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流·寻月》云世鹤

30、一点

　　“看那个！”
　　“那不是壬家的小野种？”
　　“对对对！”
　　“嘘——”
　　“嘿嘿嘿。”
　　少年疾步跑过黑暗的长廊，将诸多暗中的嘀咕抛在身后。

　　“我可是你的父亲啊！”
　　真是阴魂不散，一张瞪大眼睛、神色近乎扭曲的脸浮现在少年身侧。
　　那张黑红色的面孔在黑暗中意外的瞩目，几乎占据了少年全部的视野。
　　“我可是……你的……父亲……啊！”
　　他用溢满红血丝的眼球直直地瞪着少年，瞳孔中写满了不可置信与绝望。
　　少年沉默不语，低头加快了奔跑的步伐。

　　长廊至末，声音如潮水般褪去，少年的视野里出现了两排厚重的阴影。
　　他略略降低了速度，向两侧不断张望着。
　　许是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清了那分立两侧的黑影是无数站立的人影。
　　他们似人又似雕像，笔直地站成数排，冷漠又疏远地抗拒着少年，如阴云般压在他的心头。

　　随后面前一亮，少年眯起眼睛，脚下也下意识减了速。
　　待眼睛适应了光线，少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虚无中。
　　少年有些踉跄地仓促飞起，凭借着记忆尽力向目标飞去。
　　前、后、左、右、上、下，无论少年怎样张望、如何飞翔，四周都皆为虚无。
　　心慌悄悄地漫上了少年的心头。
　　自己还在向目的地飞翔吗？是否自己早已迷失了方向而不自知？亦或者，这条路从开始就没有尽头？

　　接着，宛如戳破了什么，少年的身体骤然失控，整个人向下跌去。
　　自下而上的风从少年身侧极速跑过，仿佛刀刃一般割的他睁不开眼睛。
　　他有些艰难地翻了个身。
　　风撞在背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沿着少年的脊背一直蔓延到了脖颈。
　　少年怔怔地盯着上方蔓延开来的淡金色，不由得探出右手虚握几下。
　　而风从他的指缝间流过，留下了几丝略带温和的麻意。

　　很快，星星点点的光芒自四周浮现，而后悄悄游向少年。
　　那光芒驱散了少年心中的慌张，让平和的暖意沿着经脉充盈了少年的内心。
　　他舒展眉头，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紧接着，风与光拧成一道旋风将少年抱在怀中。
　　少年也异常识趣，调整身位展开双臂站在风中细细体悟。

　　脚下一沉，少年连晃数下才站稳了脚跟。
　　仔细打量，少年已经来到了熟悉的、风格简单的房间。
　　灰色的月光洒满了整个小屋，门前也传来了规律的脚步声。
　　一道黑影扑向少年，少年顺手一捞，将一件宽大的黑衣抓在了手中。

　　“预备席没有统一服装。”
　　连续两天听到你说话，还真是稀奇事。少年抬头看向十三。
　　寻月场货物除十三席外都有统一的服装，故而残次品送来浅色贴身短打扮时，少年也不疑有他，顺理成章地把它当成了预备席的服装。
　　比起藏个匕首都有轮廓的短打扮，可以藏下更多东西的宽大黑袍的确更适合少年。
　　见少年手收下了衣服，十三转身准备离开。
　　在门口停顿片刻，他再度开口道：“不要让十一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你身上。”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记忆如潮水般涌回了少年脑中。
　　寻月场的登记除了统一形态、统一法力，还会将货物的心态拉回不稳定的少年时期。
　　被打破周身的正常循环，被刻意遗忘的过去也轮番造访，纵使是他也有些吃不消。
　　所幸之前的经验还深深地刻在骨子里。在这几年的生活中，少年察觉到了寻月场操控情绪的力量，并且为此套上了厚厚的伪装，放纵自己的无能和软弱呈现在躯体之外。
　　同时，他也知道十三向来没有废话，便也留了后手，以某段脆弱的心境上了角斗场，没想到还真救了自己一命。
　　暂时看来，培育者与十一都被自己骗了过去，给了自己短暂的休整时间。但是能不能真正活下来，就在此一搏了。

　　意识到眼前不过镜花水月，少年推开左侧的窗户，跃入那片狭长的暗色走廊中。
　　越是往深处走，光线越是昏暗。少年以指尖轻触墙壁，毫不犹豫地向前走着。
　　隐隐约约的暖意在少年颈间游走，若隐若现地围绕着少年。
　　其实少年知道，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被注视着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墙壁上间歇闪过的光影来看，他的身形似乎高大了许多。

　　间歇性的震动传来，青年加紧了摸索的动作，终于在咔嚓一声后寻到了自己的目标。
　　青年闪身滑进墙上的缝隙，入眼是一个拥有数排书架的房间。
　　青年步履在书架间穿行，扫视着书脊寻找着目标。
　　这三架子是医书，不对。
　　这边是杂记，不对。
　　这边是……

　　啊，在这附近。
　　青年放缓脚步，从一架子虚海相关的书籍中仔细搜索。
　　一本白色的无名书映入青年眼中。
　　少年的手指抚摸过书的脊背，书也飘出白光与他的法力亲昵地交汇。青年扣住书的上方略一用力，书上光芒更胜。
　　但是不行啊，一时半会儿理解不透啊。犹豫片刻后，青年还是将抽出一半的书塞了回去。
　　白书光芒散去，又安静地藏回了书本之间。

　　唔……那如果用那个呢？那本书是什么样子来着。
　　青年仔细在脑中描绘着某本书的样子。
　　那是一本封面有些残破起卷的手写书籍，封面为青，底面为蓝。
　　名字是……名字……那本书也没有名字。
　　内容是……
　　随着书的样子越来越细致，书架某处亮起了某种柔和的青光。
　　青年神色一振，挥手将书捞在手里，匆匆地翻阅起来。

　　“啧。”血刃劈在黑衣上却劈了个空，幻象摇摆了两下消散在雾中。
　　“我倒小瞧了你，还有空摆了个假人在这。”十一举起右手，法力汇聚成了一个红色的球体：“你还想玩，我就陪你继续玩玩。”
　　血刃自球体上飚出，如天女散花般向四面八方攻去。撞在墙与地上的血刃蒸腾成了一层薄薄的血雾，网罗着少年的身影。
　　血雾勾勒出了几处或大或小的轮廓，十一轻轻挑眉。
　　原来不只是做了假人，还做了这么几个伪装啊。
　　真让我有些惊喜了。
　　只可惜，你的对手是我，寻月场的十一，黑场的王。

　　十一打了个响指，血雾重新凝结成血刃。
　　新凝结的血刃上流转着浓厚的法力，比之前的血刃足足高了三倍的强度。
　　你的幻想、你的努力、还有你最后的挣扎，都在此毁灭吧！
　　血刃旋转过几道漂亮的弧线切碎了所有的伪装，莹莹的白光自伪装中飘出，随即被血雾彻底吞噬。

　　不对。十一瞳孔微缩，整个人随即后退。
　　抓到你了。青年自血雾中钻出，将缩在黑袍中的手向十一挥去。
　　十一当即凝成血剑斩向少年，却劈在了小瓶上。
　　瓷做的小瓶连一声悲鸣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斩成了两段，跌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瓶中炸开的白色的粉雾迅速与血雾融合在一起，流入了十一的体内。

　　药物？！十一虎躯一震。
　　他倒不是震惊于自己中了招，而是震惊于青年居然使用了药物手段。
　　这黑场中素来没有规矩限制，用药算不得违规——这一点十一要夸赞青年敏锐的观察力。
　　但即使是黑场上，药物手段也没有流行开来。
　　原因有二。一是药物原料不易得；二是黑场以操控情绪出名，中药的对手反而更容易在发狂中被激发潜力。
　　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个人以药物手段在黑场中搏得了十三席的位置，其他人全都被对手在癫狂中撕碎了。

　　原料……来自日场医疗区吗？
　　寻月场有禁令、又多年未出过用药的高手，日场最近又无人管辖，还真是个不错的药物来源。
　　只是在这情绪至上的黑场里对我使用药物，你还真是大胆啊。
　　十一有些不知道该评论青年聪明还是愚蠢了。

　　呦，可以，这还是麻身的药物。
　　故而虽然手指逐渐僵硬，但十一还是很有闲情逸致点评青年的举动。
　　这药效有点眼熟啊，别告诉我这是零八那个八婆给你的。黑场与外面不同，法力流转速度极快，这样的药物生效不了多久的。
　　更何况，你的对手还是我。
　　十一提起法力，法力在经脉中横冲直撞将药物依次顶了出去。
　　只要再来几秒，药物的作用就会完全消失。
　　到那时，就是青年的死期了。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青年自血雾中转出，提着匕首袭向十一。
　　十一抬手慢了些，但拦住击向要害的攻击绰绰有余。
　　“你可想好了，这击我不死，你可就死定了。”十一甚至悠悠然提点少年。
　　这场战斗的体验远超十一的想象，他很满意。
　　十一拦向青年的匕首，却拦了个空。
　　“我知道正常的手段一定赢不了你。”青年的声音在稍远的地方响起。
　　攻来的是伪装，本体在稍后处吗？也对，毕竟你的匕首早就断掉了。
　　“但幸好，这是黑场。”
　　黑场你的赢面不是更低吗，有趣。

　　十一提起法力攻向声音处。
　　青年抬高身体避过攻击，蹿到了他的面前。
　　他看的分明，青年手上空无一物，法力也有些后继无力，也就抬手向上挥出一拳，正撞上青年毫无防备的胸膛。
　　唔……青年压制住喉咙中翻涌的鲜血，举起右手在十一额上轻轻一点。
　　光芒顺着青年的指尖迅速钻进了十一的体内。
　　十一，这就是……我最后的……博弈了。
　　青年重重地摔在地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