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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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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间感觉到一种无力感,这么大人了家里发生事情一点忙都帮不上,工作的地方也离家比较远,等到最后尘埃落定的时候才被告知一切。
我六姨去世了。
在物业做保洁的时候从楼梯上滚下来的死的。
她摔下来的时候头上一点伤口都没有,连油皮破掉的地方都没有,真是绝了。
说不定当时一头血还能被及时救回来。
没有人知道她啥时候跌倒的。
她是早上7点半上班的,那天的工作是打扫30层楼的楼梯,她和另一个人从30层开始往下扫,一人扫一边儿的步梯。等到另一个人到达1楼,打扫完了,又坐那边歇一会儿,发现我姨还没下来。
心里便有些奇怪,一般她们都会差不多时间打扫完,不会相差太长时间。
所以她开始往上爬去找我姨,在8楼那里,看到了跌倒在那里的我姨。
说我姨当时头朝下脚朝上,虽然倒在那里,但是身上也没有伤口啥的,便把她扶起来倚在墙边打电话给物业主管,说人摔着了。
主管来了看她脑袋上没伤口啥的,也没在意,打电话给售楼那边的谁谁,那谁谁又开始打电话问东边问西边六姨家里人的电话。
时间过得太快了,在不懈努力之下,他们终于找到了她丈夫的电话,打电话过去说你家人摔了,快过来啊!
但他们得到的只是不关我事,你们不要找我的回复。
哦,那两天他们在吵架,还威胁着要打我六姨。或者说他们一辈子都在吵架中度过。
毕竟和一个好吃懒做,天天没事找茬的人生活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吵架呢?
物业没有得到他们想要的回应。
自己家人摔倒了居然不知道过来把她接走或者送医院?这还是做人家丈夫的嘛?简直不像话。
这烂摊子放在他们那里该如何是好啊!
不行,人必须得接走。
丈夫没啥用,不是还有孩子呢嘛?
孩子总不会不管他妈妈吧!
无论如何,人必须得送走。
万一因为这点小事儿赖上他们了咋办,他们必须速度快点儿继续找人。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的过去,生机就那样一点一滴的消散。
终于,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之下,他们找到了他儿子的电话号码,联系上他儿子啦!
这真是要普天同庆喜大普奔啊!
烫手山芋有人接受啦!
如他们所愿,他儿子虽然人不在附近,但立马联系了就近的朋友过来了解情况。
这位朋友真是给力啊,5分钟就到了现场。
这时候才不知道哪位好心人打了120,好心的想起了要送我姨去医院探查一下情况。
真是太好了!
虽然迟了点,但他们打120了呢!
10点左右到医院的时候,医生进行了详细的检查,一个指甲盖儿都不能错过,虽然外表没有一点点受伤,但他们是负责任的。
最后才发现我姨的头骨都碎了,医生说
这人希望不大了,瞳孔都放大涣散了。你们还要抢救吗?
我哥哥说,抢救吧,万一能救回来呢?
不出意外的话没有奇迹发生,医生抢救到一半的时候终止了这场手术,说血压太低了,无法继续手术下去了。
他们说我姨到医院的时候一开始还会说头疼,后来不做声了,留下来最清楚的一句话便是:你们干嘛把我关在这里,黑黢黢的,快让我走。
后来他们说,估计这个时候她的魂儿就飞了。
出事的地方是ZJYH,这边有过几条人命了,最近一个离我姨出事的时间不到一年。知道的人说,那场官司了结才不到半年。还反问我们,你们就住在附近,怎么连这都不知道,还敢来这边上班?
这你不说我不说的谁知道啊!
巧合的是,之前有一个出事儿的也在8楼。
当晚,我姨便走了,享年64岁。
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世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她一生都在劳作,身上汇聚着50、60年代劳动人民的一切美德。她不会偷奸耍滑,有一分力气便使一分;一生都在辛苦劳作,努力操持着这个家,纵使另一人不干活、不赚钱、不承担自己应有的一份责任,她依旧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糊着这摇摇欲坠的泥巴房子,去拉扯儿子长大。
年轻时候种田,后来从乡下搬到城里来,跟我七姨学着揉面做饺子皮,结果不小心被机器嘎掉了小半个大拇指;去做小工,去卖菜,去出小吃摊,去捡破烂……会利用一切时间空隙去赚钱。近年拆迁,她会琢磨着四处找人家拆迁后新建前的空地长些豆子油菜蔬菜啥的,这样吃的就不用花钱了。虽然会被人家工地的人撵,会低三下四的拿些自家炸的菜籽油去交好那些工地的小头目,不限于上面的某个大领导的小舅子大外甥啥的。
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没有文凭没有技术的小人物总是会自己在边边角角的地方找些出路。
她就这么坚强而努力的活着!
我妈还说过,如果让她像我六姨那样,估计一天都过不下去。
她常常佝偻着背,今年过年我和她一起洗澡的时候还摸着她的后背笑说找个老中医给她正个骨。
她眼睛朝我一瞪,在水汽氤氲中大声的跟我妈告状,你闺女说要把我背搞直了,开什么玩笑,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可能直的起来。
我私下里常和我妈妈感慨,六姨怎么那么有精神的,夜里3、4点起来,跑去她找来的地上种地,忙到7点多急急忙忙的赶去工地上上工,下午下班后还在工地里找找有没有人家不要了的钢筋头,木板条啥的,这些都能卖钱。或者琢磨着附近拆迁的地块里有没有没被刨干净的电线,钢筋条啥的,跟赶场一样跑去找,晚上十一二点才能睡觉。
她也困,有的时候在七姨家吃饭,吃着吃着便睡着了。
老实说,去年一年,我算了一下我在外面打工也不过赚了7万块钱,还不谈在外面房租伙食费啥的,七七八八扣下来也不剩啥了。但六姨去年一年便攒了十几万,微信里纯的。
我妈虽然会说自己门市生意不好,赚不到钱,也会感慨这两年六姨翻身,财运不错,但是从来不羡慕她能赚这么多钱,因为她知道这都是六姨拿命拼过来的,换成她,这活儿还真干不了。
靠着拿命拼,她给他儿子在射阳买了一套房。虽然她买房初衷是想搬离以前那个家,远离那个三天两头跟她吵架的老头子。
现在她死了,马上就要躺在那个他儿子为她买的3万块的墓地里,悠闲而平静。
她终于能停下喘口气了。
活着的时候3万块钱能让她花好几年,顺便还能给你攒下十万块钱。
我看过这样一句话,身前何必多睡,死后自会长眠。
像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只会想着,能活着多歇歇就好了。
可是什么时候能真正歇下来呢?只有动不了的时候。
如果活着动不了的时候能歇歇就最完美不过了,当然歇歇可不能太久啊,毕竟久病床前无孝子。
过年的时候,六姨还支持我买房1万块钱,我答应她年中的时候,把公积金拿出来还她一半,剩下的年底看能不能攒下来还她。
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在了。
我听妈妈说,哥哥这一个月来很是劳累,嘴唇都是乌着的,这两天才稍见几分血色。
她感慨道,幸亏六姨生的是一个儿子,可以忙前跑后,万一是个闺女,这可如何是好!
我心有戚戚,我妈只有我一个女儿,从小成绩不好,长大了也没有一份拿得出手的工作,没有平均线以上的美貌,没有过人的情商,没钱,没权,没本事。
文不像个秀才,武不像个兵的。脱不下孔乙己的长衫,穿不上鲁智深的短打。
万一这事儿发生在我身上,我能做到哥哥这种程度吗?
我总不能只在角落里黯然神伤,默默垂泪吧?
生活里容不下林黛玉,花木兰才行。
六姨2月12号走的,确认无生命体征后便被几个武警接走了,另一种意义上也算是荣光,毕竟有几个人能有这种待遇?
她被塞进一个黑黢黢的裹尸袋里,哐当扔上了车,被人24小时陪伴着,想必不会寂寞。
都是她平时见不到的大高个帅小伙子。
这两天一切尘埃落定,她要入土为安了。
今晚妈妈打电话给我跟我说了这件事,虽然说前和我再三强调让我不要激动,但我听到的时候,很奇怪,没有任何感觉,就想在新闻里看到有人不幸摔倒去世了一样,内心毫无波澜,并顺手打开了一个搞笑视频。
没有任何该有的心痛,或者说心里空了一块的那种难受,我一瞬间怀疑我不是个正常人,连跟自己关系密切的姨娘死了心绪都没有半分波动,真是个冷血的怪物,我暗暗唾弃这自己。
可是我不敢跟屏幕那头情绪激动、已红了眼眶的妈妈透露半分,我只能冷静的询问具体发生了什么,过程经过是怎么样的,就这么说了半个小时,不知不觉间,我泪流满面,六姨不该这个结局,不该以这个结尾收场。她之前和我们一起洗澡的时候还说过,工地上也结束了,没什么活儿干了,胃之前检查的时候也不大好,可以稍微歇一歇了。
她这么努力勤劳的人怎么就这么突然的消失在这世间,好歹享两年福再走啊。或者是躺在病床上渐渐悄无声息,或者是像外婆那样在睡梦中悄然离去……她还年轻,她还没到离去的时间啊,为什么?
后来快要挂电话的时候,我跟妈妈说了我内心毫无波澜,就算泪流满面,心里也没有她说的那种事情才发生那几天自己的心像泡在酸水里的那种感受,我是不是怪物?
妈妈没说什么,只是跟我说起我姐姐家的小孩,一个7、8岁,一个5、6岁。事情发生那两天,大人们的情绪都非常低迷,经常干着干着活儿便掩面哭泣,可是他们没有那种情绪,便疑惑的问我姐姐,为什么姨奶奶死了,他们都感觉不到悲伤,自己是不是太冷血了?我姐说可能你们跟姨奶奶的血缘又隔了一层了,所以没有像她们那么悲伤。后来我姐又问,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呢?大的那个认真的回答,可能吧,我也不知道。
小的在旁边问,那姨奶奶死了,是不是就没人帮我们收拾卖鞭炮剩下的纸箱子?我好难过啊!
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听妈妈说,事情发生那两天,抖音上疯传,问我有没有看到。
我愣愣的说,我不玩抖音。
妈点点头,说,她也不玩。
写下这些,只是我觉得有些许不甘,出事了,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在事后掉两滴猫泪,然后过两天,便渐渐地淡忘这一切。
或许过年大家聚餐的时候可能会感叹两句,六姨这个福薄的,一天好日子都没享受到;又或者清明上坟的时候,给她顺带两张纸。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我能做的也只有发出这么点小小的喟叹。
苍天之下,你我皆是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