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荣》渡白野

75、体温

　　紧密的拥抱叫人忽略湿衣服贴在身上的不适，舍不得推开。体温混淆。光辉下的水雾渐渐浸透皮肤，柔软的缎子取代手绑到了眼睛上。
　　洛白星什么都看不见。
　　想，龙子珏现在只是乌漆嘛黑，叫人毫无兴致的影子。潜意识里却勾勒出无数个日夜望见的眉宇。清俊。硬朗。眉毛深黑毛绒绒的。摸着很舒服。
　　他们认识的有些久了。
　　“你怎么不说话。”
　　龙子珏的唇从背后印上他的脖颈。
　　“没什么好说的。”
　　只要听声音，他就能认出他，想起他的样子。
　　“什么叫没什么好说的。”
　　温暖的拥抱消失了。
　　他听到龙子珏在水中走动的声响，水流哗哗穿过膝盖，像脾气暴躁的鱼。
　　“你的伤……”龙子珏在正面望见他胸口上的窟窿时呼吸加重，“你是和谁打架。”
　　洛白星一言不发。
　　沉默不是好的习惯，代表拒绝沟通。更何况一个常从容说谎或说鬼话的人沉默。
　　龙子珏盯着他，眼光一点点变得晦暗：“你不打算理我了，要继续冷战。”仔细端详伤口后瞳孔震动。跟着哑然无声。
　　洛白星大约明白龙子珏认出了是什么兵刃造成的伤。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选好开口的方式。似乎出声就会打破一个两人默契，精心维持的幻梦。
　　龙子珏走到浴池的边缘，拿木槿花兑水，洗洛白星银发上的血渍。银发很长，过腰，也不知在哪枕过，一点没当君主的样子，连泥泞和细碎的石子都有。
　　“低头。”
　　洛白星任由龙子珏打理自己的头发，手指摩挲过耳后，木槿花香与空气中血腥气一起侵袭。
　　他低下头。
　　随即是修长的手指颤抖地抚摸他的脸，唇贴着唇，暴虐地相吻。
　　他顺势揽住龙子珏的腰。腹部熟稔地紧贴着，轻易就读懂对方身体上的躁动。
　　“想做吗。”
　　他将龙子珏抱高。健硕颀长的腿有一半浮出水面。
　　洛白星看不见，龙子珏的手攀附在洛白星的肩膀上寻找更多的支撑，脖颈上的青筋暴露出来，清楚地目睹了水面野兽撞击的狂放和下流。
　　这是一场沉默的放纵。
　　连嘶吼也压抑。企图用接触去填补他们之间的冷待与空缺。
　　“我们谈谈。”
　　事后。
　　洛白星抱着龙子珏走出完全变得冰冷的池水。擦干身体。
　　撞到博物架，上面的青瓷花瓶晃晃悠悠，两人都一滞，花瓶惊险地打了旋停下。
　　龙子珏声线沙哑：“你真的不能吃回光丹了。我们两个人总要凑一双好眼睛吧。”
　　“……”
　　“答应我。”
　　洛白星感觉自己像抱着一只被捕捉来的狐狸，在怀中不安分乱动。还咬他。
　　陡然，他身体僵硬，气急败坏想将龙子珏扔掉：“你咬哪，知不知耻。”
　　龙子珏不答，直到他答应了。才勉强罢休。跳下来引着他找准方向。
　　他们的手牵着。打开，又重新牵着。掌心温度温凉。
　　“你别扭什么。”
　　龙子珏道。
　　叔叔。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打闹间。洛白星小声说了句。龙子珏没听清，奇怪地回眸瞅着他。
　　他们拉扯跌撞，好半天才走到茶几边上，裹在同一张兔绒毯子下取暖。
　　龙子珏与他挨着，慢吞吞喝茶。
　　这样的天气，一碗口感略显辛辣的红糖姜茶比其他昂贵的茶水来得实用甜美。
　　龙子珏问：“不是要谈谈吗。谈什么。”
　　“明天。”
　　“明天？”
　　“明天你想做什么。”
　　龙子珏笑了：“我和你在一起就好了。你想做什么。”
　　“那以后呢。”为什么要谈沉重的话题。在一起开心不就好了。可洛白星很想知道龙子珏怎么想的。以后会如何，“你已经快三十岁了。”
　　笑容褪去，龙子珏声线沙哑：“你要嫌弃我的年纪了吗。”
　　“不会想娶妻，过正常人的生活？不想要孩子？”
　　“不想。”斩钉截铁的不想。像是已经在心中设想过太多次相同的问题，并拟好答案，“你想要孩子？”
　　“想。”
　　他感受到紧挨着他的身躯变得僵硬。
　　“你想要孩子？”
　　龙子珏声音拔高，同时一缕碎发晃落，柔柔贴在湿润的侧脸。
　　“想要孩子不正常？如果我有女儿，我就把铃铛和祝福给她。给她最好的。”
　　龙子珏调查过他的档案。
　　知道他曾经有个姐姐。洛白星其实是在幸福的环境中长大的。可能支撑他走到这一步的，不是世人所想的仇恨，而是仇恨下隐藏的对家人的爱。
　　这让龙子珏免不得焦灼。
　　如果他和洛白星继续在一起，并保证彼此忠诚，根本不可能有属于他们的孩子。断子绝孙。天性如此。
　　洛白星凭着记忆在茶几旁翻箱倒柜。摸索到一个机关，打开。
　　找到一个小叶紫檀珠宝匣子，光是材质与精湛的雕刻工艺就价值不菲，更不必说其中的猫眼石，夜明珠，黑珍珠……一枚深蓝宝石戒指璀璨夺目，像静谧深海的一滴泪，被众星拱月捧在最上一层。
　　“喜欢吗？”
　　“我以为你更爱红宝石。”
　　“这颗宝石很配你。”
　　洛白星执起龙子珏的手，戒指的大小与食指正合适，龙子珏的视线却落在他专注的神情上回不了神。
　　“女儿呢，继续说，非得是你亲生的吗。”
　　能不能收养一个。
　　洛白星没有回答龙子珏的疑惑，而是问：“叔叔，你愿意留在南楚吗。镜川给你的，我都会尽力给你。”
　　“你不是要我留在南楚，你是叫我放弃过去的一切。”
　　“那叔叔，你愿意嫁给我吗。”
　　“怎么不是你嫁我。”
　　“也可以。你愿意娶我吗。”
　　“没有这种事。”
　　“那你愿意在人询问时，坦诚公布我们的关系吗。”
　　“这会给我们都惹上通敌叛国的罪名。”
　　“他们没有实证。”
　　“人言可畏。”
　　问题接踵而至。是一直存在，又被刻意回避的。
　　洛白星语气中的温润荡然无存，态度冷硬：“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们好合好散吧。”
　　“尊重？”龙子珏皱眉，“你为什么突然要说这种话，你分明是在逼我。难道你愿意放弃南楚的皇位？”
　　“我不愿意，可我愿意娶你和承认我们的关系。难道你打算以后不见光，只躲躲藏藏偶尔见一面。”
　　“能偶尔见面也很好。”
　　这是谁。如何能说出这种毫无骄傲、自尊的话，都不像是高高在上的亲王了。
　　“可我接受不了。”洛白星的神色锋利冰冷。他不能接受他们的关系一直是龙子珏的耻辱。接受不了太长时间的分离与短暂的见面，“你对我感兴趣就来找我。嫌丢人就把我推开。你又把我当什么。”
　　“……”
　　静默。
　　久到他以为龙子珏已经走了。留他一个人坐在黑暗里。
　　他听到龙子珏的呼吸。如梗在喉，又似强行吞没一声呜咽。
　　然后龙子珏钻出了兔绒毯子，他听到龙子珏穿衣服的动静。脚步声。他想象那个画面，曾经他见过的，龙子珏捡起地上的腰带，只一段云纹锦缎质地的墨黑腰带，勾勒出窄的腰，长的腿，衬托出宽的肩，漂亮的身形。
　　龙子珏的手指如同白色的玉竹。呈现出温润的光泽。
　　这让他后悔，他不该挑破血淋淋的现实与无望的将来。
　　只要龙子珏在就好了。偶尔见一面也很好，何必贪婪要求更多。可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听到脚步声渐行渐远，龙子珏离开了。
　　人总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是。龙子珏也是。
　　他争取过。他们要么坦荡的在一起，要么分开。或许分开也好。他们很快就会忘记彼此，认识新的人。过不被诟病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