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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下矾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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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夫人和王夫人笑吟吟地请了郡主坐了首席,余下的人也都按年齿长幼落了座。当下便有打扮整齐的年轻女使为客人送上了一行看菜和小点,菜品本身没有什么新奇之处,但盛器用的却都是五瓣海棠花样式的银碟,倒是相当新颖奇巧,讨人喜欢。
萧延寿拣了一片压成五瓣花模样的香药含进了嘴里,待它细细化开,倒有一股清幽之气从唇齿间散开,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坐定了之后,萧延寿偷偷看向郡主所在,发现她正和曹,王二位夫人笑眯眯地在说些什么。三人之间的气氛相当热络,看来一时之间郡主是肯定无暇他顾了。
萧延寿见郡主多半不会关注自己,便稍稍松快了些。平日好吃的她,今日也不对小点动筷子了,为的就是接下来流水一样的大菜。沉思间,便有年轻女使流水般地入内,一个个手里头都托了个套着绵包袱的木匣子。女使从木匣子里取出了一个碧色的细颈小瓶,瓶子上还流着丝丝缕缕的白色凉气。
萧延寿晓得那该是酒水,但又不好意思问那酒是什么。好在不一会儿,就有戴了冠子的女主事上前回话了。女主事先朝郡主的方向福了福,恭敬地道:“好教诸位娘子,小娘子知道,这是本店新上的酒,名唤瑶仙,是拿果子酿的,味道清甜,不易醉人。”
“好。”郡主和曹,王二位夫人俱笑着点了点头。不多时,郡主和曹夫人便吩咐手下的丫头各取来了一个锦包袱,外头瞧着沉甸甸,鼓囊囊的,像是装了什么重物。王夫人转念一想,晓得是两位出身贵家的夫人要打赏了,便咬着牙也教自己的丫头去取了赏钱。事毕,女主事手里捧了两个锦包袱,一个布包袱,笑嘻嘻地谢恩退下了。
谢恩毕,女使便走到萧延寿身前,笑着为她斟了酒。桃红色的酒液从碧玉色的瓶子里流淌了出来,缓缓地流进了萧延寿手中闪闪发光的银盏里。一股冰雪的凉意携着花果的冷香腾地从酒盏里升腾起来,在宴席的煌煌烛火间被烤成了一团不散的香雾,软软地挂在了萧延寿的鼻尖上。
萧延寿举起酒盏,璀璨的烛火将酒液映成了一块通红的美玉,她低头细细地抿了一口,冰凉的酒液里果然有桃子的味道。沁凉的液体带着桃香,小心翼翼地把萧延寿的唇齿润湿了,方才缓缓地裹上了她味觉灵敏的舌头,在被吸取了最后的余味后,才依依不舍地缓缓爬进了萧延寿的肚腹里。
酒过三口,红晕上脸,萧延寿只见又一批女使用黑漆描银的长托盘托了两道菜上来。盛菜用的仍然是五瓣海棠花样式的盛器,只是菜的体量大了些,便换成了银盘子。萧延寿定睛一看,是一干一湿的两道菜。干的是一只去了骨头的小小禽类,有些像是鹌鹑,里头用料填着,外头被烤得焦脆脆,香喷喷的。湿的是一道汤羹,清亮亮的汤汁里裹着白生生,黑漆漆,绿油油的小丁,闻着就有股山野间的草木香气。
这两道菜萧延寿都尝了。鹌鹑肉外酥里嫩,肥美多汁,还带着些微辣的口感,相当开胃。那道汤羹却是奇特,白色笋丁清脆,黑色蕈丁绵软,绿色菜丁柔嫩,浅浅舀上一勺,鲜美丰腴的汤汁伴着简朴的山珍丁子,荤素搭配,浓淡相宜,教人不舍。
萧延寿放下筷子,含了片香药清了清口。这时,又有一轮女使捧了酒瓶子入内,为客人换上新酒,撤下前菜。萧延寿照例饮了,味道馥郁芬芳,也像是果酒。稍等一会儿,便有女使再次托了两道菜上前。这次是两道热菜,萌芽肚胘和肫掌签,一炒一炸,一湿一干,颜色倒都鲜亮。
萌芽肚胘味道鲜美,软糯糯的肚条配上脆生生的银芽,碧莹莹的芫荽梗,真勾得人馋虫大动,胃口大开。萧延寿将柔软多汁的肚条一口闷下,顿觉身心舒畅。而肫掌签被炸得金黄诱人,外头是一层酥脆的油膜,里头则是改了花刀,切成块状的鸭肫和鸭掌,咬上一口,油膜入口即化,鸭肫和鸭掌又弹又嫩,滋味十足。
萧延寿笑眯眯地夹了几枚小巧的肫掌签吃了,又喝了口果酒,便暂时歇了下来。一排排打扮俏丽的歌儿舞女也在此时进了厅堂。打头的是个年纪轻轻,打扮素淡的俏佳人,那佳人盈盈下拜,金钗不动,朱唇微启,恍若琳琅:“妾身顾氏胜琼,幸得此机,特来拜见诸位娘子。”
顾胜琼刚说罢,就有女使上来摆了红锦坐褥。随行的小丫头见状,便回身拿出了绣有生色折枝花样的琵琶包袱。顾胜琼轻舒翠袖,巧动玉腕,从包袱里稳稳当当地取出了一面黑漆螺钿宝相花纹样的琵琶。那琵琶制式同平常的不太一样,竟然有五根丝弦。
葱管轻扬,玉笋微抑,琵琶铮铮作响,萧延寿却听得昏昏欲睡,她刚才吃了太多好吃的东西,也喝了不少好酒,酒足饭饱,就容易昏昏欲睡。萧延寿强撑着唤来了作陪的女使,要她禀告正在侍宴的郑娘子,自己不胜酒力,想要歇会。郑娘子晓得萧延寿已困,便教女使带她去偏室休息了。
女使扶着萧延寿在榻上靠了,又替她打开了窗户,清凉的晚风直入屋内,吹去了萧延寿不少的困意。萧延寿清醒了不少,站起身来,在窗前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望着窗外明净的夜空,她长长地舒了口气。女使敲门,进来给萧延寿上了醒神汤,萧延寿端着碗,就喝了一大半。
萧延寿顺势便在屋里打起了拳,扎好马步,摆开阵势,拳出如风,脚下如龙。夜风吹过,月光照耀,萧延寿顿时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对准了屋内角落里摆着的一卷帘子,抬手就是狠狠一拳。帘子应声而落,噗通一声就砸到了地上。“哎呦!”帘子下突然响起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叹息声。
“咦!”萧延寿被吓了一跳,差点蹦了起来,左右望望,见四周无人之后,方才伸头去观望了帘子下的情况。萧延寿小心翼翼地挪开了帘子,发现下头竟然是一个披头散发,衣冠不整的醉汉。醉汉浑身都是酒臭味,直挺挺地趴在地上,看不清楚脸,嘴里也不晓得在嘟囔些什么。
萧延寿取下窗边挑帘子的杆子,战战兢兢地戳了戳醉汉的臀部。醉汉打了个哈欠,伸手挠了挠发痒的臀部,挠着挠着,手一滑,咚地掉了下去,竟又呼呼地睡了起来。萧延寿松了一口气,先前她生怕醉汉发酒疯,把自己给打了,这下睡着了,也好。
萧延寿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外,看见外头休息的小厮,连忙挥手教他过来。“里头有个醉汉,不晓得哪里来的,万一惊扰了贵人可怎么是好。”萧延寿故作意外地对小厮说着,拉大旗,作虎皮,生怕自己气短了。“坏了!”小厮一拍大腿,连忙跟着萧延寿去了偏屋。
小厮悄悄摸进了偏屋内,打量着正趴在地上呼呼大睡的醉汉,他见这醉汉穿的都是上等的好料子,料想这醉汉多半就是白矾楼里喝酒喝大了的客人。见萧延寿一脸不满,小厮不好推脱,就只得想办法将醉汉挪开了。见小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脸尴尬的样子,萧延寿就从腰间摘了个荷包递给了小厮,“这是给你的赏钱,教厨房做两碗酸辣醒酒汤,一碗他喝,一碗你喝,都醒醒脑子。”
小厮谢了萧延寿,立刻下楼寻帮手去了。萧延寿只好守着醉汉,好让他有人看顾,免得在没人的时候呕吐,生生把自己呛死了。没一会儿,小厮就领了一老一少两个人上来,老的那个正是先前萧延寿见过的陈管事。陈管事见萧延寿还在照看着醉汉,便向萧延寿告了个罪。
“嗯。”萧延寿点了点头,示意不再追究此事,又见两个小厮扶着醉汉正欲下楼,她便出声提醒道:“醉汉须有人看着,省得他把自己呛死。”陈管事当场答应,还许诺要为醉汉延医问药。萧延寿放下心来,被醉汉这么一吓,她可是被吓精神了,见事情已毕,便又悄悄地溜回去吃席了。
萧延寿趁四下无人注视,再度落座。郡主和曹,王二夫人正在观赏歌舞,而女使又要准备上新菜了。照例是银盘子里装着一干,一湿二色菜肴。不过,这次的菜好像都是肚子做的。肚胘脍是浸了香料,片成薄片的牛肚,喷香柔软,十足入味。不过萧延寿更爱汤汁浓厚,饱满弹牙的鸳鸯炸肚。
银盘子里盛了二色肚条。深色的肚条浸过加了多味香料的上好秋油,再那么一炸,秋油的味道向内一收,和肚条自身的荤香那么一结合,便是又脆又糯,鲜咸适口的滋味。浅色的肚条显然更多地保留了肚子的本味,只是用葱姜蒜的汁子抹了再泡,又过油微微一炸,使得表皮紧实,锁紧了本有的汁水,尝起来更是香嫩多汁。
一轮酒过后,女使又上了新菜,这次是沙鱼脍和炒沙鱼衬汤,萧延寿不大爱吃鱼,就没吃多少。和新菜同时上场的仍然是一群打扮俏丽的歌儿舞女,歌舞无趣,萧延寿也不爱看,照旧只盯着吃食。歌舞过后,又是两盏美酒,两轮新菜。螃蟹酿橙清新爽口,鲜虾蹄子脍肥美丰腴;南炒鳝辛香味美,鳜鱼假蛤蜊汤鲜肉嫩。真是人间美味,不可多得。
不多时,便是最后一盏酒。上来的是猪肚假江瑶和虾鱼汤齑。猪肚脆嫩,虾鱼绵柔,汤也是清鲜可口,萧延寿又是食指大动,一口接了一口。吃完最后一口菜,喝完最后一盏酒,便是盛宴散场时。趁着宴席过后,诸人忙着退场,便有一个小厮靠上了萧延寿的马车,萧延寿眯缝着一看,正是扶了醉汉下楼的那个。
小厮先行了个礼,道说醉汉已经无恙了。萧延寿这才放下心来,打着哈欠就往马车内松软的靠垫上一躺,竟也呼呼大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