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荣》渡白野

70、引力

　　秋日的风带着些微凉意，撩起一段枝丫，其上的叶子抖了抖，一枚浑圆的露水沿着叶脉滑下，惊起一阵虫鸣鸟啼。
　　“发誓可以，结拜不行。”
　　“为什么。”
　　洛白星不乐意。
　　几只萤火虫悠悠闲闲地飞过。
　　“明知故问。”
　　龙子珏呵斥，越过桌子。
　　洛白星预备躲开，迟了，被捧住亲吻，感受到牙齿厮磨过唇的痛感。
　　他本能要报复，龙子珏又撤开，手指轻轻抚过他的眉、耳廓：“你同要结拜的人怎么能做这种事。”
　　什么事。咬人吗。
　　“那一起天打雷劈好了。”
　　“混账。”
　　这日晚上洛白星心情极好。
　　他不想把难得的休假轻易放过，拉着龙子珏说话。
　　两人从面对面坐着，变成了并肩坐着。案几上的烤肉凉了，放在烛火上加温。油与火相撞，发出滋啦声。
　　“叔叔，你敢一天不穿衣服吗。”
　　龙子珏摸了摸洛白星的额头，灼热的温度传递到掌心：“这没意义。我为什么要一天不穿衣服。”将手放下，“你该去睡觉了。不然风寒什么时候能好。”
　　“所以你敢不敢。”
　　洛白星执着地询问。
　　“你以前生病也这样吗。”
　　“哪样。”
　　“找人耍流氓。”
　　“是你太不知情趣。”
　　洛白星显然进入了某种忘乎所以、鬼话连篇的阶段。他的风寒似乎同一些人喝醉酒没区别。
　　龙子珏觉得自己也是在发昏，洛白星说一句就接一句。同病人计较：“这算哪门子情趣，你敢穿一天裙子吗。”
　　“你想我穿裙子？”洛白星厉声质问，“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到底谁更奇怪，快去睡。”
　　龙子珏站起身，坐的太久，骨头发出了不和谐的摩擦声。随即伸手去拉洛白星，纹丝不动，再加了些力气，反而被一把带进洛白星怀里。
　　腰也被握住。
　　龙子珏没办法忽视停留在腰间的桎梏。
　　洛白星却没下一步动作了，这会儿发烧的厉害，眸光对不上焦，拢了层朦朦胧胧的月色。
　　“叔叔。如果明天天晴的话，我们一起看日出吧。”
　　“如果你明天起的来……”
　　洛白星打断：“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龙子珏以为自己色令智昏了才会答应他。
　　然后就色令智昏了。
　　看日出的位置选在观音天城郊外的一处悬崖上。
　　穿越城郊。
　　洛白星一路上兴趣昂然地强调那处悬崖的风景是如何的好。声音骤然停下，“咳咳……”连续咳嗽起来。
　　他的咳嗽声惊扰了峭壁上的飞鸟，不过它们胆子很大，不仅不离开，还凑近观察起陌生的行人。
　　“如果去海边看日出，就可以看到太阳自地平线升起。可是如果是悬崖上，就能看到光辉一点点自云海中散出。”
　　走到高处，路陡了，动物也稀少。
　　空气寒冷稀薄，视野开阔，可见磅礴的云与翻滚的雾气。
　　“这风寒还没好，怎么还咳嗽了。”
　　“不重要，你看日出，好不好看。”
　　“好看。”
　　“我是说你看日出。”
　　洛白星回眸，龙子珏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阳光渡进眼中，墨黑的瞳孔呈现出了琥珀质地，而冷白的皮肤渡金，像一尊精心雕刻的神像。
　　洛白星感到惊讶。太阳下的龙子珏有叫人移不开眼的魅力。
　　“叔叔……”他不由张嘴想说点什么，龙子珏却忽而抬手，将光遮住了。他略一沉默：“你是什么冷血动物，竟然厌光。”
　　“不算厌光，只是不习惯。你知道，镜川常年雾蒙蒙的。”
　　洛白星闻言拉着龙子珏爬树，身姿利落：“那你到这儿来。这阴凉，视野又好。”知道要上山，他特地穿了简练修身的衣服，头发用银冠冠得高高的，颇具少年意气。
　　“你身上带了什么。”
　　龙子珏拉住洛白星的手跟着上树。洛白星摊开掌，是莲蓬。他们似乎的确匆匆路过了池塘，这个季节莲花大多枯萎，立着的是黑色的秃杆子。
　　龙子珏不由笑了：“你倒是眼尖。”摸黑竟还找出莲蓬了。
　　洛白星认真道：“莲藕、莲子可以吃，莲花可以观赏，荷叶还能盛水，用泥土裹了做叫花鸡。”
　　“给你利用完了。”
　　“这才是有价值的好东西，我给你剥几颗。”
　　洛白星有些热，但一直不出汗。他的头晕晕的。视线里的龙子珏分成好几个。等对方拿了莲子才发觉手上变轻，将背靠在身后的树干上，闭了闭眼。
　　“你不吃吗。”
　　“莲心是苦的。”
　　他道。之后没怎么说话。去望云。厚重的云化成战场上奔腾的马，又蒸腾消失。太阳的光线锐利地突破云层，照见险峻的峭壁，苍劲的青松、恣意的飞鸟。
　　悬崖上的温度渐渐变得闷热。
　　他哼起一首歌谣。连词也记不清，只是轻快疏朗的调子。
　　“你唱歌似乎比我好听。”
　　龙子珏朝他靠了靠。
　　不想只是轻微的触碰，洛白星毫无征兆地直直朝树下栽下去。
　　龙子珏大惊失色，连忙去拉。
　　幸好洛白星的手及时撑住下层的枝干缓冲。再轻盈的跳到地上：“开玩笑的，吓着你了吗。”
　　“这不好笑。”龙子珏惊魂未定，跟着下树，将洛白星的手抓住。一顿，又道，“你的风寒好的也太慢了。需要发汗。”
　　“怎么发汗。”
　　“跑步。”
　　“……”
　　龙子珏一本正经：“小时候生病，我的父皇就会叫我绕着练兵场跑几圈。”
　　洛白星目光诡异。他没听错吧。这是什么铁石心肠的教养方式。
　　“那岂不是很难受。”
　　“男子汉大丈夫岂能那么矫情。”
　　洛白星无言以对：“所以你跑步后真的好了？”
　　“不出两天就好了。”
　　洛白星怀疑龙子珏根本是拖太久自愈了，同跑步没关系。
　　龙子珏想让洛白星试一试跑步。
　　“不要。好白痴。”
　　“不要就不准上床。”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洛白星继续拒绝。龙子珏一气之下打了他的屁股。
　　他震惊。
　　“舒服吗？”
　　怎么可能舒服。
　　“你有病吧！”
　　龙子珏又狠狠打了一下他的屁股，跑掉了。
　　这是成熟稳重的亲王该做的事？
　　洛白星不想计较，又觉得哪里怪怪的。站在原地没动。
　　而龙子珏折回来，在他的注视下打了第三下。洛白星：“你完蛋了！”他非得把龙子珏捉住打回去才心理平衡。
　　龙子珏竟然还跑的挺快的。
　　下坡的路像有引力。叫他们获得了更快的速度。风肆无忌惮穿越发丝、手臂。洛白星几乎要忘记一切，只用力呼吸，专注在大腿酸痛，大汗淋漓的时刻。
　　“好了。给你抓到了。”
　　龙子珏笑望着他。
　　他就不舍得打了。将龙子珏抱到手臂上，腹部紧贴，后者顺势摸他的额头：“出过汗，好像温度低了一点。”
　　洛白星冷哼，他的嗓子很不舒服，干而涩。
　　整个悬崖都像是他们的，与世隔绝。无论他们做什么或者大叫都没人知道。
　　“我想同你做。”
　　“那你来。”
　　“会感染的。”
　　他只能隔着衣服布料摸一摸，龙子珏的眼角出现了不正常的潮红，难受地攀着他：“别摸了。”轻轻咬他的脖颈。
　　像安抚，又像警示。
　　他叛逆，非要摸。咳了两声，空气中飘散微弱的血腥气。
　　龙子珏浑身一震。身上的温度不可抑制地下降着。想去看洛白星的脸，却被洛白星的手掌扣着后脑勺，无法转头。
　　清凉的风将柔软的银色发丝吹到龙子珏脸上。
　　“叔叔，附近有人，可能是杀手。”
　　无休无止的争斗杀戮，将人困在华丽的王座上。那是胜者的荣耀与囚笼。与自由不可兼得。
　　洛白星很久没有出过观音天城——自打他上位。他就一直待在城里，前前后后都是想要他性命的人。
　　他眼里闪过怠慢的倦意，推开龙子珏，手按到腰间的破妄上，无鞘的刀闪着微微绯红的光，锐利明亮。
　　“出来吧。”
　　洛白星冷声道。神色冷静，判若两人，似乎连风寒也因骨血里被挑起的战意彻底好了。
　　山林中乌鸦鸦隐藏在树上的人连着刀锋现了踪迹。
　　有人啐了一声骂，二椅子真恶心。
　　而洛白星不由分说，破妄已经出手。在白日绽出绯红的焰火。南楚侍卫从半山腰冲出接应——原来一开始两个人独有的天地就是虚假的。
　　也是。
　　龙子珏自身得罪的人也多，身为亲王怎么会不清楚当世规则，触犯利益者仇家，你死我活，追杀不分昼夜年月，天涯地角。
　　耳边铃铛不断奏响，视野中洛白星用剑狠毒，身法敏捷，一提，一刺，一砍——剑都使得像刀了，快速将人拦腰，或从中切成两半。
　　龙子珏喜欢他这样，欣赏他这样。也跟着装若无其事。
　　可龙子珏的心跳都快停了。许多问题压抑着心脏，串联起一系列原本忽视的细节。为何普通的风寒会咳血。为何洛白星时而强迫性连续醒着，时而长睡如同昏迷。那根本不是正常人会有的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