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新世界》三伏燎燎

1、楔子

　　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辽阔无边的纯白，在这之前，秦无阙从未想过世间竟有比漆黑寂寥的深空更虚无的色彩。
　　就在秦无阙两眼放空的站在这片仿佛从宇宙中独立出来，存放于被时间与空间遗忘的罅隙之中的空白地带的时候，从遥远的高空中仿佛恒星光辉般洒下的声音倏然而至，却又仿佛一直存在，就像寰宇真空中物质摩擦产生的仿若古老存在呓语一般的声响，超越了物理传播，被耳廓捕获的界限，却又切实存在。
　　那个声音向她致意：“你好，遥远行星的来客。”
　　秦无阙定了定神，现在这种至高存在都这么懂礼貌的吗？她不合时宜的想，虽然她的面前还是一片纯白得没有一个人影，但她还是点了点头，默认那个存在能看到她的动作，声音温和礼貌的回应道：“你好。”
　　她的眼前亮起了一种类似于科幻作品所描绘的那种全息投影屏幕，UI做得非常的有科技感，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处某赛博科幻片场，上书五个大字，简洁明了：神明模拟器。
　　秦无阙没有立刻伸手去触碰，她注视着眼前悬浮的屏幕，幽蓝的光映照在她的眼瞳之中，那双眼眸竟然有着一对深沉粉意的虹膜，恰似黑夜拂去天穹之上最后的粉霞一般温柔。
　　很快，屏幕上的标题褪去，跳出一个注册界面，但并不是起名页，界面上方有一行提示：请选择您降临的世界。下方则是星星点点浩瀚的星图，正中间横亘着一条纤长而明亮的光带，一头带着耀眼的点状光辉，另一头则有如背景星云一般宏伟绚烂的云雾状尾迹——那是一颗美丽的、孤独的彗星，在宇宙尺度上，它已划过了某些文明终其一生也无法想象得到的距离。
　　秦无阙知道，这颗彗星就是她实际所处的位置，她是一个背井离乡的孤魂野鬼，乘着彗星离开了自己的文明，静默的等待着不知何时到来的回归，亦或是被星体引力捕获的坠亡。
　　那个声音又降临了，仿佛在她的脑回之中逡巡摩擦，游窜的海蛇一般吞吃着她思想的火花：“你的灵魂坚韧程度已经达到了擢拔的标准，也许你有兴趣来一场扮演神明的游戏，帮助我们维护宇宙的和平。”
　　秦无阙沉默——合着自己遇见的不是神秘侧的远古支配者，而是科技侧的高级文明戏码吗？不可名状的场景幻想了一堆，归来仍是赛博片场。
　　那个声音见她没有答复，静静等候了一段足够秦无阙在脑海深处的记忆宫殿中往返跑八圈的时间，才继续道：“当然，维护和平的卫士不该没有任何功勋与奖赏，如果你切实达成了我们所需求的结果，我们愿意给予丰厚的报偿。”
　　神明模拟器的主界面侧边亮起来一块长方形的副屏，秦无阙扫了一眼，上面是各种单从名字无法想象用途的选项，她试着往下划拉，清单长长没有尽头，最上方体贴的出现了一个搜索框，但秦无阙没有理会，见划拉不到底部，便兴致缺缺的停了手，直截了当的问：“如果我参加你们的游戏，你能把我送回我的故乡吗？”
　　那个声音没有立刻回答，就在秦无阙以为就连这个莫名其妙找来的高级文明都做不到，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蹲在彗星里等待回归算了的时候，声音又发话了：“可以，与此同时，我们还能附赠你一个符合宇宙公约规章的愿望。”
　　那个长到没有尽头的清单消失了，替代而出的是更加长到秦无阙觉得自己阅读完这些条目自己没有回归故土也回归黄土的公约条款，她很想问有没有请律师服务，毕竟她连自己文明的宪法都没记住几条，之所以没有犯法，纯靠自身及格线以上的道德感在支撑着......
　　那个声音：“不用担心可能触犯公约，神明模拟器除了能够辅助你的工作的系统主体以外，也能帮你梳理条文，且我们承诺它没有任何自由意志，不属于无机生命的范畴，不会影响你的任何决策。”
　　秦无阙垂眸注视着正对的那块屏幕，上面仍然停留在选择的星图界面上，之前的那些沉默与交谈似乎已经消磨掉了许多时间，但彗星却依旧如同悬浮在一片静止的画面之中，这点分秒对宇宙来说不值一提。
　　乘着彗星漂泊中感受到的不是星际绚烂的光明，而是周遭空旷寂寥的深黑，灵魂屈居深海中翻滚沉降的沙粒，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少时光，折返遥遥无期，灵魂的沉寂却似乎已经近在眼前了。
　　秦无阙开口，没有任何承诺，也没有任何踌躇的疑虑，而是问：“我的对手是谁？”
　　那个声音也没有任何波动，它至始至终都平静如同星系中央亘古的恒星，它回答了她的疑问：“一些违反宇宙公约的存在，他们以超越星体文明认知的力量被文明恭举为神明，将文明囚禁于不可知的困境，直至毁灭也无法窥见寰宇真实的面貌。你需要辅助被你选中的文明推翻笼罩于它之上的阴影，带它回归进化的正轨之上。”
　　秦无阙眉心微蹙：“仅凭我一人的力量？”
　　那个声音：“我们不能直接介入这些世界，否则将会造成比这些违约者更加泛滥的灾难，于是只能选择一些适合被擢拔，但又不会被世界所排斥的灵魂承接我们的委托，你就是其中之一。”
　　“不过不必担心势单力薄，你那坚韧的灵魂就是你的力量。你的灵魂已然能够承受多具躯体的负荷，只要你想，你便能以不同的面貌存在于你所降临的世界上，你可以是孤高的独裁者，亦可成为征伐的军队。”
　　秦无阙在脑海里理解了一下，明白了它的意思：虽然干这活没有同事，但她可以开马甲，自己当自己同事。如果乐意，甚至还可以开一个全是马甲同事的公司。
　　秦无阙：“我大概理解了，但我该如何降临呢？”她展开手臂，示意自身，“我的身躯恐怕早已泯灭了，难道我也要像那些违约者一样，以不可名状的状态存在于世么？”
　　那个声音补充：“我们可以为你提供一个初始的躯壳，作为你降临的基础。需要注意的是，为了适应你灵魂的主体，它的强度将抵达世界能够承载的上限，这也是我们能够介入的极限。”
　　“但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强大力量会招来世界的排斥，因此你不会一开始便拥有这具初始躯壳的全部力量，你需要逐步复苏它的能力，与此同时，你能将自己的灵魂分入世界中灵魂已经消逝的躯壳中，用这些躯壳行动。”
　　死灵法师升级流剧本。秦无阙默默打上标签。
　　现在她还有一个问题，这个初始躯壳，它能捏脸吗？
　　这么想，她就这么问了：“这具躯壳的容貌我能选择吗？”
　　那个声音：“可以。但我们建议你选择你本来的容貌，虽然你的灵魂已经足够坚韧，但初次尝试分裂需要适应的过程，在初期探索过程中，一个熟悉的容貌能够帮助你锚定自我。”
　　秦无阙：“我需要更改一些细节。”
　　副屏上的内容再一次变化，变成了一个类似于游戏的捏脸界面，秦无阙恍惚了一下，要不是她确信自己已经离家不知多少光年，竟有种自己真的在游玩某款全息游戏的错觉。
　　捏脸界面上是自己本来的容貌，黑色的中长披肩发，发尾并不太齐整，五官在她的故乡属于不算出彩，但挺耐看的清秀，最引人瞩目的恐怕是那对深粉色的虹膜，像一朵深空中绽放的粉色星云——她原本的眼睛并不是这个颜色，而是不太纯粹的黑色。她不明白改变的原因，只能认为是彗星的影响，毕竟它那浅粉色的宏伟慧发如此张扬的在星图中展开，像是观赏鱼惹人怜爱的尾鳍。
　　秦无阙稍微调整了一下，让这幅容貌变得更加锋锐了一些，但又没有锋锐到见面便能够割伤人的地步，它像是收归于剑鞘的长剑，给予人适当的安全感的同时，也不失令人意识到剑随时可能会出鞘的危险。
　　秦无阙点了一下旁边的表情预览，看着这张脸的笑容，又再次微调了一下。再点击笑容预览的时候，锋锐的眉目瞬间柔软了锋芒，那携带着在世俗中常常被定义为柔软甜蜜的粉意的眼睛，此时恰到好处得像是霞光化入融融春日之中，若是没有它，估计即使是笑着，也压不住那眉宇间飞扬的意气。
　　秦无阙对照着这幅面孔，微调着自己的面部肌肉，面无表情的神色在一次次仿佛僵死肌肉垂死时的抽动中逐渐靠拢屏幕上柔和的嘴角弧度，最后，她摸了摸自己的翘起的嘴角，希望真的获得这具躯体的时候不会太过生硬。
　　秦无阙放下手，她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需要询问：“如果我任务失败了，会发生什么？”
　　来自高维的文明之声并未逃避这个问题，它表现出了它应有的理性，直白而巧妙的回答：“我们对此有着相应的应对措施，如果你的灵魂的主体在对抗中死亡，将会被遣返至你所寄宿的星体，当我们确认你的灵魂依旧理智，作为抚恤，你将获得公民的身份，享受宇宙公约的庇护，获得公民应有的福利——安稳的定居地与基本的生活保障，在其约束之下安居至生命尽头。”
　　“至于若是灵魂不幸沾染上无法疗愈的疯狂......须知理智是认知的堤坝，而疯狂是堤坝的溃毁，你的存在将会成为禁忌流淌向低维的源头，因此，依据宇宙公约，当疯狂无法遏止，禁忌将蔓延寰宇，我们将不得不将你封印，或是最终直接毁灭你的灵魂。”
　　秦无阙的嘴角依旧保持着那抹柔和的微笑，由于现如今她依旧维持着自己灵魂的本貌，那险些压制不住的锐利自然不存在于此刻的面容，因此此刻的她温顺得像一只羔羊，粉色的眼瞳仿佛幼羊玩偶眼眶处镶嵌着的两颗美丽的宝石，给人以温柔的印象的同时，折射着无机质冷硬的光。
　　她低下头，注视着眼前的星图，每当视线落于某处星系，属于其中的文明的信息便会如同潮涌一般涌入她的意识，但奇迹般的，这般浩如烟海的知识竟未曾冲垮她的灵魂，好像她的灵魂真的在漫长到无以计数的时光中锻炼出了曾经难以想象的韧性。
　　最终，她的目光停在了一个有着十颗行星的恒星系中，引她注目的是星系正中与记忆中相若的正值壮年的恒星，与在第三行星轨道中环绕恒星旋转的，那颗蔚蓝的星球。
　　秦无阙做出了自己的抉择：“我选择它。”
　　那个声音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选择，终于，它发出了一种类似于呢喃的叹息，仿佛透过理性的屏障，泄露出生命应有的一点情感的浪花。
　　那声叹息逐渐远去，她眼前纯白的空间仿佛被渲染上某种光怪陆离的色彩，她从其中窥见了恢宏的城市与广袤的荒野，文明的记忆在宇宙的尺度上展开，变作沾染鲜血与疯狂的短促段落，眨眼间，便快要走到文尽落笔的时刻。
　　——在降临至世界的那一刻，命运向她展示了它那无情的面貌。那并非无限轮回、因果报偿的回环。它是向下的螺旋，犹如生命血肉中那自私的基因，每一处转折，都书写着兴盛与毁灭的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