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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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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关下第一场春雨的时候,距离谢清回关已过去了一月。
漫天银针细细密密如绢丝,织就湿漉漉的烟雾,笼着北域原野,促使春苗加速生长。
天岐雪山山底的冬雪终于尽数融化,汇成一道道浅溪,蜿蜒流淌,从高处俯视,可见整片土地上似裂出一条条缝隙。
天高云淡,万物苏醒,碧落关平静得不同寻常。
谢清每日清晨到营里练兵,偶有带人往关口及三城巡一圈,到日暮回城入府休息,日子甚至比在京城还要清闲。
老徐岑梧就快要坐不住,他们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满心的火气压不住,偏偏无论是自己这还是敌方都没有一点变动,真叫他们急得不行。
老徐嗓门大,在谢清帐里嚷嚷起来:“将军,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咱都准备好了,直接打过去不成吗?”
岑梧比老徐要了解谢清更多,但也忍不住说:“就是,谁知那契丹老王还能撑这么久,咱们总不能被他耗着吧。”
谢清放下奏报,扫二人一眼:“腚下长钉了就去拉练,少在这吵。”
两人被骂了一句,也不在意,谢清到底是从小侯府教养,就算在军营里这么久,依然是比他们这些个人要讲“文明”的多。
老徐收了点声,还想挣扎一下:“将军,再这样下去,将士们的劲头都没了。”
“没了就再找。”
“...”
老徐很委屈。
岑梧看他被谢清一句就怼了回去,建议道:“要不咱派人去王城直接在王帐点把火吧。将军您不是让江召那什么嘛,让咱们的人,点把火直接烧了那老王,逼耶律渠一把。”
谢清抬头,将奏报往旁边一丢:“觉着闲了是吧。徐峭,你带一营人马,护一护这些日子往来两边做买卖的商队,遇到契丹人挑事的,你想怎么杀就怎么杀,不用收敛。”
老徐闻言一喜,立马大声道:“末将遵命!将军您就瞧好吧!”
谢清瞟向旁边的岑梧:“你在营里待着,我出去一趟。”
岑梧直愣愣地问:“我能不能跟老徐一起?”
谢清起身,绕过案台,拿过挂在一旁的马鞭往外走,丢下两个字:“不能。”
接连几日的春雨歇了,天将放晴,万里蓝天不见一点云的踪迹。
谢清跨上马,向东侧雪山去。
天岐山如玉龙,趴卧在原野的边际,日光沐浴下,白雪圣洁无暇。
谢清御马急速越过原野,风簌簌地吹着她的银甲。
雪山天险,给边地加了一层自然的屏障。九年前契丹举国之力攻延城,是先在靖城虚晃一枪,借道靖城直攻延城,此举使其在靖城折了不少的人。但论方便,从雪山过是最直接的路,天岐山的末尾就在延城之西。
而耶律渠没有这么做的原因也很简单,天岐雪山艰险非常。若要过雪山,需在山中穿行七日,才能从契丹境内借着山体遮掩去到延城。碧落关冬日气候恶劣,暴风雪难以预料且杀伤力极大,风雪起时更易在山中迷路,所以虽有雪山为桥,契丹也不敢从此过。
对契丹来说雪山难行,对碧落关守军来说亦如此,所以一直以来双方都跟约定好似地避开天岐山。
三年前,机缘巧合下,一小队过路的牧民误打误撞地从天岐山成功穿到契丹边城阿麦丹。这队牧□□气十分好,在雪山中穿行的日子里没有遇到暴风雪。回到碧落关后,立马将情况告知了谢清,谢清带人跟着牧民寻找过路的痕迹,但因天岐山地势复杂,极难摸索,士兵跟着牧民们走到一半就再也找不到方向了,只能作罢折返。但此事给了谢清希望,她下令冯策骁带着骁虎营,继续秘密摸索,如今总算找到了这条路。
天岐山口站着两个哨兵,往前每百米设一岗,谢清放慢马速,沿着开辟出来的路一直向前。
纵深入山十里,经沿一不起眼的岔路口往左回拐一里路,再沿一小峰转过大半周,往前行经两三里可见一细小的山谷,过了山谷,就见一营身穿玄铁重甲的将士正搭着绳索,从此山山沟处往对面山脊。
无边的白,掩盖着雪山群深处的秘密。
谢清下马,冯策骁上前来:“将军。”
谢清略一点头,看着已拉了两根绳索,问道:“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方法?”
冯策骁与她一同看过去:“是,这中间的山坳狭窄,不能一次通行多人,拉绳索可使将士迅速滑至对山。”
谢清环视一圈:“对面就是契丹境内了吧。”
冯策骁道:“是,这里就是边境线的位置了。将军放心,过了此处,前面的路已经摸通了,为防意外,营还是扎在这边。”
谢清估算着从碧落关到这里所需的时间,对他说:“小心为上,这条路只给骁虎营,小心天气变动。”
冯策骁面容坚毅:“末将明白。”
一千骁勇善战的精兵藏在山里多个日夜,隐秘地在无际雪山动作着。
谢清突然问他:“急吗?”
冯策骁一愣,坦然道:“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报仇了。”
谢清轻笑:“我也是,但是九年都等过来了,这些时间又算什么。”
她拿着马鞭轻甩:“先把我们自己的事做好,一切都不过是水到渠成。”
冯策骁是谢氏亲卫之后,两人算是一块长大的,有些话谢清不会跟别人说但愿意听听冯策骁的想法。
冯策骁点头:“是,末将明白。”
忽地,后面有马蹄声传来,二人回头,是江召策马急行。
他快速下马,喘息不止,将手上的纸条递给谢清,急声道:“将军,耶律奇死了!”
——
四月底天气极佳,京郊蒙山大昭寺内的桃花还艳丽地开着。
静室里,崔衡与住持对坐,中间是一盘残局。
大昭寺住持年事已高,寺务都交给徒弟,终日闭关打座。今日破例见客,因来人是崔衡。
“阿弥陀佛,施主近日似有不少空闲,常来寺里。”
崔衡执黑棋,执棋的手修长苍白。
他今天穿了件半新不旧的袍子,像个寻常士子。
“难得空闲,来给母亲上柱香,也向住持讨碗斋饭吃。”
“阿弥陀佛,施主心不定,这局棋恐怕要输给贫僧了。”
“未到最后,不能断输赢。”
黑子被白子包围,找不到突破口。
日光斜照进窗扉,照到棋盘上,黑白对弈。
残局还在继续,室里静寂无声,棋子落盘啪嗒轻响。
寺内经年不散的檀香悠远深长。
住持道:“施主身上有一物,是贫僧一直以来最钦佩的。”
崔衡再落下一子,微抬起眼。
“蛰伏破困的心力。”
棋盘局势已被扭转,黑子占了上风。
崔衡将剩余棋子放回盒中:“多谢住持陪我下棋。”
住持摇摇头:“你的侍从好像有急事。”
崔衡偏头,见为礼在门外不住地踱步。
他起身,向住持点头示意,离开静室。
推开门,为礼急着迎上来,待崔衡往外走几步后才道:“主子,碧落关急报,耶律奇被刺身亡,耶律渠监国,抓了好几支我朝的商队,货物扣下不留活口!”
崔衡脚步停下。
为礼继续说:“我们的商队没事,崔鸣前几日见状不对寻机躲起来了,叫人快马送信来,估计谢将军的折子不日也要到御前了!”
“老王死了吗?”
为礼回道:“还未,但估摸着也被耶律渠架空了。”
崔衡捻下一片桃花瓣,殷红的汁水沾了满指。
“传信崔鸣,趁乱寻人。”
——
碧落关的局势就如同北域多变的天,上一瞬还天淡云清,下一瞬就是乌云压顶。
耶律渠终于是下了狠手,直接杀兄夺位,大权在握。
老王尚在病榻上气息奄奄,他已迫不及待地先杀了几百过路的平民,彻底挑开遮掩的面具,向碧落关发难。
谢清的急报飞速至京,李临璋亲笔御批,命碧落关守军以救回剩余扣在契丹境内的商队牧民为由,发兵王城,活捉耶律渠,押送回京。
老徐才在边境救下一支逃回关内的商队,忙不迭地赶回营,一路兴奋地大喊:“他奶奶的,可算是来了!”
卫兵将帘子掀开,主帐里几人围着沙盘,闻声回过头来看他,正中间的谢清一手摸着执冰,一手按在地图上,凉凉地看着他。
“我要不给你找串炮仗,让你去边境放一圈?”
老徐噤声收敛,快速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冯策骁翻他一个白眼,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苏玉旋道:“耶律渠真是个畜生,连兄长都下得去手。”
岑梧大咧咧:“你又不是第一回知道他,他要不疯,能干这些事?”
冯策骁道:“疯了才好,他们狗咬狗,我们才有机会。”
江召将收到的信放到中间:“王城线报,耶律奇遭刺,他的儿子和下属还在逃,集结了亲兵意欲报仇。”
谢清慢慢旋着执冰的剑柄:“困兽之斗,挨不了多久。”
江召道:“或许能利用一二。”
谢辰不认同:“他们再内斗,我们也是外敌,契丹人又岂会引狼入室?”
苏玉旋也点头:“当务之急,是要救回王城里的百姓。”
契丹边境戒严,耶律渠也不遮掩了,直接陈兵,直指碧落关。
谢清对老徐说:“边境可还有商队逃回来?”
老徐回道:“我去的时候,只有一队逃了出来,其他的都被困在王城里,哪里走得了。”
“百姓不能不顾。江召,秘密传信至王城,让能救下多少就是多少,救下的人直接往天岐山逃,在雪山里面能躲多久是多久。”
江召领命。
“谢辰、老徐、老钱,分领三支人马从西、中、东三个方向攻打,探探他们的虚实,看看耶律渠这回要从哪过。”
三人领命。
“玉旋,你乔装打扮,领一队人马潜入阿麦丹,配合他们三个瞬便探听消息。”
苏玉旋颔首。
谢清看向冯策骁:“骁虎营待命,尽快将索道布置周全。”
“是。”
军营里响起阵阵急鼓,帐中几人领命各去。
谢清掀帘出来,天际烽火燃起,烟散百里,兵戈响声压抑春色,远远能听见边线碎石随风呼啸。
岑梧站在她身后,心潮澎湃不已。
筹备九载,只待今夕。
谢清遥遥望着远处碧落关关城的一点黑色,摸上剑柄刀刻的“谢”字。
金乌挂枝,将碧落关拢在正中。
孤关伫立塞垣,只待精兵铁马越关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