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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只蝴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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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来越冷,《昆玉》的拍摄不久结束了。
何巧巧有意给姜南蕴安排其他小通告过渡一下,当下她没拒绝也没答应。
然而后来盛恺锐的脚伤养好,何巧巧复又忙碌起来,说要给她安排的工作迟迟没见下文。
不知为何,她连日来的阴霾情绪反而好受了些。
这天,沪城的冷雾有些大,天光暗淡,她心有恹恹地窝在落地窗边的躺椅上,隔着厚厚的玻璃,依稀能听见屋外呼啸的风。
有那么一刹那,她又想起了宋白沨。回到了初见她的那条蓝冷调小巷。
大概是亲历了一遍宋白沨的人生,姜南蕴有些遗憾,故事的最后,宋白沨的父母只是带她换了一座城市,为她重新报了一个钢琴补习班,勒令她调整状态,准备来年的钢琴考级。
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又好像都变了。
宋白沨仍然过着学校、补习班、住处,三点一线的生活。
只有姜南蕴和宋白沨心里清楚,在她的心里,破茧出了一只小小的幼蝶——她的梦想从来都不是什么钢琴,而是成为一名小说作者。
在不为人知的角落,宋白沨的书桌抽屉里,锁着许许多多她手写的小说设定和稿子。
纸页纷飞,每一张都是她在枯索生活的罅隙里,试图冲破樊笼的证据。
只是她的父母并不懂她,或许,也从没有想过要去懂她。
只有江之菱,私下是个话痨姑娘,总是在练琴之余跟她分享每一日的所见所闻。
而那些琐碎日常,最后都成了宋白沨积累的小说素材。
为她的故事添色不少。
姜南蕴望着窗外出神,手中无意识地将放置在膝盖处的《自动控制理论》翻得簌簌作响。
这些还是她去年在书店买回来的呢。都有些积灰了......
姜南蕴无不遗憾地想,可惜自己的身边没有一个「江之菱」。
可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只是入戏太深,一时还没出戏呢。但,如果有人可以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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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霜的那日下午,沈随回来了。
官司告吹的那个晚上,姜南蕴最后还是给沈随打了个电话。
电话里,沈随的状态似乎没受太大影响,好脾气地应付了她那些听着就苍白的安慰话。
现下看着门口的少年,姜南蕴叹气他清瘦了许多。
接下来的几天,姜南蕴强行提了提自己的状态,也有心想让沈随能开心一点。无奈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自己房间,整日都自闭的不行。
唯有一日三餐的那点时间,两个人可以就外卖是咸了或者淡了的问题闲扯上几句。
“你吃吃这个水煮肉片。”姜南蕴不动声色地喝了口水,然后招呼沈随也尝尝。
沈随夹了一筷子,送进嘴里......两秒后,他轻咳了一声。又两秒,没忍住,又咳了几声。
像想到什么,沈随朝她望过来。这下,姜南蕴终于克制不住地弯起了眼睛。
他脸憋得通红的,眨了下眼说:“咬到花椒了。”
姜南蕴忍住笑,倒了一杯水给他,说:“哦。”
沈随喝一口,捏着水杯,强调说:“我这不是被辣的。”
姜南蕴笑起来很是一本正经:“嗯,我知道啊。”
“......”
沈随于是不说话了。
姜南蕴又觉得好笑。
作为江州地区的小孩,姜南蕴很早就发现了沈随也很会吃辣。水煮肉片也特是今天她特意给他点的。就是觉得,可能吃辣的那种快感能降解掉一些坏情绪?
可这小孩现在连吃饭也心不在焉,菜都不怎么夹,干扒着白饭,看得她直来气。
哪怕去年冬天沈随忙着要高考冲刺,他俩一下午聊的天都比现在几天下来加一快儿要多得多。
就这样一连忍了三日,姜南蕴终究是受不了了。
本来冬天就冷,这种低气压更是冻得人哪儿都发寒。
她和他,谁都不能再这样消沉下去。
饭后,姜南蕴叫住欲要回房的沈随:“等我收拾下碗筷,我们聊一聊?”
沈随与她相对而视,看懂她有话要说。
心脏不轻不重地跳动几下,视线挪至她手中的餐盘,他软了声音,说:“我来收拾吧。”
看来还愿意谈。
姜南蕴松了口气,索性道:“一起吧。”
......
厨房里,两个人具是安安静静。一人洗碗,另一人则负责整理着灶台。倒显出了几分的默契来。
姜南蕴用抹布擦了一把灶边的水渍,单手撑在灶面上,忽地看向身侧的沈随。
少年低敛着脑袋,面色微白,颈边的动脉青筋忽隐忽现,比往常更多了些文弱气质。
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洗碗都那么有专注力。
一时间,这方狭小空间里,只有水流声和橡胶手套摩擦碗面的声音。姜南蕴这些天不断鼓噪的右耳,忽然就这么安宁了。
待收拾完,姜南蕴示意他去阳台。她自己也跟了过去。
今日的天气不错,整片天空碧空如洗,舒卷的云与纯色的蓝,看一眼都仿佛能净化人的心灵。
已快接近傍晚,风也不怎么大,让人少有的觉得舒适。
沈随乖乖巧巧地站在护栏边,转身间,眼睛直直地朝她望过来。
“......”
姜南蕴被看得莫名一噎。
原本她还想措措辞,试图让接下来这段即将要走心的对话听起来不那么生硬。
这下被少年瞅得发怔,心里话直愣愣就被她给抛了出来:“关于你父亲的事,能接受吗?”
话落,她搓了搓手,有点不自在。
这话她前一次跟他通电话时没问过。那会儿她只想着安慰他,大概是自以为是地说了好些“没事”、“会过去的”、“你还有我”,诸如此类的话。
眼下旧事重提,连自己都不知道是要拔除他的刺,还是往他的心口又划了一刀。
沈随沉默了半响,这话属实不太好回答。
他唇角轻轻动了下,似乎是想要扯出一个笑来,可没能成功。于是他平静说:“没有什么接不接受的。”
这样的结果,就算是他不接受,又能怎么样呢?
或许大学这半年来,真的令他的眼界有所开阔。他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晰的意识到,这世界上,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就像他得不到的贫困生补助,就像他生来就在大山的深处。三六九等,就连公平也对此有所划分。规则是上位者制定的游戏。当他们愿意遵守时,普通人才有上桌的权利。而当他们不再遵守,人们才幡然醒悟,原来这个世界,公平才是最昂贵的奢侈品。
有那么一瞬间,沈随也想过,是不是规则的诞生,本就是用来欺负遵守规则的人?
看着外头建筑标志的高楼大厦,现代文明几经叠化,没有谁会不赞叹这样的奇思妙想。而远方层层叠叠一样的青山后面,太阳自那头落下。明天,又会从另一座山后头升起。
这个世界明明那么多的美好,可有时,又那么糟糕。
沈随别开眼,飞快地落出一滴泪,从高楼坠下消失。
姜南蕴没错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看见那滴水光,心脏蓦地抽疼起来。
是她想得太过理想,才会问他能不能接受。「接受」这个词是多么的让人无奈啊。
明明是别人的过错,为什么到头来反而变成他要去接受了呢。
她不忍地轻轻叫他:“沈随......”
沈随痛苦地捂了捂脸,拭去多余的泪痕,以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说:“就这样吧。”
姜南蕴听懂了他话中的妥协。
没有办法做到的事,他只能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难过罢了。
可,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孩呢。
小事情会像碰到大事一样,装害怕、装无辜,所做的一切,势必要夺你的关注。一旦遇到大事情,就变成了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
看上去要可怜死了......
姜南蕴深呼出一口气,眼眶须臾间也跟着红了。
“沈随......”她又叫了叫他。沈随转过脸。在看到他湿润的眼眸时,她踮脚,抬手,一把环住了他的肩膀,闷声哝哝:“我在。”
她拍拍他的背,语气是水一样的软,像是在哄:“我在呢。”
少年愣了愣,几乎是立即回抱住了她。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的身量早已超过了怀中的女人。可只有待在她身边,他才觉得原来他的苦楚皆有所依托......
沈随俯下身,喉间痛苦地呜咽一声。他将脸埋进她的肩侧,很快,眼泪浸进了她的深色毛衣。
此刻他不想再想别的。于是下一秒,他圈住她的腰迹,指节用力扣紧,似乎要把她全部收拢进身体里。
姜南蕴感受到了,闭了闭眼,脸颊也淌过一串泪。她一只手抚上他后脑勺的碎发。
从此之后,他们不讲接受,只说治愈。
很久,沈随哽着声音,怨怼又委屈说:“不公平......”
姜南蕴也说:“嗯。不公平。”
“......”
姜南蕴脚踮得有些酸,问:“你还要再哭会儿吗?”
“......”沈随想反驳,又默默噤了声。
姜南蕴试探:“那......要不再哭会儿?”
沈随张了张口:“你像在哄小孩。”
姜南蕴笑了下,反问:“难道不是?”
沈随一咬牙,仗失意行凶:“那你再哄会儿。”
“......”
感受着怀中的温热,沈随垂下眸想,这世道太过偏颇,普通人连维权都艰难,更遑论其他。所以才要有更多的普通人,去成为制定规则的人啊。
到了那时,他希望这个世界,能更多听见普通人的诉求。让那些弱小的声音,都振聋发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