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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道衷语纾臻愿效死 遗奏疏帝王难施惩 ...

  •   逾六日,纾臻伤愈,始到御前服伺御批。是日她冠巾裹头,穿紫义襕窄衫,系金束带,见蔡赏伫立于文德殿前。纾臻悄声问道:“蔡典字将奴遣去点检奏覆文字,奴来迟了,请夫人恕罪。”蔡赏低声道:“不碍事。枢密院长贰正于殿中奏事,俟他等奏事讫,内侍官收札于黄袋、请御押,你便收受妥善,置于内省韫韬阁中。”

      纾臻欠身,蔡赏续道:“你现诰命加身,不宜谦称奴,应改称妾。”骤而隔扇门启,蔡赏即示意纾臻速往,纾臻领命。迳入殿内,见内侍官正就封、押印。今上垂目静思,抬首见此身形显有讶异,刻意揉了揉眼。窦冲噙笑不语,倏忽今上认清:“懿国夫人。”纾臻速欲矮膝,复念直笔从男揖礼,于是揖手道:“妾在。”

      遽易的称谓使他心旌摇荡,适时内侍官将黄袋交付纾臻,窦冲悄然告退。今上细察纾臻脸颊:“伤势已愈?”纾臻略略垂首道:“谢官家垂询,妾已无恙。”忽又想起甚么,她随即道:“谢官家赐药。”他哑然失笑,原是告诫蔡赏莫要吐露药膏的实情,想必蔡赏未曾遵从。今上负起手:“加赐一道诰命,平添无数蜚语。我虽教窦冲整肃禁中,怕也收效甚微。”

      纾臻回道:“官家容禀,妾于家中时便有利嘴强辩的恶名,受得的詈毁和谮害并不少于今日。旁人怎样料想,不屑一顾。只要官家信妾便足矣。”他双肩略颤,似是震惊,纾臻未窥觑他的颜色,接道:“士为知己者死。”他轻斥道:“胡吣!你未逾及笄,怎便论起生死?今后不准再提起。”

      纾臻下拜:“自幼便无人待奴亲厚。莫说家中的女使、管差,便是奴的娘亲亦嫌恶奴。现今官家厚待纾臻,奴字字作数,愿效死君前,决不退避!”

      见她珠泪纵横,他于心难忍,俯身搀她起,一连轻声抚慰:“过刚易折,常日里处事要温缓些。莫要动辄指天誓日,傥誓诺真可通天,未免消解你的寿数与福缘。”说罢他以指头擦抹掉她的泪珠:“我今日未曾携绢在身。”纾臻凭袖揩拭,今上见状笑道:“才说你刚毅,偏又这般爱哭。”纾臻接口:“奴平素甚少掉泪的!”

      他和颜霁色,答道:“然,吾记得了。”纾臻揖手,就势告退。窦冲回到殿中:“官家回福宁殿麽?”今上颔首,旋问:“内省之事查得如何?”窦冲对道:“现除却赵绮臻,尚不知孰效力保慈。只怕惊动保慈,招惹殿下动怒。”今上指叩案道:“传话给蔡赏,命惠、馥、杨兕等宫官共察此事。傥众多宫官竟护不得纾臻一人,我瞧她们这宫官便不必做。”

      窦冲垂手唱诺,今上即乘软舆归福宁。伺御批的掌字董秋潆恭候多时,见他则拜。今上想及伺候御批和收札竟是两人,必是蔡赏特地叫纾臻来见,不禁莞尔。秋潆鲜见今上笑颜,趁势问:“官家颜色甚怿,可是今日有甚喜事?”素常服伺的直笔,他虽颇礼重,却并不亲厚,因而他未答复。董秋潆有两分姿色,错见此况,只以今上见她而怿,遂喜不自持。

      纾臻返内省,从惠见她眉眼染笑便已揣知。恰到韫韬阁前见得费司字,两人俱裣衽施礼。费麝抬眸凝睇纾臻,少焉道:“是押袋的奏疏罢?”从惠颔首:“回禀司字,正是。”

      费麝自锦囊取铜钥,见两人进到阁内,纾臻将黄袋封于匣中,从惠取玄霜笔录数字:七月望日枢密院使、副使巳时进呈。待等她两人具事毕,离阁,却不见费麝身影,只留得一把锁。从惠觉察有异,纾臻则环顾四遭,并无半个人影。

      午膳时从惠与从馥说起此事,从馥只道:“费麝近日搜罗史集,忙得紧。恰她晌午时报说腹痛,与蔡夫人告了半日假,这时辰想是在休憩。你知她一贯这般,许是醉心经史子集,遽然想起甚么要紧的,便撇了尔等回房罢。”从惠暂消疑窦,思量新任直笔入内省尚日短,此刻不宜替纾臻增事,故按下不提。

      逾四日,斯数日并无纾臻服伺御批职任,故她每常执编排奏章之事。即与掌字誊录何司进何疏,将今上需过目的章奏文书甄选出,余下择分付各署料理。午时一刻,天染阴霾,骤有雷音。纾臻才欲去同僚到廊檐避雨,却见原取奏章的内侍官、典正明陶朝她行来。纾臻裣衽看礼,他辞令尚且温和:“懿国夫人。七月既望、枢密院长贰直前奏事的札子可是汝押于韫韬阁的?”

      赵纾臻颔首,武高品道:“臣搜寻良久,未有所得。还请夫人随臣到阁中。”纾臻疾点首,只循原本安置之所指认。匣中虽有奏章,却贴有“七月既望中书舍人进呈”。从惠立道:“妾与纾臻共到韫韬阁,目睹她将黄袋押于匣中,以锁禁住!”蔡赏觑向明陶:“郝典正缘何到内省来?”明陶自袖取疏:“蔡夫人容禀,妾今到璋潞等宫道视察,于鹤亭偶得此物。”见纾臻暂无分辩,明陶道:“韫韬之钥掌于司字阶上宫官之手。懿国夫人如何进得储疏之阁?”

      此刻费麝接口:“妾碰巧于侧。只是时有要务,遂转告她两人闭好门扉,将锁遗下。”明陶似解:“司字之意便是不曾亲睹赵夫人封疏于匣?”费麝颔首,蔡从惠震骇变色。蔡赏旋道:“奏疏关乎前朝政要。我速将此事奏禀圣听,请官家裁断。”杨兕瞥向从惠,见她仅顾摆首。从馥忆及四日前午膳谈津事,追悔莫及。

      暴雨倾轧,正降于半途。因走动匆忙,纾臻、蔡赏等未携雨具,因而遍体通湿。

      逾一刻钟,福宁殿。蔡赏回禀过兹事大况,今上即召涉事人等到殿前问话。今上暗暗叹息:“懿国夫人,你果真将此疏押于匣中?”纾臻拜倒,举手加额:“妾确循例封存,不知缘何遗失。”因前后身形遮挡,此刻他才觉察她鬘发沾珠,雨势愈厉,霹雳之声摔砸下来,堪堪衬他的心境。

      少焉今上视向明陶:“典正原掌降惩宫壸内人诸事,怎有暇管顾朕的直笔?”明陶谨然回道:“因妾拾得此疏,故也算是见证者。兹事体大,遂往禀明。”

      今上但笑不语,倏道:“照典正见解,今日事宜朕当怎样裁治?”明陶揖手:“奏章系国政,纲大要深。何妨鞫勘若等直笔,逐一讯问,以获真得。”此言骤落,便连绮臻亦通身一凛。杨兕问道:“郝典正所指直笔囊括几何?”

      明陶即答:“上至尚字,如惠国夫人等;下至新甄直笔内人,如唐阌瑛等。”原明陶来时,纾臻既知此事不过是保慈逼退她的计策,前后牵累诸人,甚要带累恩师从惠等,便是本事勘清,她却有何颜面执事于内省?她抢身向前:“是妾……”

      今上深明她意,厉斥道:“住嘴!还欲巧言粉饰。赵氏守疏不力,即日降宜春郡夫人。蔡典字、费司字失职失察,各减一等。”郝明陶轻哂,竟只是谪降,而非褫夺封诰,尚欲较转,然见今上便在睃她:“典正觉朕处置不公?”

      明陶欠身:“妾岂敢。”今上瞿然而起:“傥保慈仍觉不足,不妨严究根源。瞧一瞧究竟有疏犯法的是何许人也。”话隙今上睨绮臻、费麝两人,两人俱埋首躲闪。蔡赏适时道:“既如此,便不扰官家用膳。”

      今上抬手:“遣人取干乾官服来。卿等到底是朕的内尚书,衣潮发湿,未免失礼。”蔡赏道谢,遂引纾臻等退。纾臻跪有稍时,膝头酸麻,起时不察略踩后袍,足下趔趄。蔡赏欲搀已等不及,然终未栽。今上稳稳扶住她,等她立稳即释,攒眉瞧纾臻一目,拂袖而去。

      诸人于廊房俟候乾衣时,本携雨具的明陶、绮臻已然离去。纾臻跪倒:“奴该死,带累诸位宫官至此!”身畔从惠、从馥忙来拥搀,从馥嗔道:“适才于正殿还未跪足?吾等与保慈的旧怨如恒河沙砾,本已不清。说不得是谁带累谁!”

      从惠缄默,却不住用乾绢为她擦拭鬘发,见从馥语气不善旋道:“纾臻蒙此冤屈已是痛心,你责怪她做甚?”杨兕四顾:“怎不见费麝?她竟随郝氏等人先行离去?”

      从馥詈道:“说来怨我。惠娘恁日本将此事告知,我念费麝禀性虽诡,到底无腌臜心肠。孰知她竟勾连保慈来谋害我们!”从惠蹲踞,见纾臻眼圈赤红,泪珠便滚于眸中,忙抚慰道:“好孩子,莫哭。官家必是信你的。”

      从馥气不愤,扯她臂道:“哭有甚用?你若恨她,只去保慈活撕了她!有冤诉冤、有仇报仇!”杨兕斥道:“噤声!这是福宁,并非我等地界。你高呼低喝意欲做甚?”是时内官已将乾服取来,各人遂褪下湿袍,改换新服。

      福宁珠馐堂。满案珍馐,今上猛掷箸于地,侍膳内人遽拜倒谢罪。窦冲瞧其神色,速屏退殿中祗候。不多时有小黄门朝他颔首,窦冲即低声禀道:“惠国夫人已携内省诸人回去了。”

      半晌,今上漠然吩咐道:“赐保慈上下、郝典正御膳两道。”窦冲恭领,今上续道:“褒奖保慈侍者慎于语辞、警于行动,侍姊有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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