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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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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顾云宸走了,方清梦才微微塌了塌肩膀松了一口气。传闻凉州顾将军十五岁就独自带兵上了战场,如今又已独挑凉州大梁五年,手段必不简单。
他看自己时眼里的杀意太过明显,再加上之前那个回京就一直闭门不出的监军费邑,方清梦不得不猜测顾云宸是不是想对自己做点什么。
顾云宸接管凉州后,一共有过三个监军,无一不是烂醉红楼、不学无术的王侯世家子弟,均吃了顾云宸的军功回京封了实爵。
今日又来了长安根基深厚的方家大公子。顾云宸很难不将自己归为费邑一类人。
她也不想借这位顾小将军的军功升官,可这个吃人血馒头的朝代,并没有留给她多少活路。
她一介女子,为了避免早早被那负了娘亲的负心汉方翰林榨干最后一点价值,只能女扮男装。
外祖父盛氏在江南有些势力,寒窗苦读十几年,只等考取功名后在江南几个州郡中做个无名小卒。可她那父亲怎么容许若是男子便能成一番事业的女儿,只做一介平平无奇的郡守。自然是要好好利用一番。反正方清梦身体羸弱,到时候随便找个理由暴毙,她就能带着“女扮男装”的秘密永眠地底。
这个世道本来就不公平,男子的二十岁就能恣意纵横官场,而女子只能做他们政治的联姻牺牲品和附属品。她不是什么圣人,十几年的如履薄冰教会她:世道用她本来就没有错的女子身份狠狠刺了她一剑,她不需要以身为油,舍命燃灯。
顾云宸身为男子,能够在凉州大展抱负,如今遇见她,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如此一想,便心安理得了许多。
但目前最重要的是,要如何瞒住自己的女儿身。刚到的那几日,日日昏迷着,不知道把脉的军医有没有察觉到什么端倪,她要如何去探他们的口风呢?
方清梦回了自己的营帐,又冷又硬的旧棉絮散发着霉腐味,或许这已经是军营里最好的。她从前听说过边疆寒苦,来的途中,也见过偎在稻草桔梗和衣而睡的士兵。必须快一点适应,方清梦想着。
她躺在床上,与其说是床,其实就是几块木板和几根木头搭起来的。半夜的风不要命地往被窝里面钻,好不容易积攒的睡意被风一吹,搅碎了卷到黄沙堆里掩着。
实在是睡不着了。方清梦下床,起身披衣后出了营帐,帐外的风更大,夹杂着些许碎石砸到脸上和手上生疼,刚走出帐篷没几步,手背就被划出一条划痕来。
她裹了裹外面的披风,好像明白了顾云宸为何这么恨自己。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过着这样的生活,却只能做别人的垫脚石,换做谁也不甘心罢。
五十步外几个士兵围着一堆柴火,方清梦走了过去,士兵起先还有些敬畏、扭捏,但看见方清梦只是坐在一旁,时不时拨弄火堆,根本没在意他们,渐渐地,就拉起了家常。
丑时这队士兵去换岗,方清梦又往里面添了两根柴火,她借着火暖暖身子,小憩了一会儿不敢深睡,
快进十一月了,灰白的天空随时都有可能飘雪。侯飞扬带着将士们的冬衣屯在陇西,去西戎的探子也回来了。
西戎的几个王子忙着争皇位,再加上他们去年从北狄手里抢了一块水草丰盛的地,暂时没有打过来的想法,顾云宸挥了挥手,示意再探。
风吹得营帐烈烈作响,最晚十一月,他们就要往后撤了,撤到陇西郡郊外驻军。这边风雪太大,冬季根本待不下去。
顾云宸盘算着若是明年能打下羌城,再修缮一下防御工事,基本就可以以允山为界,和西戎对抗,再也不用冬季往回撤,春季再回来了。
正在顾云宸沉浸在攻下羌城再收复河西的春秋大梦时,黄子游从外面进来了,抱拳道:“将军”
顾云宸那一抹笑意很快就散了,他抬起头看黄子游,“何事?”
“今早有人来报,说方监军昨夜和丑时换岗的那一支巡逻队夜谈,但也没问要紧事,就和他们聊了些家常”
顾云宸突然皱起眉来,他不怕这些人在凉州花天酒地惹一屁股烂事,若是真是个办实事的人,这才棘手。
方秉文是陛下亲指的,但是哪边的人呢?三皇子?五皇子?顾家从来不参与朝廷党派之争。因为只要因此卷了进去,就要压下上上下下几百口的性命。顾家积累了百年战功,不需要用这样的方法铤而走险去搏荣华富贵。
“看来是病好了,去会会他”
方清梦正翻过一页书,营帐的帘突然被人从外打起。来人穿着和外面普通士兵没什么两样的棉衣,缠着护臂,秀发高束红绳缠之,不通报就可以随意进入监军营帐的,不是那日骑马射箭的人是谁呢?
黄子游跟在身后,抱拳行了礼。
顾云宸自顾自找了个位置坐下,觉得方秉文这帐篷着实简陋了下,吹风的时候,还很漏风。平日休战时,士兵会自己修缮自己的营帐,方秉文这还比不上那些小旗住的帐篷。
方清梦提起外表锈迹斑斑的水壶,倒了两杯水放在桌上,“没有什么能招待二位将军的,请见谅”
顾云宸不由得一怔,他居然真的连个小厮都没带。
黄子游双手接过茶碗,“多谢方大人”
顾云宸也稍微端正了一下坐姿,单手端起茶碗,皮笑肉不笑,“边关寒苦,方大人自小在京城长大,过来受苦了。我们都是些粗人,若有招待不周,大人也多多包涵,若是有缺的东西,尽管提,能有的,尽量给大人弄到”
方清梦也扯着假笑,她苍白的脸色加上昨夜未眠的乌黑眼圈,憔悴神色挤出的笑容,仿佛她真的是精疲力竭百出的最好状态迎接两人一般。
“食君之禄,为君分忧,能为陛下守边关,是在下的福分,也是做臣子的本分,顾家虎狼之师,能与将军共事,是在下的荣幸,在此历练,与将士们同甘共苦,怎么算是在下受苦呢?”
不是那两党的人?
“既然方大人已无大恙,我们也不多做叨扰,稍后会让人把东西送过来,告辞”
顾云宸抱拳,带着黄子游出了帐篷。
既然方秉文不是那两党的人,陛下亲派他到凉州,意思就很明了了。顾家在皇位之争上保持中立态度,要是敢站队,就以谋逆论处。
顾云宸走后约半个时辰,黄子游便带了人过来修缮她的帐篷,添了许多柴火,换了被褥,一直忙到未时。
顾云宸手里拿着一卷竹简,案桌上铺着地图,她的手指在凉州西边的小县“姑藏”上有一些没一下地敲着。
“将军”,黄子游抱拳行礼。
顾云宸将搭在桌上的两条长腿放下,整了整衣冠,“进”
顾云宸给黄子游倒了碗热茶,“坐,慢慢说”
“属下带了几个弟兄借着修缮帐篷查了方大人的行李,他只带了些书和上任的文书,几件衣物,除了家书没有私藏的新建和烧毁过的痕迹”
顾云宸点了点头,这样最好。要是哪个党派想借机在她手底下安插人手,明天就让方秉文死在战场上,让他做跳板也就罢了,还想来分一杯顾家的兵权,得寸进尺。
“让人盯着他一点”
方清梦的小厨房被撤了几日,晚间只能和顾云宸一起围着火堆吃饭,说是吃饭,就是一人拿一个饼,就着水咽下去。情况严重一点的伤员,能有碗热汤。
顾云宸人高马大的,笑起来痞坏痞坏地露出右边那颗小虎牙。他笑里藏刀,坦率的笑里看向自己的余光却带着杀气。方清梦坐得离他远远地,垂着头嚼着难以下咽的饼。
顾云宸的眼神一直停在方清梦身上,即便是和将士们聊天,也要分一些余光给他。
方清梦坐在火堆的一个小角落里,较常年征战的人来比,他身材瘦弱,蜷在阴影里根本不会引起人的注意,细长的不沾阳春水的十指一点一点撕碎饼,极不情愿地塞进嘴里。
京城来的公子少爷细皮嫩肉,仗着祖上荫庇欺男霸女,花天酒地,一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又怂成个软蛋。顾云宸看方秉文那副懦弱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想一把提起他的后领子吼道:“滚回长安去做你的少爷,别他妈过来碍老子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