就是白了点。但我也很白啊，天生的，这能怎么办呢？”白沙撸起羽绒服厚重的袖子，给肖成看。
　　“你别装傻。”肖成又羞又气，连忙后退一步，推开白沙的胳膊。
　　“那你想让我说什么？说钱康乐不喜欢你不是因为你的白化，只是因为不喜欢你。是这个吗？”白沙中途咽下‘病’那个字，抖了抖胳膊，把袖子放了下来。
　　肖成向马路对面望了一眼，再回头时神色已看不出情绪，“你借给他的钱？”
　　白沙摇了摇头，也向奶茶店望了一眼，“奶奶去世了，他把房子卖了。”
　　“卖了也不够，剩下的哪儿来的？”肖成笃定地问，就像他亲自买了这套房子，清楚知道价钱一样。
　　“我给他的。”白沙说，见肖成眉毛飞了起来，又补了一句，“不是借，是给。”他单方面这样下了定义。
　　那天白沙在纠结是否主动提出补上这笔钱时，钱康乐先开口问他借了。白沙拒绝了他，说自己从来不借给别人钱。他当然在说谎，他只是不再想跟钱康乐之间存在借的关系。白沙只说要给，以为会被拒绝，可钱康乐只是想了一会儿，就点头了。
　　白沙惊讶地看着钱康乐。“现在也不用分得那么清了，以后我的工资直接给你就是了。”钱康乐看向别处，耳垂红得鲜艳。
　　肖成低头再次翻起手中的本子，从有字的第一页到最后一页，从最后一页到第一页。
　　“给，买回来了。”钱康乐把左手的袋子递给肖成，右手的递给白沙。肖成默默接过，白沙近乎于抢地拿了过来，利落地插上吸管嘬了一口。
　　“是热的！”白沙嚷道，将吸管递到钱康乐面前。钱康乐微微低头，吸了一口，不去看他不满的神情，“大冬天的，给你冰的，你胃不要了？”
　　嘶拉一声。两人向肖成看去。他把半个本子都撕了下来，有字的只剩最开始的一页。他握笔在那个数字下面写了个等式，在新得出来的数字下方打了个大大的勾，将本子还给钱康乐。
　　“最初借了七十二万四千，目前为止一共还了三十八万九千，再还三十三万五千，我们两清。”肖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利息呢？”钱康乐问。
　　“不要了。”肖成低声说。
　　“你爸那怎么办？”
　　“他就我一个儿子，能把我怎么样，放高利贷的再狠也不会对自己儿子狠啊。”肖成抬起头，勉强笑了下，最后看了一眼钱康乐，转身离开。
　　“谢谢。”钱康乐喊道。
　　肖成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背影停滞了下，很快又向前走去。

　　“他好像很喜欢你。”白沙踢飞了脚下的石子，说。
　　“可能。”钱康乐勾起左手，握住了白沙的右手，说。
　　“你一点也不在乎？”白沙偏头看他。
　　钱康乐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是我不喜欢他。”
　　“是因为他有白化病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钱康乐皱起眉，看向白沙的表情就好像他问了什么智障问题一样。
　　白沙笑了笑，“我没这么想。但他很在意。”
　　钱康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我和他是初中同学，那时候有很多无聊的人拿这个说事儿，有次一帮混社会的找他麻烦，被我碰到，帮了他一回。肖薇虽然是女生，但彪悍得很，再看不顺眼这个哥哥，也不允许外人欺负他，她发现之后就让她爸找人把那几个找事儿的狠狠收拾了一顿，之后就没再有人敢招惹肖成。可是，确实是会受影响的吧。”
　　“英雄救美啊，真俗。”白沙撇了撇嘴，不在乎的样子，可心里酸得要命。
　　钱康乐笑了下，停下脚步，握住白沙的下巴让他向左转头。“那当时救你那晚，也俗吗？”
　　萧瑟的春海就在面前，碧绿的湖水随着凛冽的寒风抖动着。
　　白沙也笑了起来，下巴腻歪地磨蹭着钱康乐的掌心，矫情道：“你手真糙，磨得我生疼。”
　　钱康乐没有收回手，从背后抱住他，手掌包着白沙下半张脸，指尖柔柔地碰触着他的皮肤。“那你还蹭我。”钱康乐说。
　　“我喜欢啊。”白沙弯下膝盖向后倒，歪进他怀里，说了实话。
　　“喜欢什么？”钱康乐高挺的鼻子埋进白沙蓬松的短发中，轻轻嗅着，问道。
　　“喜欢你。”白沙开心地笑，仰起脸，倒着看向钱康乐，一双杏眼中只有天空和他。
　　钱康乐抑制不住自己上翘的嘴角，微微低头，在白沙红润的唇上印了一下，若即若离之时，轻声道：“我也喜欢你。”
　　好险，差一点就死了。白沙想道。
　　好险，差一点就没拖住你。钱康乐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