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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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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铃响了,然而对于初二四班来说跟没响没有任何区别,教室里依然闹哄哄的,所以当牟老师进门的时候忍不住皱了一下眉,但直到他站到讲台上敲了好几下讲台,教室里的喧闹也没变低一点。
“同学们,安静。”
牟晓鸣举着讲义使劲拍了下桌子,直到班干部也站起来开始维持秩序,教室里的声音才渐渐低了下去:“我是你们这个学期的新班主任,你们可以叫我牟老师。”
他转身在黑板上方方正正地写了自己的名字。背后开始传来意义不明的窃笑声。牟晓鸣忍着不去计较,转过头依然保持着微笑——“那么,我希望可以认识下大家……我们点个名吧?”
“老师!”
一个女孩子忽然蹦起来举高了手,摇摇晃晃的白色胳膊在上午阳光散漫的教室里似乎有些刺眼:“——为什么你不叫牟小牛?!”
牟晓鸣感觉自己的额头边的青筋“叱”地抽了一下,好看的白净脸孔上的微笑依然还留着:“这位同学——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呢?”
那女孩子眨眨眼,好看的浅红色嘴唇嘟了起来:“因为‘哞’啊——!”
话没落,好不容易才安静一点的教室哄地一声笑开了,牟晓鸣半垂了头扶了扶眼镜,似乎有点明白当教务主任告诉自己该带的新班级时那饱含同情的眼神了。
……
“徐淑贤。”
坐在桌子上双腿一荡一荡的贤贤回过头来扫了喊自己名字的人一眼,黑亮的大眼睛稍稍露了一丝惊讶,转而又恢复成玩世不恭的样子:“啊——小——熊啊——什么事?”
项君抱着作业本的胳膊紧了一紧,面上仍没有什么表情:“你的作业呢。”
“忘了!”
“忘了?你怎么没忘了吃饭?”项君好看的长眉拧了起来,侧了侧头,口气努力保持着平静:“昨晚你怎么又不回家,你妈妈来我这里问你了。”
“我回不回家关你什么事?!”
贤贤“啪”地一声从桌子上跳下来,撅起了嘴巴:“反正我早就不跟你没关系了吧?你不都当着我妈面说不认识我了么!”
“你!”
项君低了头,气息平了又平,终究还是忍不住:“……我也是鞭策你!你从小就这样没脑子,是不是根本就听不懂别人的意思?”
“碰——”
话没完,项君便是觉得胸口一窒,整个人也失了平衡歪倒下地。徐淑贤低着头使劲推了他一把,弄得胳膊里的本子也全数抱不稳,哗地一下散了满地。
“是是是我就没脑子我就听不懂我也不稀罕你的好意思!!!”
他抬起头去看她的时候她还低着头,背光的她看不到表情。徐淑贤……她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扎着两个小辫子,细细的黄色的头发……衣服的边角永远都有说不出哪里的污渍。这两年她似乎没变又似乎变得很多,难道跟五年级的那件事情有关吗?
还发怔呢,胸口忽然又给什么东西使劲一碾。项君“啊”地轻叫了声,紧接着徐淑贤的球鞋随声飞向了他的脸角。没来得及反应的后果是胸口和肩膀吃了她好几脚,弄得白色的衬衫上全是黄黑色的鞋印。
“徐……徐淑贤!你干什么!”
项君狼狈不堪地躲闪着,在地上滚了两圈好不容易扶了桌角半站起身:“你疯了啊!”
贤贤没吭声,不过随着项君慢慢站起身,她发飙的动作也跟着缓慢下去。慑于徐淑贤平时在班上的表现,此刻周围并没有人围观。他们两一个站着一个半蹲着,好半天,项君一直捂着胸口埋着头,直到轻轻咳出了两声。
“……作业下午记得交。”
他喘了口气抬起头,脸色开始发青,额角也渗出了汗:“……还有,我帮你给牟老师道歉了,你那么笑他,不好。”
“要你多事。”
贤贤依然低着头咕哝着,转过身不去看项君因为自己的几脚而大变的模样。
她等了很久——项君并没有像以前那样立即给予回应。直到她怯怯回了头——眼前的项君,已经是俯身歪倒在了地上。
……
项君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和以往一样,锁着的铁门,黑漆漆的家从内往外喷着冷清的气息。妈妈又出差了。
项君叹了口气将手中的菜放下,弯下腰开始脱鞋子。上午给徐淑贤弄疼的胸口还在隐隐作痛,口里腥甜感怎么也散不去……当然了,因为自己不小心昏倒,所以一下午的时候徐淑贤可以说是相当的安分,作业也及时交给了他。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要这样,不到自己发火,徐淑贤似乎永远也不懂得“自觉”这两个字怎么写……
贤贤闪亮的眼睛仿佛又在他眼前浮现了。他认识她七年了,没有变化的似乎只剩下她这双漂亮的眼睛,总是热烈的、不安分的,带着气鼓鼓的神气。项君其实并不了解她,多数时候他还是愿意单纯的想她是个“坏孩子”而已。不过上初中以后——他觉得她好像比以前更“坏”了,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莫名,至少今天这场说动手就动手的样子——他其实有点诧异。
项君甩了甩头不去想更多。换好鞋,提着菜进厨房,洗手做饭,好在作业在学校多少做了一部分,以至于在家可以不用太着急赶忙。趁着饭在电饭煲上开始择菜,项君几次下蹲都觉得胸口抽痛……
“叱——”
青菜翻进锅,锅在火上蒸着烟气。项君开始咳嗽,跟着胸口的抽痛开始越来越厉害,仿佛有一只手在揪着肺部上下撕扯。他伸手一边捂着胸口努力舒缓,一边去扯抽油烟机。颤抖的手对着近在咫尺的牵绳抓了好几下也没抓着,而锅里的油烟却越来越多。等到他放弃了晃动的牵绳拼命一般去推窗户的时候,眼前猛地一黑,好在意识里仍有“锅在火上”的自觉,总算撑到窗户大开、人没有倒下……
油烟气渐渐淡去了,锅里开始发着糊味。项君大口呼吸着窗外仍然残留着油烟的新鲜空气,有一瞬,他忽然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
牟晓鸣整理着作业本有些心不在焉,政治课老师正在他对面发脾气。政治老师姓刘,是办公室年纪最长的女性。她总是一丝不苟的短烫发,永远整齐、长及膝盖的黑色灯芯绒长裙。最惹眼的是手上一对金镯子,在她胖胖的手腕上总是发着骄傲的光泽。刘老师个性严肃认真,对于一般学生,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学生对她多数敬而远之。对于她的打扮,刘老师也是非常上心,每每上完课都会见她掏出镜子整理自己的头发,再用手绢擦拭自己手腕上的镯子——然而此时此刻,她似乎根本没心情理会形象,而是叉着腰,对着初二四班的新班主任——牟晓鸣大吼大叫。
“多少管着下吧?!四班就是一个完蛋货!上课的时候都没一个像样的,睡觉的睡觉,看小说的看小说,讲小话什么的我就不说了。最过分的是那个徐淑贤,不知道搞什么,一会儿跑到这边坐,一会儿又蹦到另一头,她是猴子转的啊,就不知道安分!”
刘老师气鼓鼓地掏出手绢开始往自己的镯子上撸,沾满粉笔灰的手镯渐渐恢复了原本的光泽:“小牟啊,我也不指望你刚来能管多少。不过我也跟你说白了,这个班,你得好好□□!这些小崽子不知道天高地厚,前面的周老师就是给他们气的住院——你年轻,多给他们点厉害看!”
“那是,那是,刘老师也辛苦了。”
牟晓鸣打着哈哈。这时候刚从别的班上课回来的数学老师杨老师也插了句嘴:“四班啊,我上课的时候纪律还可以,就是刘老师说的那个徐淑贤,总是忘了交作业。不过要说好孩子,我的课代表项君真不错。牟老师啊,这个班也就项君争气点,别的人,哎,不说了不说了。”
牟晓鸣一边听着两位老师抱怨一边暗暗苦笑。看来以后的路,还长呢……正好后两节都是自己的语文课,是不是抽半节课开个班会比较好?
这个时候有人敲了办公室的门抱着作业进来。牟晓鸣垂着头想着心事,杨老师哎呀哎呀地说着什么也没听到,直到面前忽然传来一句“老师”的呼唤才让他回了魂。一抬头,却是对了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眸。牟晓鸣忽然觉得大脑里“嗡”了一下,这双眼睛让他想起了一些不该想的事……
项君的脸色因为半宿没睡好所以有些惨白。见对方只是怔怔盯着自己,只有轻咳了一声再次开口:“牟老师,下午我想请个假。”
“请……假……哦哦!你去吧!”牟晓鸣总算彻底醒神,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失态,掩饰地将手放到嘴边咳了一声:“什么事儿?”
“去医院。”项君轻声说:“每个星期去一次,以前周老师在的时候也是的,我忘了跟您说。”
“项君同学身体不舒服吗?”牟晓鸣望着眼前的少年,不知为何又多问了几句:“你说你以前也是,怎么了?”
“没事……小时候的病。”
项君摇着头似乎不想多说。牟晓鸣有点尴尬,只能挥手让他离去。这时候杨老师转过头扫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项君好像是肺的毛病。这孩子——真的很乖。”
牟晓鸣如遭重锤——肺?!
他扶着额头,那些不该记得的事,全数在眼前闪动着……这种痛苦又隐约喜悦的回忆,让他待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连上课铃响都没有听到。
……
“乌鱼,别闹了。”
项君用脚推了推趴在自己小腿上的大猫,另一边,杨杨望着自己笑的有点诡异。
杨杨是杨老师的儿子,他不是四班,而是隔壁三班。不过因为数学老师喜欢开小灶,所以项君有时候晚上会去她家上小班——也顺便吃饭。项君很喜欢杨老师以及她的家人,但对于杨老师家的猫——一只名叫乌鱼的大黑猫,喜欢爬到哪里赖在哪里睡觉,尤其是喜欢缠着自己——显然没有什么办法。
“项君~别管乌鱼了,快,趁着我妈做饭,赶紧把卷子给我抄抄。”
杨杨推了推项君胳膊,一脸谄笑:“明儿,请你。”
项君皱眉,但没多说啥,只是悄悄将卷子往杨杨方向移了下。杨杨伸着脑袋做了个鬼脸,笔下赶紧呼呼写个不停。厨房里剥刺剥刺的炒菜声里传来杨老师的声音:“杨杨!卷子做完了没?”
项君似笑非笑地盯着慌慌张张应答的杨杨,一边伸手去够桌子上的杏子。杨老师待他很好,有些时候甚至比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还好——比如这盘杏子,他刚进门杨老师就塞过来,还特意对杨杨说一个也不准吃。想着这些,项君只觉得心里有点儿微微的酸胀感。
“吃饭了~”
杨杨赶着将最后一道题抄了个大概,丢了笔小跑进厨房去看菜。杨老师啪地打掉他试图伸向鱼香肉丝的手,一边将最后一碗番茄鸡蛋汤摆上桌。等杨老师把抽油烟机关上,项君才挪着脚苦着脸进来,看着他小腿上顽固抱着不放的乌鱼,杨杨忍不住大笑。
“说了叫你别管乌鱼了,你就让她抱着啊~”
杨杨笑着蹲下腰把睡的迷迷糊糊的乌鱼拔下来,抚摸着她因为不满而弓起了的脊背。项君有点儿尴尬,接过杨老师递过来的碗一声不吭地开始夹菜。杨老师一边嚷着让项君多吃点,一边命令杨杨赶紧抱走猫顺便去洗手……客厅里的座钟敲了七下,门开了,杨老师的丈夫也正好回家,刚好和去接他的杨杨照面。项君托着头静静旁观着杨老师一家人亲热笑闹的样子,一忽儿也觉得心里的酸胀感在落下去,沉淀成一堆温柔湿暖,仿佛一碰就要落下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