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孩子日记》好苗

8、chapter 3

　　“同学们，安静了。”

　　牟晓鸣使劲敲着桌子维持秩序，然后走下讲台将手中的卷子一一发给第一排的同学：“从这个星期开始，学校决定每隔3周进行一次模拟考。我们都是要升初三的同学了，相信各位也了解现在中考的竞争有多激烈。这节课我们先考语文，下节课杨老师考数学……”
　　他话还没说完，好不容易安静一点点的初二四班又开始喧嚷起来。不少同学都开始左顾右盼，纷纷指责老师搞突然袭击，当然也有不少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牟晓鸣站在讲台上嚷了半天，总算让这些小祖宗开始做卷子——尔后在教室里象征性地逛了一圈，便是一屁股坐上讲台，动也懒得动了。
　　说实话，牟晓鸣是个很懒的家伙。虽然从周老师手中接过这个班，对着教务处也表了态，但对于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的牟晓鸣而言，多一事真不如少一事。他带这个班——这个怎么看怎么都是麻烦得要死的班，打心眼里觉得头疼。所以啦，我们的牟老师有时候也是懒得太认真。比如现下，他刚坐下来休息没多久，刚安静了不到五分钟的教室，又开始嗡嗡作响了。
　　牟晓鸣闭着眼装打瞌睡，耳朵却竖着偷听底下学生在说什么。

　　“那，第二大题第三小问给我看下。”
　　“好难啊……”
　　“……真烦人！”
　　“项君，卷子做完了给我抄！”
　　……

　　听到熟悉的名字，牟晓鸣脑子激灵一下，睁开了眼睛。站起身，他慢慢踱下去继续“巡视”。随着他的走过，身侧的学生们仿佛是给一阵狂风吹过的麦浪一般轮次平复了动静。牟晓鸣心不在焉地看了几个学生的试卷，半圈下来估计出这次的模拟考的成绩肯定有点惨不忍睹——直到逛到项君的桌子边，他沉着的脸色方才松了一松。

　　项君笔走不停，雪白的卷面上整齐的字迹一点点延伸着。牟晓鸣侧着头盯了好久也没找到多少问题，忍不住是露了个笑。这时候项君似乎感受到他的视线疑惑地抬起头，两人视线交集时牟晓鸣又是发怔了一下——这孩子的眼睛，真的是太像一个人了……
　　他冲着项君点了点头，急忙离开。快步走完最后半圈，重新登上讲台，他扫视着底下装模作样或者认真答题的学生，一时间脑子里仍是充斥着项君深不见底的眸子……直到安静的教室里忽然传来“嘣”地一声，方才惊觉回来。

　　贤贤握着笔有点委屈地瞪着前面埋头做题的项君。虽然有打了招呼，不过小熊似乎越来越不大理她了。原来小学的时候作业啊卷子什么的还会给她抄，现在初中了就越来越坏……至少上次她差点迷路的事情之后，项君对她似乎有点敬而远之，虽然指责她的时候少了很多，可同时讲话的机会也变少了——难不成，是躲着她？
　　贤贤摔了刚刚给她弄断的笔——这声音也正是打破教室安静气氛的罪魁祸首。讲台上牟晓鸣还盯着她，不过老师的眼光对于贤贤早就不疼不痒了。伸手又一次努力戳了戳项君的脊背，她低声叫着他的名字。

　　牟晓鸣暗暗叹了口气——那个女孩子，就是政治老师和数学老师都说过的徐淑贤吧？对于这样叛逆期的小孩他基本没经验，所以等她对项君骚扰了半天——当然后者一直努力无视她，直到她猛地站起身，伸手去抽对方的卷子时——牟晓鸣才是深深吸了口气：“徐淑贤！”

　　贤贤抬起头扫了牟晓鸣一眼，那眼神似乎让本来就一团乱的牟晓鸣脑子里某根弦断掉了。

　　“出去，你不用考了，记零分。”

　　下课铃响，牟晓鸣收卷子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有些咬牙切齿。项君交卷子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徐淑贤，转头对着他似乎有点哀求的样子。牟晓鸣不与他对视，整理好东西直接往门外走——出了门又猛地退回来，冲着里面喊了句“徐淑贤，中午放学后到办公室来”——方才真的离开了。
　　……

　　贤贤踢着脚下的小石头在教师办公室门口站了很久才进去。她可不是怕老师才等了很久——办公室里的老师都走了，只剩下牟晓鸣还忙着改卷子，额头上也见了汗。见到贤贤进来，抽空叫她坐下，然后继续忙自己的活。
　　百无聊赖的贤贤歪着头盯着牟晓鸣，注意到他正在改项君的作文。她眨眨眼想了想，这次的标题好像是……《我的理想》。

　　“我的理想，是希望将来能够做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为解除病人的痛苦，也为更好地服务人民……”
　　贤贤看了一半就懒得看。小熊还是这样死板的口气，不过不知道为啥，老师似乎都挺喜欢学生这么认真的样子去写作文。

　　“徐淑贤，你有自己的理想么？”

　　牟晓鸣打完了分开始抽下一张卷子。没意外的话，项君应该是第一了。这次卷子确实有点难，所以任是项君也只有80多分。问了徐淑贤很久她也没吭声，于是稍稍抬起头望了她一眼，重新叫了她一声。

　　“……理想是什么？”
　　贤贤想了想反问了牟晓鸣一句。虽然牟晓鸣给她说记零分，不过她并不因此讨厌牟晓鸣——在她看，牟晓鸣的样子比上一个周老师好说话多了。

　　“理想？就是说说你将来想做什么，想当什么，或者别的什么都可以。”
　　牟晓鸣扶了扶眼镜，决定循循善诱：“比如老师小时候的理想其实并不是做一名老师，而是想做一个科学家……”

　　“那，就是说白日梦啊？”
　　贤贤歪了歪头：“老师也没是科学家吧？”

　　“理想和现实是不一样的。”牟晓鸣笑了笑，眼神黯了黯，似乎因为徐淑贤的话想到了什么：“不过，人还是要有理想。也不是说理想就是做白日梦，但它至少是一个奋斗目标。你也许觉得这样可能听起来很假，不过多少都是要做个决定的——有决定才有去努力的动力啊。”

　　“那我的理想，就是好吃好喝过好一辈子！”
　　贤贤托着胳膊听了半天，终于是笑着回答了一句，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老师啊，这样是不是跟小熊想当医生一样有目标了？”

　　“啊……大概吧……”
　　牟晓鸣改卷子的笔一歪，差点笑出声：“徐淑贤，你真有趣……小熊？你说项君吗？”
　　他又扶了扶眼镜……小熊，这个名字，感觉和那个人的风格也很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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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希回到家的时候是晚上八点。正准备伸钥匙开门就发现门没关，她心里突地一跳赶紧抢进去——不期然，项君俯卧在客厅里，整个人没声没息，四肢冰冷。
　　何希手抖了半天才拨通了120。在等待救护车的时候她帮他翻了身将他抱在自己怀里，伸手抚着他的胸口。她一直觉得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而幸运或者不幸的是——项君的胸口还是暖的。他的头发抵着自己的下巴，软绵绵如初生的雏鸟。

　　“……您拨打的用户已停机……”

　　在医院的急救室等待抢救的时候——何希又开始拨那个号码。虽然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是找不回来，但有些时候习惯是最可怕的事情——至少，在每次最绝望伤心难过的时候，只有这个号码……只有这个号码的主人才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依靠。虽然这个依靠早已是幻觉……

　　“病人的家属在吗？”

　　护士的声音远远传过来，何希擦干眼泪回应了一声。签字，领单据，然后走下楼去交费，何希放任自己的思绪和脚步持续机械下去。如果不是小君，如果不是小君的病……一个人的生活会不会好一点？……明天要请假了，不管是公司还是小君的学校……学校……何希神经质地翻着手机里的号码，没有，没有……她完全不知道小君老师的号码，完全不知道。

　　何希等得到允许终于再见到小君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医院没有多余的床位给她自己，所以只能坐在床尾的矮凳上。沉沉埋在被子里的孩子根本看不到模样，何希枕着胳膊仰视着着窗外破碎的树影，一些模糊和片段在脑子里执着地转悠了许久也不肯离开，以至于最后什么时候睡去，也是完全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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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项君请假？”

　　牟晓鸣上了两节课也没见着那个令他额外侧目的孩子。他根本就不觉得项君是“旷课”，所以直接理解为“请假”。不过，趁着第二节课后广播体操，他还是抓了徐淑贤劈头就问。

　　“不知道啊，我今天上学也没看见小熊。”

　　贤贤咬着冰棒心不在焉地做着伸展运动。牟晓鸣没管她这样如果给教务主任看到后的后果，而是有些讪讪的不知道怎么接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儿不安，仿佛有不好的事会发生。
　　而等到第三节课下——之后两节他是没课，所以独自留在办公室改作业——那种不好的预感，竟是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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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希抬起头望见了眼前的男子，脑子里顿时嗡地一声，脚下也给粘着不动了。

　　十五年了。她以为不会再碰到他……至少，也不会再碰到和他有关系的任何人。虽然当年他只有十岁……对方因为自己的进门声而抬起头的那一瞬也张大了眼睛，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许久也没有声音。

　　“牟……”
　　“何……”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又几乎同时掐断。何希咬了咬嘴唇，勉强挤了个笑：“……你……是小君的……”

　　小君？项君？

　　牟晓鸣脑子里依然轰隆隆的，好半天才嗯了一声，闷下头去：“我，我正是项君的班主任——您——有——有事？”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费尽全部力气才说完的。对面的女子沉默了一会，很快说明白是项君发病住院请假。牟晓鸣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应付完，更不知道那人又是什么时候离开——或者是他自己站起来送她走？总之等他给送文件过来的杨老师叫回魂时，第四节课的下课铃已经响过了。

　　“何老师……”
　　“何老师，我最喜欢您了！……”
　　“爸爸？……”
　　“爸爸，妈妈为什么要哭？……”
　　“……何老师，为什么……”
　　“我最讨厌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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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牟晓鸣捂着脸坐起来的时候对面杨老师正在打电话。眼镜上都是雾气，趴着睡午觉果然不是好习惯，不仅睡不好还光做梦……他找着卫生纸，而杨老师收了线转身朝他一望，顿时是嘻嘻哈哈笑出了声。

　　“唉哟，小牟，看看你的脸~”

　　镜子伸过来，牟晓鸣盯着鼻子和眼眶后给压出的眼镜痕迹也是只有苦笑。杨老师替他抽了张自己的湿纸巾递过去，一面笑道：“你看你，怎么就不去教师休息室躺着睡，多大的人了，还不懂照顾自己啊~”
　　“作业改着改着就睡着了，昨晚睡晚了点精神不好。”牟晓鸣不好意思的跟着笑：“杨老师下午有几节课呢？”
　　“三节——三班俩四班一——对了，项君今天请假了啊？”

　　项君……这名字，让刚刚还平静了一会的牟晓鸣忍不住又怔了怔：“是。他……妈妈来跟我说的。”

　　“啊？你见到他妈妈了？”杨老师抬起头很惊讶的样子：“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她呢！据说她很忙，都没怎么参加过家长会——她怎样的人呢，项君这么乖，应该也是个很不错的妈妈吧？”

　　“对……很不错。”

　　好一会，牟晓鸣才是低下了头，很轻地回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