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云出岫》津雨津春

34、如梦令（6）

　　旁人听不懂林轻云在讲什么，姜岫岩却明白，他跌跌撞撞地走向她，难以置信地问：“林轻云，你何时灵魄觉醒的？”

　　“昨晚，你偷偷用针让我昏迷......”林轻云话未说完，从口中呕出一口墨绿色的血。

　　姜岫岩支撑不住虚脱无力的林轻云，跌跪在地，运功向她输送内力，“对不起，滢羽，都是我连累了你。”

　　在姜岫岩的内力加持下，林轻云逐渐恢复些体力，仰头问他，“赫徵，你为何要与我结缘历劫？”

　　“太虚界上，诸神众仙畏我厌我，在我落入蓬莱仙海时，视而不见，唯你不顾性命救我。声名狼藉的我，配不上你这位万人敬仰的神女，我倾慕你，想与你相守，只有历劫这一条路可以走。”

　　“所以，是你故意打翻了心灯？”

　　没想到林轻云会这样问自己，姜岫岩在惊诧的瞬间感到庆幸，他在庆幸自己曾经那点微弱的仙力真的让她忘记了他想让她永不记起的过去。

　　“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重要。”

　　“若真相与你所想有偏差，甚至会是你无法承担的后果呢？”

　　“没有什么后果是我无法承担的。”

　　林轻云的双唇微微抿着，眼神中满是炽热与急切，没有防备的姜岫岩，在这一刻仿佛已被她摄魂，他没有再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去拒绝回答。

　　“真相就是，你在无量塔内疗伤时走火入魔，你的本元之力冲破了悬息秘境结界，导致心灯震动，灯火溢出落尘。”

　　“悬息秘境结界乃无极天女设下，就算是素问星主的太阳星力也不可撼动，以我的神力怎么可能冲破结界？”

　　“因为悬息秘境由荧惑星力凝聚而成，你所释放出的辰星之力与之相克，结界难以同时承受两种究极星力的冲击。”

　　“所以你为了我，封锁了我当时的记忆。”

　　“你都想起来了？”

　　林轻云不置可否，姜岫岩闭上眼，失去了狡辩的力气，他除了自责，别无他法。

　　林轻云终于证实了自己失而复得的记忆，是被故意抹去的真相，有气无力地笑着说：“赫徵，谢谢你在无量塔内救我，很遗憾，我不能陪你走完这一世了。以后你回到太微，向九紫仙尊要一杯了情，把我忘了吧。”

　　姜岫岩心有不甘，“不，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能救你一次，就还能救你第二次！”

　　姜岫岩轻轻放下林轻云，闭眼运功，不停地变换手诀。

　　本已昼夜交替、各司其职的天空，此刻却呈现出日月同辉，繁星如织的奇景。

　　隐匿于深夜的无数星辰释放着幽冷光芒，将天幕染成银蓝，刺目的红日悬于中天，仿佛点燃自身化为火海，想要湮灭争夺主宰权的星河，无辜的云层被卷入其中，由此形成失去秩序的时空漩涡。

　　犹如九野星辰图般的浮生一梦法阵在天空浮现，繁复的卦阵内蕴含极大的星力，让在场除林轻云、姜岫岩之外的所有凡人陷入昏迷。

　　林轻云拼力爬起身，大声嘶吼，“姜岫岩，在轮回镜内开启浮生一梦，赫徵的灵魄和境身将无法归一，你会神魂俱灭，永不复生的！”

　　“没事，权当是这一世的姜岫岩，报了林轻云无数次的救命之恩了。”

　　“姜岫岩，你是赫徵！你不该为了林轻云，断送姜岫岩的一生！更不该为了滢羽，毁了赫徵的一切，你会消失的！”

　　“我本来就无法出轮回镜，重返太虚，与你渡劫之后，我将堕入太幽九冥。”

　　“姜岫岩！你住手！”

　　姜岫岩无视林轻云的阻拦，闭眼默念心法，强行唤醒赫徵仙君灵魄，令尘身魂魄合一，重获仙力与法器。

　　姜岫岩知道林轻云尘身内的滢羽灵魄被锁，没法运功施法，现在他的仙力完全可以压制她的神女之力。

　　即刻唤出伏明塔，赶在林轻云解开灵魄封印、恢复神力之前，对她施以伏明术，在此法境内，她无法靠近自己，也很难再唤醒灵魄。

　　林轻云尝试从伏明塔内逃脱，故意和姜岫岩对话，转移他的注意力。“姜岫岩，你是何时灵魄觉醒的？”

　　“在桃花密阁。”

　　“你明知道我是滢羽，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真相？为什么要一意孤行，非要冒死救我？我死不足惜，你为什么一定要以尘身强行开阵？”

　　“刚刚的打斗可以证明，许路遥与营谨就是荧惑守心残力和孽者怨念的化身，姜岫岩不能让林轻云为他再累业障！”

　　“分明就是我借用了浮生一梦法阵的力量替我弟弟解毒的，这一切与你无关！”

　　“我少时顽劣，闯下弥天大祸，我的罪孽万死难赎。滢羽，这万年轮回，本是赫徵该受的！我不能让你为我护法万年，反而折损修行，无法归天！我今日必须把你送回太虚！”

　　姜岫岩化天理诀破轮回镜结界，让尘身内的赫徵灵魄与轮回镜内的赫徵境身建立联结，借赫徵境身本元内的荧惑星力，驱使浮生术，让万年前素问与灵枢合力设下的浮生一梦法阵悬息。

　　“赫徵，你快停下！”

　　林轻云无法自行解开灵魄封印，眼看姜岫岩开始布施浮生一梦法阵，她只能通过自耗神智，唤出本元内的辰星之力，冲破伏明法境。

　　赫徵的灵魄与境身分离万年，强行跨界借本元之力开启新的浮生一梦，姜岫岩的尘身根本无法用全部仙力驱动浮生术。荧惑星力时强时弱，伏明法境亦不牢固，林轻云很快从伏明塔内就挣脱出来。

　　就在林轻云跑向姜岫岩的时候，新的浮生一梦法阵已经开启，但万年前的浮生一梦法阵自行解开悬息，素问、灵枢存于法阵内的太阳、太阴星力，击溃支撑浮生术的荧惑星力。

　　姜岫岩遭到浮生术反噬，赫徵的灵魄与境身的联结出现裂痕，赫徵的法器升明剑受灵魄感应被唤出护主，但仙力难抵御星力，升明剑被太阴星力所化的玄月戟击落，姜岫岩应声倒地。

　　林轻云扑上前去紧紧抱住姜岫岩，以辰星之力，用桃夭伞罩住二人，暂时抵挡太阳星力所化的帝星箭，再用决明剑击退玄月戟，又对准姜岫岩眉心施长庚诀，解开魂魄合一，分离姜岫岩灵魂，封印赫徵灵魄，重设轮回镜结界，切断姜岫岩尘身与赫徵境身的联结。

　　滢羽灵魄提前解封无法正常使用神力，以本元之力驱使的桃夭伞也无法持续与星主之力抗衡，本元和神智都严重耗损，林轻云神力大减，神识陷入弥留，魂魄离开尘身。

　　重伤昏迷的姜岫岩恢复意识，发现自己躺在林轻云的怀里，他的头被她的双手护着，她弓着背坐在地上，低垂着脑袋，双眸紧闭，眼睫上还衔着泪珠。

　　带有滢羽神力的泪珠掉落进姜岫岩的眼窝，激活了赫徵灵魄封印上的辰星之力，让他重获眼识，与其同时，新的浮生一梦法阵布设成功。

　　原来，参透了浮生心法，并不能完全开启浮生一梦法阵，浮生术必须阴阳交融，赫徵本命属火，仙力过炙，需本命属水的境者，与之同修浮生术，才能真正开启浮生一梦法阵。由此，当滢羽带有辰星之力的眼泪落入赫徵眼中时，浮生一梦法阵才真的被成功布设。

　　姜岫岩透过眼识，感应到林轻云神力微弱，魂魄离体，她的灵魂与滢羽的灵魄自行分离，皆化为灵珠，悬于眉心之上。

　　头顶传来冰裂的声音，姜岫岩仰头望天，看到新的浮生一梦法阵之上，有一把流衍伞，旋转的伞面因抵御帝星箭出现细碎的裂纹，电光石火间，帝星箭刺穿伞面，箭镞化成齑粉，伞面变幻为雨水，包裹住齑粉坠下，落地成冰雪。

　　万年前的浮生一梦受到辰星之力冲击，阵心处于悬息，怕法阵内的星主之力再次反噬林轻云，姜岫岩拼尽全力翻起身，背脊朝向浮生一梦的阵心，把林轻云圈在怀里，双手捧着她的脸。

　　见灵魄之珠溢出一滴鲜血，滴落在林轻云眉心，姜岫岩意识到方才所见的流衍伞不是滢羽的法器流衍伞，而是动用了她本元内辰星之力驱使的桃夭伞。

　　桃夭伞坠落在地，滢羽的灵魄缓缓升空，向新的浮生一梦法阵的阵心飘去。

　　姜岫岩恍然察觉滢羽的灵魄不是羽化，而是燃起湮灭的星火。

　　太虚境者归元，灵魄才会化为星火。

　　姜岫岩失败了，即便开启新的浮生一梦法阵，依旧不能改变林轻云借用浮生一梦法力的事实，她要为她在太古擅用神力而付出应有的代价。

　　“林轻云，你醒醒啊！我是要送你回家，不是要你永远离开我！”

　　尚存一丝生息的林轻云，被姜岫岩唤醒，眼中带着笑意。

　　“这回，我不当小寡妇了，你要成鳏夫了。”

　　“林轻云，你是神女啊，神女不会死！你不许死听到没！本王不允许你死在本王前面！你要是敢死，本王就杀了林氏全族！”

　　“你不会那么做的。”

　　“轻云，是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是我向林轻云借来的这一生，我知足了。”

　　“这万年来，只有你真心对我，我求你，求你别离开我！没有你，我的命谁来救？”

　　“往后你只能靠自己了，千万小心，我不能再救你了。”

　　姜岫岩豆大的泪珠，如雨般打在林轻云的脸颊上。

　　“姜岫岩，永远地，忘了我吧......”

　　眼睁睁地看着林轻云的灵魂，在滢羽灵魄燃烬的瞬间消失殆尽，辰星之力消散，赫徵灵魄上的封印解开，姜岫岩恢复魂魄合一，抱住林轻云不住地哭喊。

　　“轻云！你回来！林轻云！”

　　姜岫岩的泪落在林轻云的眉心，与那一滴血相融，迸发出一束强光，令姜岫岩失去意识。

　　【太虚界】

　　太古界的荧惑守心之力消弭后，滢羽灵魄与其境身合体，顺利完成历劫，回归太微，复升神位。

　　滢羽清醒后第一件事，便是确认赫徵是否安好，奈何轮回镜内已空无一物，不见其境身。她去往荧惑星府寻找赫徵，但如今的荧惑星府，唯剩无量塔的灵铎微鸣。

　　悬息秘境内，心灯焱焱，光彩烨然如旧。

　　见垚龙在无量塔内修养，滢羽向他致歉，“神尊，连累您在太古受辱，是滢羽的失职。”

　　垚龙安慰道：“神女不必自责，本尊之死，是打开虚古之门的必然结果，你与小天孙都已灵魄觉醒，意味着本尊在镜湖的使命业已完成。只不过，那孽者怨念同荧惑守心残力勾结，为祸人间，企图利用本尊获得通天之力，所幸你与小天孙合力将之歼灭，没有让昭亭山庄变成第二个昌遥门。”

　　“那您知道，赫徵仙君的下落吗？”

　　“很遗憾，本尊先行返回太虚，直接入无量塔休养，并不知塔外之事。神女掌管轮回一事，竟不知其归处吗？”

　　“我与仙君历劫一事，辰星府的轮回簿并无记载。”

　　失落的滢羽离开无量塔，在去往太阳星府的路上遇到了化宫与和角。

　　化宫主动传达素问的话，“滢羽神女，星主已知你重归太微，念你万年守护轮回镜有功，不追究你在太古界下擅用神力一事，至于你心中所求，星主不愿告知。请你继续履行好司管辰星的一切职责。”

　　“请问二位神女，赫徵仙君何在？”

　　化宫摇头不欲多言，和角见不得滢羽愁苦，提醒道：“关于赫徵，你还是到九紫星宫寻找答案吧。”

　　滢羽破涕为笑，“多谢和角神女。”

　　滢羽奔赴九紫星宫，在姻缘树上苦寻半日，才找到了她与赫徵的因缘果，意外的是，那是一对双生果。

　　她向九紫仙尊请教，为何共历一世，会结双生之果。

　　九紫仙尊道破天机，双生意味着滢羽与赫徵历劫，并非只有记忆中的一世。

　　境者历劫，若二者之一不愿与对方结为仙侣，那么历劫结束之后的记忆会自动消失。

　　滢羽曾向垚龙表示，自己不愿与赫徵结为仙侣，所以两个人都不会拥有历劫的记忆。

　　不知情的赫徵向素问苦求的历劫，实际上是素问为了成全赫徵，给他的第二次机会。

　　浮生一梦法阵开启后，时空陷入混沌，太古界的时空就像是一个倒转的沙漏，在太微界的视角，从最初的永、赫、靖三朝，变成了靖、赫、永三朝。

　　也就意味着，滢羽和赫徵历劫的第一世在靖朝，而第二世，也就是林轻云与姜岫岩的这一世。

　　二者在九紫星宫姻缘树上所结因果，因第二世的意外出现，在第一世因果的基础上异变为双生因果。

　　双生因果非自然形成，将永不成熟，亦不会枯萎。

　　这也预示着，她与赫徵的仙缘无法通过历劫解除。

　　素问成全了赫徵再次同滢羽历劫，赫徵也将按照他第二世历劫前的承诺，接受堕入太幽九冥的惩罚。

　　得知真相的滢羽回到辰星府，发现自己与赫徵在太古界的两次历劫故事，在轮回簿中得以显现。

　　第一世，他们是靖朝的三皇子与三皇子妃。

　　少年夫妻，情深缘浅。

　　第二世记载：许路遥残害垚龙，林轻云与之殊死搏斗，同归于尽。姜岫岩重伤痊愈后，远赴边疆守土，孤独终老。余者，各有天命。

　　看罢轮回簿，滢羽方知，在太微界不过须臾，她已同赫徵在太古历尽两世情劫。

　　透过轮回镜，滢羽看到没有浮生一梦法阵的太古界一派祥和。

　　她遗落在人世的，不只有镜花水月。

　　正如因缘果上的判词所示：轻云出岫叩心门，试问蓬莱愿成真？月落画堂满青痕，扶摇把盏叹商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