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春》桑下愚人

45、牵累

　　徐海权自从去了诏狱给春娘看诊后，好日子再与他无缘，剩下来过的全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谁能想到这瘾症病发的日子缩的越来越短，甚至两个时辰都撑不过，让奚伯彦险先在穆怀久和周瑾面前暴露。

　　那二人匆匆了事的惩罚，肯定要算到他身上，也不知他们谈了些什么，皇上脸色到现在气的都发青。

　　“我忍不了了。”奚伯彦手里的菩提珠碎成了粉。

　　徐太医朝服下摩挲起了手指，这话他没听明白，“安神香里药的份量不能再加了。”

　　奚伯彦居高临下倪了徐海权一眼，“那你就换种药。”

　　换种药，换什么药，要是有药能治，他敢晾着皇上？

　　徐海权踌躇几下道：“皇上，蒙汗药对这瘾症来说副作用过大，恐不适用。”

　　蛰伏的凶兽喘息声，喋喋咻咻，只是挣扎没片刻，就痛苦的卧地不起，“致幻醒来就忘了的药。”

　　醒来就忘？徐太医咂摸出点头绪，可他不敢乱猜，毕竟实在荒缪，当今圣上，要什么是得不到的？需要这种偷摸手段，况且致幻药一般具有很强的麻醉性，他只在病人重伤时使用。

　　“这药对记忆损伤很大……”徐太医看着奚伯彦的脸色斟酌地说着。

　　“还有什么记忆，不都忘了？”此时的奚伯彦活脱脱的就像个慢条斯理磨爪子的困兽。

　　徐太医埋着头，心里暗叹，忘了再让娘娘爱上就是，费老劲儿，不过皇上这性格不讨喜，要没这身份地位，搁哪家姑娘，哪家嫌，也就是他地位摆在这儿，没人敢。

　　徐太医告老还乡的年纪了，看的开，就是不想横生枝节，死于非命，心胸开阔起来后，看什么都还行，除了他主子爷那糟糕的性格。

　　“也没全部忘了，还记得祖母是谁，哥哥是谁，自己名字也还记得。”就是忘了您所说的救驾有功。

　　“依你所见，她骨子里可真是个大善人，独独不记得救了谁。”菩提珠子转不动了，奚伯彦整个人都燥的不行，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他血液里流窜，烧的他难耐。

　　这话没法说，说救驾的人不是他，将佳媃娘娘，不是，是将那细作身上的血取来的人也不是他，期间发生的种种他不知道，他只是听说，但是那么多人里只忘了皇上，他俩之间说得过去才奇怪。

　　“这臣无法……”

　　“好了，徐海权，你要是老糊涂了就趁早递个折子告老还乡，病，病治不了，人，人也摆不平。”

　　这病他是能治的，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人，人他也是能摆平，致幻药他有，给了就是，非得将他说的一文不值。

　　“皇上，药臣有，只是剂量还得重新配制……”

　　“配制什么？朕要个花瓶摆着看？你要有这功夫，太医院放出的风声早就一波是一波，这事你要不能做，就让你那孙子去。”

　　放皇上的风声，提着头干的事，迟早要被知道，他也没想瞒着，递折子的文臣听到是最上火的，催着选秀立马就来，可这完全是舍近求远，皇上自己一边不想给人家身份，一边又要她去参加选秀，图什么，当初他可是在牢狱里见到的她，听说还是偷了皇上的东西，罪责还不小，纯纯的有大问题，他看不明白，难不成真不是小两口闹矛盾了，而是皇上求而不得故意折磨人家姑娘？

　　“收起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奚伯彦现在的心情很糟糕，心底里困住他的锁链，被他挣地摇摇欲断。

　　从养心殿里出来后的徐海权，还是吩咐人给奚伯彦送去了剂量较重的安神香。

　　虽然徐太医在养心殿里看似没关注皇上的病情，实际上他一直都有自己的盘算，安神香抑制不是常事，这么下去迟早要伤身体，龙体损伤是国之重事，尤其还没有子嗣，先皇就是典型的例子。

　　徐太医走后，奚伯彦嗅着殿内的安神香，静神屏气，双手捏紧的盘珠涩涩作响，凝住身形冰像似的，一动不动。

　　春娘夜间睡的总是很不好，迷瞪瞪时就被梦境惊醒，醒来偶尔会落泪，大都时候在发呆，不是看着黑漆的床幔，就是在看月下的窗户，她睡不着，想好多好多的人或事，然后又开始默默的落泪，渐渐声大，她好孤独，孤独的谁也不敢靠近，谁也不敢相信。

　　她杀了人，满手都是血，怎么也洗不干净，搓红了也是脏的。

　　夜里下了一场雪，雪花飘上了窗台，一朵两朵，堆积如山。

　　“小姐，屋外下雪了，拿个手炉再出去玩。”

　　瓶儿起了大早来捉春娘，深怕她一兴奋，人就冻着跑出去踏雪。

　　睡不好的春娘，眼眶红红的，人也是厌厌的乏，屋子里混着雪的寒，满室飘冷香。

　　一头乌发柔顺的随着春娘的呼吸，起伏厮磨，划过眼睛时痒的睁不开。

　　“小姐没起床？”瓶儿手里拿着六瓣梅花型的手炉，样式小巧好看。

　　春娘坐起身将被子往身上拢了拢，手没伸出来，只脸颊压在被子上，眼睛瞥向瓶儿，“太冷了，请过安，我们就回来。”

　　“不看雪了吗，小姐。”瓶儿将手炉搁下，试了试春娘的额头，“没生病，这是怎么了呢？”

　　春娘心有不安地摇摇头，“雪下的大，滑倒了会摔疼。”

　　小姐不爱动了，也不爱看雪了，她就像暮春的花开到荼靡。

　　“我扶得住小姐，保证不让小姐摔倒，小姐我们去看雪吧，在院子里堆个大大的雪人”瓶儿甜甜的对着春娘笑，春娘伸手戳了戳她的酒窝，好软。

　　“瓶儿，太阳出来，雪人就会化掉，很可怜。”

　　“怎么会呢？你要是不堆雪人，就不会有它，化了它也是雪人，只是回去了，等下次下雪了，你再将它迎回来。”

　　瓶儿服侍春娘穿好冬衣，把小手炉递到她手上，在外面又给她穿上了配紫玉耳坠子的长袄。

　　洗漱完毕后，瓶儿扶着春娘出了门，雪还在飘，喘息的白气散的很快，春娘小院里的雪都没有扫，知她爱看雪，钱婆子特意吩咐给她留着，钱翊小院里的雪，天没亮仆人就给扫干净了。

　　“小姐，请完安后我们就回来堆雪人，堆的大大的，去年的红袄子旧了，上面的毛领给拆了下来，等雪人堆好再给它围上，你说好不好。”

　　春娘有了点兴致，刚想应和，对面不远处迎来了宣旨的太监，钱翊和钱婆子走在最前，春娘离的较远，踩在脚底下的雪软的不真实。

　　“小姐，要宣圣旨了。”瓶儿这个还是懂的，圣旨前不能失仪，是掉脑袋的重罪，见春娘忽然停下不动，心里来不及纳闷，连忙轻轻碰了一下春娘，提醒她走快点。

　　春娘哪里走的动，心突突直跳，脑袋也嗡嗡直响，发酸的眼睛只恨自己还能站住，怎么可能会是好事，奚伯彦那样的坏。

　　“小姐，不能昏。”瓶儿掐住春娘手臂内侧的嫩肉，疼了个激灵，人又勉强幽幽地打起精神，半拖半拽，才走至跟前跪下，说了什么春娘耳朵里嘈杂的很，什么也没听进去，只知道那一刻心如死灰，懵中掉着眼泪。

　　失忆也是没用的，她做什么都是徒劳，一开始他警告她不要靠近他时，她就应该快快的跑，明白了自己的困顿又有何用，她的困顿只属于她，他只会冷眼旁观地看着她痛苦的挣扎，欣赏着她的茫然无知，所带来的闹剧。

　　“小姐……”

　　“春娘……”

　　漫天的大雪，落不尽她的哀凄，眼睛里明黄的圣旨，裹挟着房梁将她吊起，大雪淹没她踩踏着的求生凳椅。

　　“昏了？”奚伯彦的声音不大，嘲怒吓的宣旨太监直冒冷汗。

　　正在银针刺穴的徐太医，手微微一抖，幸好没扎偏，一口大气提到心口。

　　“说是身体没好全，下雪天又摔了，钱翰林现在正跪在外面请罪。”

　　“这理由也就傻子能信，而你偏偏就是那个傻子，拖出去喂鱼。”说完那个宣旨的太监就被堵住嘴拖了下去，一点申诉的反应时间都没有。

　　“殿外的也拖下去喂鱼。”

　　眼见侍卫要去拖人，徐太医这时扎偏了。

　　“嘶……”

　　“皇上这个穴位有些疼。”徐海权一本正经的瞎扯，但不能不扯，不扯就是喂鱼的下场，河塘都结冰了，但鱼却被喂的异常活跃，尤其近几日，可见奚伯彦是喂了多少人下去。

　　“你要是想喂鱼就自己跳下去，省的浪费我口舌。”

　　“卑职罪该万死。”

　　“行了，别跪了。”

　　奚伯彦有火发不出，杀人也不能解恨，徐太医虽老，但医术高超，他还需用到他，否则也不可能容忍至今。

　　“下诏狱，让宜子期好生看管。”

　　钱翊被拖走时还在想如何同陛下讲，春娘嫁过人的事，帝王选秀还从未闹过这一出，他怕掉脑袋，做出来的和心里想的，钱翊向来是不一样的，他这人就是如此，一惯地趋利避害。

　　为了他的前途加之春娘貌美，时刻吸引着他，如果可以，他不想春娘逃出他的掌控，他还指着春娘给他带来福气，好让他爬到很高很高。

　　奚伯彦不想等了，猫捉老鼠的游戏玩腻了，真当他是什么好脾气？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他亲自试试就知，就算真失忆了又能怎样，他都给她记的牢牢的，给过的好，一分都不能收回，她要在他回头就能看到的地方，他不是没提醒过，他不是没给过她机会，他不是没劝诫过她，是她在那时非不知死活的靠过来，如今也不是她能说退就能退的时候了。

　　假失忆就更好办了，之前的种种都可以给她扒出来，让她说说她是怎么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喜欢上别人，做那移情别恋的勾当的。

　　“着实可恨，死不足惜。”

　　徐太医狠狠一哆嗦，银针这下扎的极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