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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迟暮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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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元白隔着空气给赤兔马安了个令,朱元安却丝毫不察,一人一马竟在他眼皮底下串通密谋一翻。
赤兔马侧步两下,连人带马隐在了一处较大的树荫下,感受到头上的烈日逐渐消散,朱元安才觉轻松一些,许是之前的鞭伤还未好全,坐在马上已久的他稍显吃力。
“好生坐着”
就在朱元安想下马时,又被司马元白给阻了,且不说他因何三番两次不让其下马,就单是这说话的语气就叫人不甚愉快。
“将军莫不是忘了什么?”
朱元安压低帽围,恨恨的说出一句,他此生最恨不讲信义之人,偏这司马元白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他,说好的放得他自由,怎得这才多少时日就反悔了。
“小公爷对本将军颇有误会,本将军只是顺路而行,并无跟踪之意,小公爷走的这条路乃是北上必经之路,且大路朝边,如何能算食言”
好家伙,这理由想必是在心中早就盘算好了,说出来竟是连个磕都没打一下,叫人听着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北上的路可未必单是这一条,将军尚是有意为之!”
朱元安毫不客气怼回去,帽围遮挡他整张脸,司马元白也看不出他的表情来,只听这语气就觉得他肯定是不高兴的。
“元安”
司马元白突然就沉了语气
“你且身上有着千斤重担,即便不想认下,可这担子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你且也心知肚明不是?”
有些事是逃避不得的,尤其是生为皇家之人,更是身不由已。
“皇上要你和亲之举着实有悖常理,但你想必也能猜出其用意,如今朝堂早不是十年前那般安生,单一个外姓王爷就以逼着皇上不敢多言半句,再加上一个士大夫,一个丞相大人,如今局势早已经是剑拔弩张”
他看了下远处的天际,才又继续说,这些话他本不该说,但皇帝已然下旨追责,他尚且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劝说朱元安。
“和亲这条路是眼下最安全的一条路,皇帝早已拟指传位与你,那些人想必也已猜想到,才会步步紧逼与此”
“你且不为自身也当真要为你的叔祖父考量一下了,今后这天下倒是要姓什么?难道小公爷真的要弃这天下安危与不顾吗?”
“小公爷切莫再任性妄为!”
司马元白刻意压低了声音,只用朱元安能听清的语气说讲,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事,其实不说也罢,只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多言几句,离别时朱元安表现出来的洒脱并不像是在作假,倒像是真的一心想去和亲,从此不再回元安城。
起初他还是有把握的,也有信心能完成皇帝派给他的任务,毕竟朱元安现下年纪尚小,再蹉跎个几年也无碍事。
但不知为何,越与他相处他就越心慌,如若朱元安之心本就不在元安,那皇上皇后的一翻苦心怕是白费了,而元安城往后几十年甚至百年都会动荡不安,频频出现争权夺位之事,这不是任何人想看到的结局,更何况还有漠北和北绒的虎视眈眈。
司马元白虽执掌三军大印,也能轻而易举平定天下,但不会治理一个家国,皇上虽表面对司马元白不甚喜欢,却着实依靠的紧,便也早早把三军大印交付与他手上,司马元白也将会成为皇帝真正最后的依仗,但皇帝也不得不开始做百年之后的谋算。
元安建国十几年,皇后都无所出,不是不能生,而是根本就生不下来,几次怀胎都是胎死腹中,险些连命都没保住,皇帝不敢再冒这个险,于是泱泱元安大国连个皇子公主都没有。
那些隐藏在暗处虎视眈眈的敌人们,把毒手早已伸到了皇帝皇后的身边,他们能保全的也就只有眼下的龙位,如若事变,就会是另外一翻天地,不止是改朝换代那么简单了事,朱姓之家将惨遭灭门。
所以唯一的希望都给予朱元安身上,他有着皇室的身份,且也符合太子的人选,只要有国公爷在世一天的维护,便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及与他。
可眼下在他成人礼之前,他们必须要出于保护之心,去维系住这个人,因此和亲也算是成了朱元安的成长之路,和亲路可以是一年,也可三载,但无论多久,这条路都会有走完的那一天,待到那一天,司马元白早已做好了覆灭漠北王的准备,届时朱元安只要顺理成章的收服漠北一地,带兵回元安,顺利成章接手元安城便可事半功倍。
如此好的算盘却不是单皇帝一人能谋划的,而朱元安的路早已拟定,无从改变。
和亲这条路时间拖得越久,却也越有胜算,元安国早已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繁荣,国库被三大势力基本掏空,这些年皇帝都是依靠着司马元白征战来的战利品才维系至今,再者朱元安远离皇城,便也算是暂时性命无忧,至于其他事,尚且可以慢慢谋算。
“你之责任便是保全自己,保全元安,切莫再任性妄为,这条路你且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我便要与你一同走下去!”
司马元白把最后一句‘一同走下去’说的颇重,生怕朱元安听不进去,论公论私他这话都说的毫无纰漏。
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最在意的是什么,司马元白早已忘记了当初的自己对抗祖父严厉教导时候的场景,如今却是轻言易举就想说服一个本就叛逆的世家子担得大任,仿若天方夜谭。
那‘元安’两字,像是唤进了朱元安的心里,震的他久久不能回神。
至于后面的那些话,朱元安又有听进去多少?
从他遇他始,他就一直客套的称他‘朱小公爷’,也刻意疏离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今却为了劝说他,如此亲昵关系,想必真的下了很大的恒心,却也是真的对朝廷忠心耿耿,才会如此不离不弃,换言之,这元安国的安危有干他何事?
如此,那元安城影卫和铁甲一事便也说的通了,那些本该就是皇帝为朱元安准备的,只是暂时交由司马元白手中罢了。
“将军不必多言,我且也不是三岁小儿”
元安并未否认自身的职责所在,但也没顺着司马元白的意轻易接受劝说,一个家国的兴衰在他手中想必是不得已才能为,如若他能帮皇帝平定此乱局,他做不做太子,继不继承皇位便也不那么重要了。
说来皇帝也还算年轻,要子嗣的机会还很多,元安只要为其后人铺出一条路出来,便可置身事外也说不定。
司马元白并不知朱元安的心思,还要开口却听远处传来一声怒吼。
“决斗函是发给朱小公爷的!是朱小公爷!”
最后一刻,终于算是逼出一句有价值的话,司马元白听了,立即挥手。
严靖贤看到停止的手势,迅速翻转手腕,原本要劈向耶律緈面门的刀刃急速侧转避开,横着一刀劈在了路边的榕树上,那树比碗口大数圈,竟是直接被一刀劈的粉碎。
“好臂力”
朱元安一心看热闹,竟是脱口而出的夸赞,司马元白的眉毛不太美好的向中间聚拢。
早在将军府中,司马元白日日练剑,也未见朱元安夸赞一二,这才初见严靖贤耍刀,竟这般欣喜。
“小公爷想来是喜爱严副将的武艺”
这话几乎是从司马元白的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故意强调‘武艺’二字,而称呼也再次改回‘小公爷’,仿若刚才与朱元安谈话的是另外一人。
朱元安心中唏嘘他的善变,却也对他的话仿若未闻,只直勾勾的盯着严靖贤手上的那把刀出神。
如若他没看错的话,那把刀不输于尤金武士的雪藏,同样是吹毛断发的好刀,使用得当必将是把利器。
如此想着,神情里透出更多的惊喜之色,更是一眼不眨的盯着严靖贤瞧,甚至是啧啧出声赞叹。
“妙!当真是妙!”
“喜欢他?”
司马元白压低声线,嗓音有些暗鸦,不知道是在介意什么。
朱元安想也未想,直接回答,“嗯,喜欢!”
无比肯定的语气,让司马元白的面色更加黑如墨,“有多喜欢?”
有多喜欢?
这会朱元安倒是细细思索了一翻,那把刀,论起他的长影来说,还不及,但若没有长影,那严靖贤手里的那把刀当真是不二之选。
至于有多喜欢?
“我所欲也,求或不得,夜不能寐”
朱元安思索一下才回答,却也是直言心中所想,司马元白却听出了另外一个意思。
“欲也?不得?夜不能寐?”
怒气冲冲的说罢便飞身而起,冲着严靖贤攻击而上,严靖贤被自家将军这一举动吓得连连后退,竟是不敢出手还击。
“拿出看家本领!”
军令一下,严靖贤不愿意也不行,必须要举刀迎上去,若不是他了解自家将军的武功招式,他定当会以为面前这个将军是假的,而还在汉州城里的那个将军才是真的。
司马元白飞身而来,以手为刀,直面攻击而下,严靖贤不得已举刀迎上,手刀的劲风与刀刃相碰的一瞬间产生巨大的嗡鸣声,把周遭的落叶全部卷起,形成了一股洪流把两人席卷其中。
“将军?”
“别废话!出招!”
“……”
严靖贤两眼一翻,不知道自家将军这是闹的哪一出,但也只能配合,刀收半刃抬手握拳直击而去,司马元白用臂膀接了一拳,又顺势扫开一腿,严靖贤没有收拳头而是直接原地起跳,刀刃在手臂的力量作用下嗡嗡作响。
“嘿,当本世子是空气啊”
司马元白和严靖贤两人你来我往打的热闹,耶律緈却觉得自己被冷落了,竟是举拳就要上。
却被司马元白的一句话给喝住:“不想脑袋悬在城门上,耶律世子就尽管上”。
他这样一说哪个傻子还往上冲啊,单一个严靖贤他就对付不了,再加一个司马元白,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眼下的局势,朱元安突然就看不懂了,不知道这司马元白和严靖贤演的哪一出,但也与他无甚干系,他还是抱着膀子瞧着热闹。
“耶律世子练得一身好拳法”
惦记完严靖贤的刀,竟是又把主意打在了耶律緈的武艺上,他的关注点从始至终就不在司马元白身上。
耶律緈听了朱元安的夸赞,自豪的扬起胸脯,“本世子自小拜名师学艺,这拳法尚且不是最精通的”。
元安看他果然很上道,立即从马上翻下来,迈着小碎步快速的朝着耶律緈靠拢了一些,“哦,耶律兄难道还有更厉害的!”
这一奉承不要紧,耶律緈立即就飘飘然了,恨不得马上就展示出自己的花孔雀尾巴。
元安却突然跳跃上前,用力拉住耶律緈的胳膊,细细言,“耶律世子,不如我们现在就跑吧”。
耶律緈被他的顽皮撩的心神荡漾竟是一时晃了神,没明白他说的“跑”是什么意思。
“放开!”
就在朱元安要拉着耶律緈跑路的时候,司马元白突然飞身而来横在了两人中央,冰冷的语气好像是到了寒冬腊月,眼刀更是一记一记砸向朱元安的手。
耶律緈讪讪的抽回自己的胳膊,尴尬的笑了两声,“呵呵,误会,误会,本世子可不敢与姑丈抢媳妇”,朱元安可是他未来的姑丈爷,他可不敢造次。
司马元白哪里会听他的胡编乱造,抬手抽出腰间软剑就是挥出一剑狠的,朱元安被司马元白猛地拉向身后,那剑就在耶律緈的鼻尖之处落下,他身体后仰险险避开,心惊之余还不忘看一眼朱元安。
这一眼蕴含了太多的不明意味,更是惹得司马元白不快。
“司马将军好剑法!”
由衷的夸赞一句,然后侧身斜跨一步,颤颤两下耶律緈才站稳脚,话是对着司马元白说的,眼神却是没离开过朱元安。
“斗笠呢?”
朱元安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脑袋上的斗笠不见了,一身破衣衫跟这张白净的脸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对比,却也勾去了不知道是谁的心。
“朱小公爷果真如传闻般”,耶律緈摸摸鼻尖,继续说出讨打的话,“如传闻那般雅俊……讨人喜”。
话音落,司马元白的剑就指向了他的眉心,右手紧握剑柄,力度很大,却无一丝颤抖。
有风吹过卷起了漫天的落叶,有叶子落在的剑刃上,瞬间破碎成两半,耶律緈歪了一下脑袋,空手的司马元白他尚且打不过,又怎么能打的过提剑的。
“且不和你厮打”
话虽如此说,手上银光闪动,竟从袖中落出一把短刀,刀柄上镶嵌的红蓝宝石闪闪发亮。
短刀的尖端用力击了一下软剑,手一转,身形一个优雅的旋跳,像是在蜻蜓点水一般,且只是耍着花招,没有任何攻击性。
“哈哈……”
站在司马元白身后的朱元安,突然的就笑出了猪叫声,双眼眯起一个好看的月牙弧度,细软纤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透着晶莹的光,笑的不能自己。
他这一笑,周围的风都变的柔顺平和,空中飞舞的落叶仿佛像是静止了一般,空气也停止了涌动。
严靖贤本欲趁机上前擒住耶律緈,也被朱元安这突如其来的一笑给打断了,司马元白的手紧了又紧,软剑在他手中发出无声的低鸣,耶律緈整个嘴角都裂开了,手中飞快翻转耍着短刀,眉眼轻浮挑衅的看着司马元白:瞧啊,老子就是比你帅!不服啊,不服你上啊!
“找死”
这两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朱元安并看不到司马元白的表情,但也知道他此刻是真的动了怒,上前一步拉住司马元白的臂膀,对着耶律緈大吼一声:“还不快跑,真等着找死啊!”
他不说这句还好,司马元白的情绪自当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手腕一翻,利落的甩出一剑,剑尖抵着耶律緈的左耳一扫而过,几缕发丝随着风在飘荡,耶律緈只觉耳根一凉,还未看清剑招,那剑尖就又精准的抵住了他的眉心。
小命不保啊!!!……
“司马将军难道不想知道尤金……哎哎,听我说完啊”
司马元白根本就不想听他废话,他早该听严靖贤的,将此人擒了换赏金。
“朱小公爷救命啊”
眼看避无可避,耶律緈只得大声的呼救。
朱元安想也未想,用力压住司马元白抬起的手臂,错开一步转个身便横到了两人中间。
“且听他如何说”
司马元白根本不理,手中之剑脱手而出,以极快的速度换到了另外一只手上,巧妙的避开了朱元安。
原本握剑的手抽出来压住朱元安的肩膀,左手拿剑斜着一剑再次劈过去,耶律緈差点就丢了半只耳朵。
“你来真的?”
从未遇到过这样凌厉的剑势,表面看并无害,可实际就像是有千军万马狂奔而来,带着无上的霸气,这种直接的危险让人无处躲,无处防,唯一能破解的也只能是更强的攻击。
朱元安身形一闪,整个人向后一仰,仰面朝上弯腰压低身形,肩膀暂时脱离了司马元白的控制,随即右腿一扫,直接冲着司马元白的腰间扫去,司马元白迅速收回手横手挡住朱元安扫来的腿,同时怕自己手劲过大伤了朱元安,手腕一翻直接朝着其大腿处抓了上去。
“啊……!!!……登徒子!”
耶律緈眼看司马元白的大手抠进了朱元安的大腿根,忍不住哇哇大叫起来,司马元白一个眼刀杀过去,“滚!”。
原本如潮涌一般的剑势,瞬间消散,变成了一层一层的水波涟漪,空气都一同飘荡起来了。
好一幅乱世佳人的美图!
朱元安右手向上一抬竟是直直朝着剑刃而去,司马元白来不及多想,弃了剑,身体前倾,大手一捞,把人整个捞进了自己的怀里。
“啧啧啧……开窍了,开窍了,终于是开窍了”,严靖贤看的明白,却偏要说出口。
跑了两步的耶律緈却突然站住脚,一个回身,冲着朱元安抛出手中短刀。
“接着!别说本世子不仗义,这可是我北绒的镇国之宝,今儿就借你一用,好生修理一下这个登徒子!”
朱元安眼疾手快,用力抽出右手接住飞来的短刀,手腕一翻就抵上了司马元白的喉咙。
“不妙啊”
如此剑拔弩张之势,严靖贤却只是摇头晃脑的看着却丝毫不慌,只看准耶律緈要跑的路径,一个飞身而上拦了他的去路。
“耶律世子还是跟我走吧”
似商量似威胁的语气,让耶律緈无从反驳,只得顺从的跟着他走。
待二人稍走远一些,司马元白才又开口,“看上耶律緈哪了?”
“嗯?……”朱元安好笑的抬高眉眼,毫不避讳他醋星星的目光,“我只瞧着耶律世子腰间的那副盘龙扣好像挺值钱”,耶律緈如今能如此大咧咧的挂着北绒的王族圣物,想来不日便可继承北绒王位。
司马元白的心思却不在盘龙扣,他一心想着的是耶律緈的风姿盖过了自己,作为武将本就有好胜之举,想必是看不得别人的武艺比自己强,才顺意起了杀心。
元安自己也是如此,自坐上大将军之位,他就再也没输过谁!
因此,
耶律緈今日必是逃不过!
司马元白双眼一眯面色一紧,原本就黑的面容,已经比墨浓,还未开口,一道红光突就从身后闪现,朱元安丝毫没有迟疑,抬起短刀就迎了上去,他的本意到不是保护司马元白,只是出于本能。
“噌!”
沉闷的一声响,是金属碰撞而产生的声音,紧握短刀的手微微发颤,震动的瞬间带起了浓重的血腥气。
气劲的震荡使得司马元白揽着朱元安的腰身旋转了数圈才停下,一手握住朱元安拿短刀的手,关切的问,“如何?”。
朱元安想要脱离他的怀抱,却突然使不上力气,表面还装作云淡风轻,“无碍”,且只是震破了虎口,并未伤及经脉。
“今日我之敌人只朱小公爷一人,挡我者同死!”
一个沉闷的声音响起,是那种久久不见阳光的冷意,且带着无限恨意。
“尤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