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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朗日舒风,日斜窗纱,桂叶簌簌作响。

      严燕自廊后三两步拐出来,路过窗台时先往里望。梁沐又不知道为何故愣愣出神,手中把玩着一柄乌黑的匕首。严燕扁了扁嘴,她曾问过匕首的来历,却被梁沐三言两语搪塞过去。在心中轻轻一哼,严燕放轻脚步步入房中,蹑手蹑脚赶到书案前倾身就要夺下那柄匕首。

      谁知扑了个空。

      梁沐手轻扬,匕首就从她眼前拐了个弯。俊目微抬,已然回神,“胡闹。”

      严燕挺不服气地嘟着嘴道:“这么宝贝。给我看看也不行吗?”

      “不过寻常的匕首,没什么好看的。”梁沐起身走到书架前,随手找了一个匣子扔进去。严燕正想伸手探个明白,梁沐已曲肘搁在匣子上,笑吟吟看着她。

      摆明了不许她瞧,严燕眼睛滴溜溜打着转,嘴上却道:“小气。难道我稀罕。你别有求我的时候。”

      梁沐完全不放在心上,将她带到案前压着肩膀乖乖坐下,道:“哪怕天上下红雨,我也没求你的时候。”

      恰被严燕抓住话尾,隔着长案凑到他面前,斜着眼睛意有所指,“话可别说太满。”

      梁沐嗤笑。坐下来取出一本书信手翻阅,只当没她这个人。

      看他一派悠闲淡然,严燕气得咬牙,旋即长长叹了一声,故意卖关子,“你知道京中这两天流传什么吗?”

      梁沐不答,眼抬也不抬,倒是书翻得飞快,仿佛真的在一心一意研读。不料须臾手中忽空,严燕伸臂一抽,将书掷在一边,凛眉气势汹汹地道:“可是和你有关!”

      “和我有关?”梁沐终于起了半分兴致,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严燕轻哼了哼,“都说梁大将军在花会中看上了一个人。”

      梁沐登时张口结舌,这是从何说起。他在静园并未与任何一个女子共处,说上一个字。

      他惊讶万分,看在严燕眼里只当他有心隐瞒,一面之缘比不上两人相识十年的情分,便连说话都带着三分讥讽,“你贵人多忘事,你不是还问他们那人是谁么?”

      梁沐这才恍然大悟。他当时因见到白凝辉不由自主看过去。那个女子应是她相熟之人,两人相谈甚欢,他才有此一问。不过同行者也不知她来历。既无答案,早就抛掷脑后。若是男子,倒要费心去打听。

      阿凝……梁沐忍不住默念她的名字。那日冒雨离去,回来听曹振龙说半路得她指点,不由心生懊恼。倘若多待片刻,也许能与她寒暄几句。

      严燕见他一时了然,一时又懊恼,神色几变,却是难得一见。心中不免惊讶,难道真如外面所言?转念想他多年来独身一人,若能铁树开花,未免不是好事一桩。严燕自我排解,本就是微末的嫌隙一扫而空,大大方方尽数告知,“大哥,那人是已故楚州长史之女,姓宋名元秋。这次进京是投奔鸿胪寺任职的姨父,现住……”

      谁知梁沐尚未听完就打断她,“你说她是楚州长史的女儿,姓宋?”

      严燕不知何故,点头道:“是啊。怎么了?”

      难怪两人相熟,原来是宋文成的妹妹,旧日的姑嫂。时隔多年依旧情好,想必在宋家时相处甚睦。那白凝辉和宋文成呢?

      梁沐忍不住心中的酸意。白凝辉也会对宋文成笑得开怀,也会对他诉尽心事,也会对他羞赧相嗔。往昔为他梁沐做过的一切,也都会一一为宋文成而做。况且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比之他更有过之而无不及。会鸳鸯交颈,会颠鸾倒凤……

      那阿凝她……爱宋文成吗?

      那日见她憔悴第一反应丈夫待她不好。现在想来巴不得待她不好。若待她好,怎么舍得忘?听人说她为亡夫守节他还嗤笑,也许当真如此。

      梁沐心中如风送急浪打礁头,越想越怄得慌,抄起书卷在手中不知是看还是不看。他怎能妄想十年过去白凝辉还对他留情。若依旧对他有情,怎禁得住一言不发。

      “大哥?”严燕轻轻唤了一声。

      梁沐紧锁双眉,眼底似也上了锁一般,难猜他心中事。纵然严燕认识他多年,此时也难明缘由。她手足无措地等了一会儿,见梁沐沉思不理,只好悻悻扭头离去。

      白凝辉得知传闻要晚一日。

      自见了宋元秋,翌日便遣人上门递送拜帖。不料来人回报说主人家不在,需得晚个两天。白凝辉礼数已到,因而并不着急。趁空将之前晒干的各式鲜花研磨成末,或碾或捣,再用蜜调匀,捻成饼状,或用模子印做回字,收在绿瓷罐中放到阴凉处。到拜访那日,随礼物一同奉上。

      “是我前两天做着玩的。给元秋她们熏衣裳。”她在楚州也经常调香送予姊妹姑嫂,是故宋元秋欣喜接过来,还如旧时挽着她的手臂娇称相谢。

      宋母见她就想起三子,先哭了一场,“你还是原来的模样。若是文成还在,你们好好的,我还有什么遗憾。”一句话勾得几人眼中湿润,宋元秋眼泪啪啪下坠,扑在白凝辉怀中呜咽不停。三哥生前待她极好,谁能想到半途就抛下她。

      白凝辉心中怆然。凭心而论,宋文成与她极为投契。他喜好读书,白凝辉常陪伴在侧就书中之言讨论辨析,都觉各有收获。且待她堪称不错。虽察觉她心有所属,却是个翩翩君子。除偶有试探旁敲侧击,其余时候并不以此为意。若不是对梁沐动情在先,她一定会爱上宋文成。

      “伯母,时过境迁,文成在九泉之下一定不愿见您悲恸伤怀,还望珍重。”

      宋元秋闻言,抹了泪也劝母亲,“是啊娘,好不容易这么巧还能见到三嫂。”

      宋母这才勉强收了眼泪,又问她和父母如何。得知林夫人已逝 ,跟着长吁短叹一番,说几句世事无常。昔年林夫人爱女心切,在宋文成病逝后不久亲到楚州接回白凝辉,为此两人之间心有芥蒂。如今斯人已逝,那些不快就如轻云腾空烟消云散。见白凝辉面露戚戚,少不得还要安慰她几句,便捡着过去的趣事说。白凝辉领她好意,一一相应。

      没一会儿,宋母寻了个借口让女儿出去,继而道:“我记得你嫁到我们家时,你父亲正好在绍县为县令?”

      “是。我嫁后不久父亲才调任岳州。”

      宋母道:“那你在绍县可知梁沐?”

      白凝辉瞬露讶异,不知她为何发问。

      宋母以为她不知,解释道:“就是现在的梁大将军,听闻他是绍县人氏。”

      白凝辉沉心莞尔,却未全盘托出,“有过数面之缘。怎么?伯母打听他做什么?”

      宋母得她这一句忙问,“不知他为人如何?”

      白凝辉心有疑窦,仍道:“他父母早亡,虽家道不济,但为人品行端正,常常仗义疏财,出手助人。乡邻多夸赞。”又问缘由。

      宋母略显踟蹰,欲言又止,想了想才道:“是那日她姨母带着元秋去静园。听说梁沐独独问了她的来历。我是想万一……我心里也有个谱。”

      白凝辉听了一愣,万万想不到是这个原因。忆起那日隔墙听闻,梁沐发妻已逝,再结鸾俦是理所应当。只是她没料到梁沐竟看上了宋元秋。

      宋母没注意她瞬间的呆怔,继续道:“她父亲去世,哥哥们都未入仕途。她的姻缘我最劳心牵挂,低了怕配不上她,高了怕我们攀不上。倘若梁沐真的对她有意,他又如你所说是个正人君子。哪怕我们高攀,我也放心。”

      白凝辉心中苦笑,垂首低眸,“陛下识人善任。梁沐既居高位,自有过人之处。而且都说他对死去的妻子情真意重,是个重情之人。伯母不必忧心。倘若是真,我倒要先恭喜伯母了。”话虽如此,可一想到梁沐真再度成亲,心就像被撕破了一个口子隐秘地向外渗血,源源不断。她早就做好准备,却未料到来得如此之快,还是她熟识之人,让人措手不及。

      她仪态规整地向宋母告辞,唇边的笑无懈可击。

      宋元秋正在庭中陪侄儿侄女嬉戏,见她出来将鞠球踢开,道:“三嫂这么快就走么?”

      少女正值青春,英姿飒爽,十分惹人喜爱。白凝辉款款而笑朝她颔首,“已经多有打扰了。下次我再来拜访。”她欠身向母女二人告别,白芷和连乔忙迎上来。

      谁知登车后,白凝辉顿失笑意,闭眼锁眉猛地靠向后厢壁,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得以支撑。她缓了一会儿,方轻声道:“我常看的经书呢?”

      她眼睛不好。自小父母不许她在车上看书。然而自她回京,每逢出门马车上总要备着几本。白芷从一角的匣子里取出塞到她手中,满脸担忧。

      白凝辉视若不见,翻书欲读字句一片模糊,难以入眼。她努力凝神,方能在心里默诵,可神思仍免不了游到九天之外。往好了想,倒比梁沐做她妹夫强一些。只要不与宋家来往,就不会遇上梁沐。就算日后梁沐知道她嫁的是宋文成,也无关紧要。纵然尴尬,未必会有人知。

      只是如此一来,去建州的计划要更提前些。

      “白芷,一会儿回去之后,你遣个人去同安巷,若是表弟回来了让她们告诉我一声。”

      “哎,我记下来了。”

      白芷挑起帘子,刚出城门踏上官道,日头当空,树影渐短,林中空寂,行人二三。林外田地中一片青翠,间或一两点白鹭悠闲歇在其中待稻花香。却在这时,不远处马蹄急切似踏云,惊起白鹭振翅翔空。白芷还来不及放下车帘,整个人登时向前倾去。白凝辉和连乔也被颠得钗横鬓乱,她紧抓着软垫对外斥道:“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就听裂天动地之外几声嘶鸣,驾车的马受到惊吓不受控制扬蹄飞空,带起马车离地数尺,马夫顿时被甩到灌木丛中,灰头土脸惊慌大叫。三人在车中亦是东倒西歪颠仆不起,白凝辉后脑狠狠撞到厢壁,痛得眼冒金星,脑中嗡嗡作响。她尚有意识,知道是有人飞骑惊了马,一把将连乔和白芷两人搂在怀中护住。

      马被激起了烈性,又无人控制,更桀骜不驯撒开蹄子狂奔,全不顾车厢内有人一路横冲直撞。白芷只觉自己一时向左,一时向右,毫无章法滚来滚去。她抓住车内短柱,挣脱怀抱勉强使自己坐稳,连乔已经吓得紧闭双眼抱住白凝辉的腰身伏在她胸口。

      “小姐,你还好么?”

      白凝辉闭着眼毫无反应。白芷心中慌乱,偏偏车速未减,骏马毫无停下迹象。她倾身去够木栓,奋力拉向左边,登时车门大开。就在她犹豫是否跳车之时,忽有人从天而降跳上车辕,一手紧勒缰绳,一手高扬长鞭,没一会儿就逼得骏马乖觉,原地打转跑了几圈慢慢停下来。

      “是你!”

      驾车的青年正是那日山上小亭偶遇之人。曹振龙见她亦存惊讶,忙向不远处喊道:“大哥快来。”

      忽闻车中微弱的哭声。连乔手掌大张,手心突兀一道血迹,后车厢壁亦有一团鲜血向下蔓延。连乔睁着一双圆眼,蓄着的泪要掉不敢掉,扯着白芷仓惶高声,“小姐晕过去了。后脑出了好多血。”

      白芷闻言也白了一张脸,惊魂难定,不知该如何是好。

      “用丝帕垫住后脑,让她躺在你们腿上,不要晃动。”车中登时略显昏暗,梁沐站在车前蓦然吃惊,双手发颤。白凝辉脸失血色,无声无息,只有眉间紧皱,似乎痛苦万分。

      “振龙,你来驾车。别院中有大夫。”

      两人六神无主,听得他吩咐心中大石才咕咚落下。白芷忙伸直了腿,用白丝罗帕垫在白凝辉脑后,小心翼翼把她移动到自己怀中。也许痛得厉害,白凝辉额前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两边直入鬓发。

      鬓边插一支金质桂花簪,像极了桂花散落在发边,让人情不自禁想抬手为她拂去。梁沐注视着花簪微微发愣,倏忽反应过来,随即撒手替她们关闭车门,吩咐道:“驾车稳当些,我先走一步。”

      幸而此地离梁沐的别院只有二三里地,几人一路悬着心直到门前。梁沐已让人收整出厢房,自己则领着一名老者在门前望穿秋水。

      曹振龙率先跳下车辕,候在车旁掀帘。

      “你做什么?”连乔唬了一跳,急忙拦住梁沐的手,满脸提防。

      白芷倒是默默不语,心知梁沐和白凝辉之间定有秘密不为人知。因而拦住连乔,任由梁沐打横抱起白凝辉踏入别业。他一脸冷凝焦急,来往仆婢噤声。白芷使了眼色,拉着连乔一路紧随。

      “没有再流血,脉象和呼吸都回归平稳,应无大碍。”老者细心检查后捋须说道。白芷两人瞬间松了口气。见梁沐盯着床上的人不放,老者慢腾腾地添上一句,“不过伤到了后脑,这几日不宜移动,留她在此休养。你们看看谁去家里报个信。”

      白凝辉仍是双目紧闭,面上倒比方才好看些。白芷关心则乱,听了就道:“我来安排。”

      连乔年纪小,满面担忧扑在床边呜咽,急道:“那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这可说不准。我再开些理气开窍的药,你们喂她服下。等晚些时候我再来。”老者自去一旁写明药方,自有别院的侍女上前接过去熬煎。

      “不妨事。”出来后,老者出声劝慰。

      经风一吹,才觉满身汗透吹散,微感沁凉。梁沐神色如常先他一步,双手负在身后,闻言故作无谓,“干我何事。”十指仍颤颤,娇躯在臂弯中的感觉迟迟不去,此时连心待手都空落落的,就好像清泉自掌心流过,空留不住。

      他强装淡定,惹得老者无奈微笑,也不知刚才闯入别院满面惊慌的又是哪一个。

      “你惊了她的马车致人受伤,我是担心她爹娘问罪。幸好伤势不重,不如恳求她替你遮掩,也省得御史明日参你个骄悍跋扈。”

      曹振龙恰在侧,闻言忙为他辩解,“老军医,你可料错了。并非是我们惊了她的马。是宋羽他们。”

      “哦,又是他?”

      曹振龙道:“可不是。我们在路上遇见宋羽,他一见大哥就吓得跑。这才惊了马车。”

      老者戏谑,“那大将军直接去问他的罪,何必愁眉苦脸呢?”

      梁沐充耳不闻,甩袖自月洞门绕出。老者望着他的背影,回头又望向房中,摇头微笑,各人自有各人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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