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清明后又下了一场雨,雨后青州城被洗掉了一层冬寒,也洗掉了纸灰烛泪。沿河十里新柳飘扬,街上酒肆瓦舍皆换了崭新招牌,杂役小厮都站在店前招揽生意,路边摊贩杂耍数不胜数,热闹非凡,来往行人如织。城中大小楼房,皆悬挂红纸灯笼,正是红灯绿柳,春意盎然。
河上青石桥叫人走得光洁如玉,映着桥上杂耍艺人的影子。只见那人举起一把三尺长剑,将银亮亮的剑身从鞘中拔出,向四周观者面前展示过一道,便扎起马步,张开嘴,将锋利的剑锋对准喉咙,往口中刺了进去。
围观人等见此情形,皆屏气凝神,注视着艺人的动作;他们本以为那剑尖只消片刻便会将那人喉管割断、肚肠刺裂,登时便血溅砖石,却不想那长剑剑身缓缓没入体内,直到剑柄与口唇齐平,那艺人仍毫发无伤。
“好!”围观人中爆出一声喝彩,随后众人一齐鼓掌,叫好声连绵不绝。艺人听此动静,又缓缓将长剑从口中拔出,直到剑身彻底脱离体内,才弯下腰来,朝众人行礼。行过礼后,他直起身来,双手抱拳,笑道:“各位看官、各位老爷,小的一点把戏,不成敬意,但只为博得老爷们一笑,再顺手施舍小的一点儿赏钱,图个冬去春来万事兴的好彩头,那便是活佛在世,上上等的大功德了!”他话一说完,有几个人从袖中摸出铜钱,掷于其面前碗内,更多的则是径自走开。
待到众人散尽,艺人便蹲下身数碗中铜钱,数完后将钱揣进口袋,抱起长剑,嘴中絮絮叨叨地走了。
艺人走后,桥上只剩下两人。其中一人身型纤长,身着月白色布衣,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乌发雪肌,容颜姣好;另一人则更高一些,也更为年长一些,穿一身粗布麻衣,背后背着一把由布包裹着的细长包裹,貌不惊人,只默默站在白衣少年身旁。
这白衣少年便是方才第一个叫好之人。杂耍艺人走后,他仍感兴奋异常,挥舞双手,走来走去。他在桥上望着那艺人走远之后,才转身向身旁的男人叫道:“师兄,师兄,你方才瞧清楚了吧!那人把整把长剑都吞了进去,竟是一点儿也没受伤,真是好生高深莫测的功夫!”
“小雪,”男人微微一笑,“不过是一些简单的江湖把戏罢了;你只看见那人将剑身吞入,却未见那剑柄交界处略显违和,不过是用西洋弹簧做成的小机关,剑入体内便会自动收缩而已。但你第一次下山,稀奇些也是难免的。”说完,见少年面露遗憾,他又想起些什么,继续说道,“俗世之中,红尘之内,许多事,许多的人,也都如这些杂耍把戏一般,真真假假、是是非非,难辨虚实。今后不论咱们还下不下山来,你也要擦亮双眼,可不能让这纷扰凡尘给骗得晕头转向……”
“好啦,好啦,”少年再没耐心听下去,抓起男人的袖子,摇晃着撒娇道,“咱们再去那些茶馆酒楼里看看吧,师父从前说过青州城的茶饼果子最是好吃,可我还尝也没尝过呢!”说着,便拉着男人往河对岸处走去。
随后二人又在城中四处赏玩。少年见到许多前所未见的稀奇事物,惊得双目睁大,唯恐稍一眨眼,便会错过整个乾坤宇宙。沿街不少卖小吃点心、木雕糖人的商贩,少年见了便走不动路,每一样东西都央求男人为他买下,男人则念他十六年来头一回下山入世,便比以往更迁就一些,几乎是有求必应。于是乎一路下来,二人所带盘缠所剩无几,而男人身上却挂满了鸡零狗碎的一堆玩意儿。
少年一心游玩,对光阴流逝毫无察觉,不知不觉间便过了三四个时辰。远处山顶被落日染成一片橙红,近处房屋上的青砖黑瓦也暗淡下来,屋檐下灯笼亮起,显是夜色将至。男人见天色已晚,便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身前仍在闲逛的少年后腰,触摸到夜晚的微寒,便道:“小雪,天快黑了,初春夜里仍冷得很,咱们早些回去吧。晚了山里路不好走,若你摸黑走路崴了脚踝,师兄可不背你。”
少年兴致未尽,听他这话便不悦道:“好不容易出来这一趟,还有许多地方不曾逛过,也有许多东西未曾赏玩……若是现在回去了,那甚么时候才再有机会出来呢?”
男人下意识便想开口说:“下次再来也不妨。”忽又念及师门规训,却恐少年听了训诫又感失落,便只得闭口不言。
少年见他沉默不语,心中也知他意图,便也退一步道:“师兄,我也不想让你为难,只是我实在不愿这么早便回去,求求你,让我再待一会儿,只一会儿……就去前面那座茶楼里吃一盏茶,尝两个果子,让我圆了心愿,我立马乖乖跟你走。”一面说着,一面拽住男人胳膊,向湖边一座
男人随他视线望去,只见河边立着一栋丹楹刻桷的茶楼,楼身高出其余楼阁丈余,窗间挂着七彩绫罗,楼中灯火辉煌,茶客出出进进,热闹宛若正午闹市。男人见此楼富丽堂皇,显是高门显贵们游乐的场所,便开始担忧起所剩不多的盘缠来。少年见他踌躇不语,又软声道:“师兄,从今往后我都听你的话,你就带我去罢,只此一次!”
男人见他双眼明亮,面带讨好的微笑,只得叹一口气道:“好罢,原本也是我同意你下山的。只吃一盏茶便走,不能再多做停留。”
少年听罢,立即手舞足蹈起来,眉宇之间难掩兴奋,当即便拉着男人的胳膊向茶楼跑去,边跑还边叫着:“世上师兄待我最好!”
男人无奈笑笑,被他拽着往前奔走,偶尔提醒一句:“当心脚下。”
二人快要奔至楼前,少年突然松开了手 ,往前跑了几步,又转身摇头晃脑地对着男人笑。笑过一阵又凑近他面前,问道:“师兄,你会永远对我好吗?”
少年脸上似笑非笑,半是认真半是促狭地询问男人。此时夜幕低垂,亮红灯笼光映在他脸上,显得乌发更黑,肌肤更加白皙。白日里柳树的汁液沾湿了他的衣摆和发丝,迎风吹来,带着一种可爱动人的清香。男人见此情形,忽想起十六年前的冬天,他随师父下山采买物品。那时青州城下着茫茫大雪,雪一直下了整整三天三夜,目光所至之处尽是一片洁白。
他搓着手,跟在师父身后,走了许久,四肢冻得僵直,好在采买已经结束,两人正走在回师门的路上。彼时他内功尚且薄弱,又冻得太久,整个脑袋缩在斗篷里,一动不动。又走了一段路,他忽的瞧见不远处一颗枯树下,有一抹极鲜艳的红色,当即奇道:“咦,这天寒地冻的,怎么会开红花呢?”
师父朝他所说方向望去,“啊”了一声,随即疾步走去。他见此情形,也忙跟了过去。待到走进一看,哪里有甚么红花,分明是一个包着红色棉袄的婴儿!那婴儿不知被遗弃了多久,脸色发紫,气息微弱。师徒二人抱起婴儿,四处望去,瞧不见半点人影,只得先把婴儿抱回师门再做决断。
待到用棉被把婴儿身上捂暖了,又煮了牛乳喂下去,尚且年幼的男人才问道:“师父,我瞧着他是个男娃,男娃怎么会被人遗弃呢?”
师父叹口气道:“这孩子的襁褓用的是名贵布料,显是富庶之家生的孩子……豪门恩怨,许多事情是说也说不清楚的。”
这时婴儿从睡梦中苏醒,眨眨眼便哭了起来,男人见此情形,下意识便把他抱了起来;不知是何缘故,婴儿一入他怀,当即便止住了哭声。
师父见此情形,缓缓说道:“这孩儿怕是与你有缘。”
男人低头瞧怀中婴儿,见他呼吸平缓,脸上还挂着方才未落的泪珠,胸中一热,抬头向师父说道:“师父,不如咱们收养了他罢。”
师父面露难色:“我派自创派祖师起,每代便只收一人为徒。我已收你为徒,再多不得一个人了。”
男人又道:“我一人在此山中,每日习武练剑,也没个同龄的人陪伴;再者他日若是我没甚成就,有他在,龙泉剑也不至于就此失传。”
“想来也是因果缘分罢,”师父长叹一口气,说道,“你意已绝,我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往后习武一门,于他是否是一条好出路,也要看他造化了。”
“映桥,给他取个名字吧,既是你要收养的孩子,又是师弟,便与你同姓‘程’,也随‘映字辈。那便叫做……”
程映桥望向窗外一片茫茫雪色,又看怀中孩儿肤色洁白,与那雪景浑然一体,登时便有了一个主意:“便叫程映雪罢。”
而后又过了十余年,程映雪在山中长成了一位翩翩少年,只是对武学一门实在无缘,马步扎了不到一炷香便再坚持不住,每日晨起练剑都抬不动胳膊。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时不时便要偷懒;若是师父与程映桥加以管束,便要撒娇耍赖,没半点习武的心气。师父从小看他长大,视若亲子,偏他又生得乖巧伶俐,每每见其偷闲躲懒,便只无奈摇摇头,睁只眼闭只眼罢了;程映桥待他更是千依百顺,有甚么好东西都要第一时间送到他手上。是以程映雪长到十五六岁的年纪依旧是一副草包做派,习武不行,文墨不通,每日只闲在卧房中看看话本,用过午饭睡到黄昏再到后山闲逛。这种闲散日子一直持续着,直到去年冬日。
这一年的冬天如十五年前一般无二,也是下了接连不断的大雪,白雪铺满了群山遍野,下山的石阶几乎冻成坚冰。一日程映桥晨起凿开冰湖取水,回来时才发现程映雪身着一身单衣,披头散发,双眼哭得通红,踉踉跄跄地朝自己奔来。程映桥赶忙抛了水桶,拥住他,才发现他早已将嗓子哭哑。程映雪扯着嗓子哭喊道:“师兄,你快去瞧瞧师父,师父他……”
程映桥扶着程映雪进入师父的卧房,才发现他早已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原来师父年事已高,尽管一生习武练剑,将龙泉剑法练到登峰造极,却也抵不过生老病死、自然法理;今日晨起出门洗漱,不小心在冰面上摔了一跤,便已人事不知,程映雪察觉不对感到时,他满脸满身已落满了白雪,仿佛被冰封住了似的。
此后几日,程映桥细心照料,搜刮各种名贵药草熬了喂下去,却也只撑得七天。七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暴雪肆虐,在一片苍茫的白雪之中,师父终于是咽了气。
程映桥永远记得那一天,师父在驾鹤西去之前短暂地清醒了一时片刻,睁开眼看看他,又看看在床前哭成泪人的程映雪,口中默默念了几遍龙泉派门规的最后一条:“……此生不问世事,不惹凡尘。不问世事,不惹凡尘,不问……”而后便闭上了双眼。
只是寻常至极的一个动作,程映桥便立即明白了阴阳相隔究竟意为何指;死人身上仿佛紧紧笼着一层难以形容的黑灰色绸纱,活人只要瞧上一眼,便明白已无力回天。
程映雪当即便尖叫着扑到师父身上,叫嚷了一阵,忽的安静下来,身体一软,倒进程映桥怀中。程映桥伸手一摸,才意识到师父病重几日,他日夜茶饭不思,近乎瘦成一把枯骨。
师父死后,程映雪大病一场,一连几日身子烧得滚热,人事不知,程映桥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不知多少个日夜;从前曾听闻山下老者说家里老人家去世,常常会有受其宠爱的孩子顺着也夭折,便是老人家念着孩子,一起带了去。程映桥本不信鬼神,逢此生死离别之际也暗暗惶恐,心中默默乞求只要程映雪康复如初,甚么星星月亮都摘了给他。许是心诚则灵,终于在一日晨起时,程映雪清醒过来,见到程映桥进屋时气息尚且微弱,却能开口说:“师兄,我想吃你常下山给我买的糖酥了。”
而后程映雪的身体日渐康复,师父去世带给他的阴影也随时间流逝,慢慢冲淡了。只是程映桥仍无法忘记那日里程映雪枯瘦的身子,以及每个夜晚他病情加重时的恐惧。于是在孝期结束后的又一年春日,程映雪提出下山游玩时,程映桥在师门规训与他的心愿面前,选择了后者。
望着此时程映雪春光满面的样子,听着那句“师兄,你会永远对我好吗?”时,程映桥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可话到嘴边,却突然变成了:“你已经十六岁了,男孩子家,总要自己有些担当,不能什么事情都想着师兄。”
程映雪此时心情正好,听了这句话也不觉恼,走近来抱着程映桥的腰背笑道:“在师兄面前,我永远是小孩子。”
程映桥也笑:“师兄始终比你年长,总要先你一步离去,若是哪一天我不在了,你可怎么是好?”
程映雪瘪瘪嘴,头摇得像拨浪鼓,大声叫道:“那我也要死在师兄前面!”
程映桥听了忙堵他的嘴:“快别说了!诸位佛祖菩萨,天王老爷,小弟年幼无知,这句话说了不算。”
程映雪嘿嘿一笑,又朝程映桥吐吐舌头,转身向茶楼内跑去了。程映桥紧随其后进了茶楼,便见楼内摆设极为奢靡,来往客人所穿衣着皆是由昂贵布料精制而成,不由得生出几分局促之感,便将胸膛挺直了些,随店内侍从招呼上了二楼落座。
入座之后,程映桥只点了一壶茶,一份茶点,便坐在桌前与程映雪闲聊起来。可待到茶点上完,才从小二口中得知这寥寥两样吃食竟足足要了一两银子,而二人所剩盘缠只有两吊铜钱。程映桥正在踌躇间,忽听得楼下传来一声巨响,朝声响处望去,只见一众紫衣人士手持各类刀枪棍棒,正围着一名衣着华贵的青年;此等场景显是江湖门派之间的恩怨纠葛。茶楼内顾客见此情形,已然跑了大半,服侍桥、雪二人的小二看了,也再顾不得收钱,忙跑下楼去稳定局面。待到茶楼内顾客散尽,为首的一名紫衣人举起一把弯刀,对着那名青年说道:“秦阳小贼,你那无耻老贼的爹使的好手段,评选之前对我派毕恭毕敬,待我派掌门力荐他当上了武林盟主后,竟忘恩负义,不念昔日恩情!他不仁就别怪我们不义,见不到高高在上的盟主大人,便请盟主家的公子来我派小聚一回!”
秦阳冷笑道:“贵派蝴蝶门管辖的地界自古以来便只有黔、湘一带,如今你们掌门让我爹割出陕、甘两地为你派所属,如此贪婪之举,我爹岂能同意?更何况你们一众人等围攻我一人,算什么名门正派的作风?恐怕是些邪门歪道的下作手段,上不得台面的阴沟耗子罢!”
蝴蝶门因擅用巫蛊、机关奇术为武林中所闻名,素来被诟病其武学工于心计、擅于暗器,非武林中正派人士所为,只因其在当朝□□皇帝夺得江山时出了一份力,立有大功,遂也被其余派系勉强接受,与其有所往来;只是私下里究竟对其评价如何,便不得而知了。紫衣男子此时被秦阳所言正中痛心,再难保持镇静,怒道:“无耻小儿,今日便容不得你全须全尾地回去!”话音未落,已攻将上前。
其余紫衣人士见此情形,也围攻上来。秦阳拔剑相对,却难以以少胜多,几招下来,被逼得连连后退。
程映雪见此情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拉住程映桥的胳膊,叫道:“师兄,你快帮帮那位公子,不然他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程映桥低头沉思片刻,说道:“我龙泉派有规训不入凡尘,尤其不能参与江湖纷争,我不能违背祖训,爱莫能助了。”
程映雪叫道:“都甚么时候了,你还说这些?”他话音未落,便听得楼下传来“锵啷”几声巨响,茶楼中桌椅板凳被打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而那被称作秦阳的青年终于不敌,被一名紫衣人所持利刃划伤了手臂,鲜血登时染红了半边衣袖。
程映雪吓得浑身发抖,连声音都再难发出。程映桥看向秦阳,心中一惊,暗道:“这青年眉眼处倒是与小雪有几分相似。”而后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程映雪受伤的景象,背脊冒出一片冷汗。
秦阳受伤后不禁痛呼,抱着手臂向后一跃,跃至墙角,恨恨瞪着一众紫衣人。正在穷途末路之际,二楼一人朗声道:“且慢!”
手持弯刀的紫衣人停下手上动作,朝二楼望去,只见楼梯上站着一名衣着普通、貌不惊人的男子,手中提着一把长剑,剑身漆黑,瞧不出甚么好坏。当即嗤笑道:“哪里来的杂碎,也来管大人们的闲事?”
程映桥并不恼怒,淡淡道:“习武之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贵派一众人等围攻他一人,实非男子汉大丈夫之举。”
紫衣人冷笑道:“那便先解决了你!”说罢举刀向程映桥攻去。
程映桥拔出龙泉宝剑,只见剑身古朴典雅,剑尖上却龙飞凤舞地刻着“龙泉”二字,沉静与张扬两种气象交融,倒也浑然一体。紫衣人望见龙泉宝剑,虽从未听过江湖中有这号神兵利器,却见其出品不凡,心下有些慌乱,但此刻木已成舟,便只得先发制人,攻将上前。
待到紫衣人攻近程映桥半步之内,在场诸人皆以为程映桥此番非死即伤,谁料只听得“锵啷”一声,空中忽的飞出一把弯刀,待到弯刀掉到地上,登时便断成两半,那切口极为光滑,实非常人所能做到。随后紫衣人直直跪倒在地,握刀的那只手颤抖不已,不知是恐惧,还是被震伤了手臂。
而程映桥已将龙泉剑半收入鞘,因他动作实在太快,竟无人看清他出招的动作。在场众人皆愣在原地,只听程映桥淡淡道:“诸位若是还想继续,便来吧。”
蝴蝶门众弟子见此情形,暗想若就此逃离,恐落得天下笑柄;却又想此人武功高深莫测,逐个攻上前去怕不是他的对手,便彼此使了个眼色,一齐围攻上来。
蝴蝶门众人将程映桥团团围住,速度之快,人数之多,宛若天罗地网,黑压压地铺盖下来。可围困其中的程映桥只原地不动,手握剑柄,双眼四处扫动。随后只一瞬之间,剑光闪动,蝴蝶门所持所有兵器,刀枪剑棍、斧钺钩叉,尽皆落到地上,如忽绛大雨,似天女散花。紫衣人众原地瘫倒下来,在他们中心,程映桥将剑收入鞘中,他绕开地下躺着的众人,迈步向负伤的秦阳和吓得一动不动的程映雪走来。秦阳呆呆看着他原本站着的地方,依稀有两个脚印,心中惊叹他迎击蝴蝶门数十名好手,竟连脚步都未曾动过!
程映桥走上前来,一把拉起缩在地上的程映雪,皱着眉头道:“怎么坐在地板上,像甚么样子?”随后看向秦阳,秦阳与他四目相对,连忙站起,深鞠一躬道:“在下青城派掌门之子秦阳,多谢侠士今日相助!”
程映桥点头回礼:“路见不平,本该如此。”
“阁下所使是哪一门功夫,竟如此厉害!我自认也算见多识广,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惊奇的功夫?”秦阳此时也忘了手臂上的伤,犹自惊叹道。
程映桥道:“不过是家师所授一套剑法,没甚么惊奇的,倒是公子受伤不轻,还请先行处理好伤口才是。”
秦阳这才感到一阵疼痛,尴尬道:“瞧我这,唉……”他又看向四周一片狼藉的茶馆,说道,“此地不宜再留,还请阁下随我到客栈,我摆好酒好菜致谢,请阁下万万不要推让。”
程映桥本想说要回师门,却见程映雪吓得还未回神,双眼呆愣愣的,便只得道:“叨扰了。”
随后秦阳拿出一个布袋,抛至墙角瑟瑟发抖的小厮面前,说道:“赔给你们茶楼的银子。”随后便恭恭敬敬地引着桥、雪二人走出茶楼。程映桥见那袋子银两份量不小,心中隐隐有些别扭,面上却不显。
三人走至一间客栈,客栈小厮,见秦阳归来,忙迎上来,又是阿谀奉承:“我的爷,怎么伤成这样?”又是请郎中,烧热水,备上好酒好菜,直伺候得妥妥帖帖。面对此等情形,程映桥有些难以适应,但见秦阳态度极为自然,显是习惯了奢靡的生活,便也不做言语。
三人酒足饭饱后,程映桥哄着程映雪去客栈床上睡下,随后与秦阳交谈,交谈之下才知秦阳小程映桥两岁,程映桥平日只与程映雪相伴,自视长兄如父,只以家长自居,从未与同龄人相处。今日与秦阳相识,秦阳对武学一门极为热衷,便有了许多话题,再加几杯温酒下肚,二人已是无话不谈,兄弟相称。
秦阳举杯笑道:“今日得见程兄这般绝世武艺,哪怕再被那老贼砍上一刀也是值得!”
程映桥抿了一口酒:“贤弟莫要这样说。我们习武之人,手臂最是要紧,若是伤了根本,以后便再难用剑了。”
秦阳摇头道:“程兄,我与你不同。我虽热衷武艺,也想连成一身绝世好功夫,但我自知天赋平平,恐怕难成大事了。”
程映桥道:“实话说来,我与我师父,与龙泉剑开山祖师,以及历代传人相比,都算不得天资卓绝,但我师父说了,祖师所创龙泉剑一套剑法虽精妙,却算不得江湖第一等精妙的剑术,南至蓬莱,西至华山,这两派经年积累修成的剑法其高深莫测,远在龙泉剑之上;但我派历代传人,之所以有如今的武学成就,是因为我们毕生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秦阳问道:“哪一件?”
“从龙泉剑法中,找到一条只属于自己的道路,便将这条路,走到极致,”程映桥将二人酒杯斟满,“我所选的路,就是日复一日地挥出每一式剑招,并让我的剑,快到极致。”
秦阳与他捧杯,赞道:“难怪当时在场无人能看清你的动作。程兄,你已算是神功大成!”
程映桥笑笑,并不答话。
二人又聊一阵,谈到青州城景象,秦阳心念一动,说道:“往北再走约莫一日的行程,便到青城派所管辖的地界了,程兄不如同师弟到我派一聚,我父亲爱才如命,见了你这样的武学奇才,定要高兴得说不出话来!”
程映桥摇头道:“贤弟有所不知,我派创派祖师王重柏本于山中潜心钻研武艺,改良出龙泉剑如今这套剑法,却不想一日在俗世中受奸人所祸,便遭遇了许许多多的苦难,后不得已归隐山林。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世俗贪嗔痴念所至。自此,我派后人立下十余条师门规训,这最后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便是‘不入俗世,不惹凡尘’。所以明天一早我便要与映雪返回师门,还望贤弟多多担待。”
秦阳笑道:“贵派真是有高人隐士风骨,只是从古至今素有‘大隐隐于市’一说,我相信程兄这样的绝世高手,区区俗世诱惑而已,怎会使你心智动摇半分?更何况只是出来游历一两月而已,若是程兄有所顾忌,那只在我派外城镇居住,不入我派便是了。”
“师兄,这位秦哥哥说的地方我也想去。”不知何时,程映雪从床上下来,站到了二人身旁。”
秦阳满脸笑意:“二人若是为了盘缠忧心,便由在下代为支付罢!”
程映桥看看程映雪一脸央求神色,又看看诚恳的秦阳,最终还是同意了秦阳的提议。于是三人次日清早,便随马车,往青城派地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