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者》半江月

8、第八章

　　山间清晨，少年身着粗布灰衣，手执树枝，气定神闲地耍着太极剑三十六式。走位、出剑、站定，无一不洒脱自如平和舒缓。

　　演练到叶底采莲时，少年身上突然爆发出凌厉的杀气，手中树枝朝着地面一处凌空下劈，剑气吹开枯黄的落叶，现出底下断成两截犹在抖动的黑蛇。

　　少年上前挑起死蛇凌空叉入树枝前端，皱着眉道：“再不下来，我便将它扔了。”

　　雪瑶这才从树上跳下，落到一半时在树干上用力一蹬，中途变向落到了洛尘旁边，笑嘻嘻道：“尘尘实在太可爱了，人家看入迷了嘛。”

　　递出串着死蛇的树枝，洛尘习惯性无视她的调戏。

　　雪瑶略感无趣，撇了撇嘴撕下蛇皮吃将起来，洛尘就站在一边守着。一时间林子里除了鸟叫便只剩下咀嚼声。间或一丝微风吹过，撩起雪瑶浅褐色的发丝，与洛尘高高竖起的墨黑色长发轻轻一触，旋即分开。

　　吃完蛇肉，雪瑶翘起细白的小拇指，殷红尖利的指甲轻剔着牙缝。

　　从未见雪瑶剪过指甲上过染料，十指丹蔻却一如初见时鲜艳，甲面修长圆润，很是可爱。洛尘摇摇头，从脑中驱逐掉可爱这个形容词。这分明是个会生吃蛇肉餐后剔牙的粗鲁疯丫头。

　　剔完牙，雪瑶拽着他的袖子晃着身子软软撒娇：“尘尘~好尘尘~我困了，背我回去好不好？”

　　摇头。

　　雪瑶轻巧地跳起，短短的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娇蛮道：“我不管我不管！你就要背我回去！”

　　洛尘仍旧沉默，向左挪动一步。只听嗖的一声，刚刚站立的地方已嵌入了一枚树叶。洛尘指着树叶道：“下去。”

　　雪瑶鼓起脸，对着暗器丢来的方向放声道：“坏蛋苍鹰，我最讨厌你了！不准欺负尘尘！”

　　“砰”的一声，苍鹰从树上摔了下来，站起身后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声音哀怨：“小姐——”

　　雪瑶扭头哼了一声，仍旧圈着洛尘不肯放手。

　　苍鹰的眼神更加哀怨，身上沾着的落叶衬得他越发凄楚。

　　洛尘提起雪瑶的后衣领，甩手扔给苍鹰：“一月之期已过，是时候告辞了。”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看着使劲挣扎着想从苍鹰怀抱中挣脱的雪瑶，抿了抿嘴唇道：“多谢。”瓷白的脸上现出两抹红晕，不顾身后的呼唤，他转身离开。

　　《白日飞升诀》使他内力暴涨，如今已有寻常习武之人十年功力，再加上几式精妙剑法，他自忖若与镖师同行北上，应该不成问题。何况他至今仍想不明白雪瑶究竟图的是什么，猜不透的合作伙伴令他日渐不安，更加坚定了早日离开的决心。

　　大约走了一百步左右的距离，周围的朝雾突然变得浓密，洛尘警惕地停下脚步——林子里的阵法被改动了！

　　脑海中飞速闪过各种应对方案，雪瑶在为他讲授奇门遁甲时，曾得意洋洋地插着小腰自称“世上第二精通风水学说之人”，第一自然是那玄得不似人的闲云老人。

　　摆出防御架势，他向左走了两步，又后退三步，最终朝着变了方位的生门走去。

　　大约走了二十步，薄雾骤散，鸟叫声重新响起。白衣美人提着食盒俏生生立于他面前，笑靥艳如山鬼。

　　“幸亏我留了个心眼赶早回来，不然还真叫你溜走了。”映雪笑着朝他招手道：“回去吃早点吧。掌门送的糕点小姐从来不吃，今天又有口福了。”

　　见洛尘纹丝不动，眼神凌厉地看着她，她道：“再不走，好容易找到的生门可就要变作死门了。”

　　洛尘后退一步，防御的姿势明显得像炸毛的猫：“强留我对你们有什么好处？”昔日只当她是个好心人来感激，但一月相处下来，他发现映雪只怕也不简单，连带着猜疑起她当初向自己搭话是否也是看破了他的身份。

　　映雪长叹一口气，似是觉得冷了，葱白手指揪着衣领提了提：“小姐她，头一次对人那么亲近。有你在的时候，她从不会去看苍鹰一眼。然后我便想——”她看向洛尘，眼神透着难以言喻的悲伤：“若是你一直陪在小姐身边，苍鹰他，总有一天会死心吧。”

　　洛尘听不明白，也没兴趣理解。他只是冷笑一声：“若是我要走，你又怎么强留我？”

　　闻言，映雪微笑着闭上眼，面容慈祥神圣如救苦救难的菩萨：“洛小公子可听说过漠北楼牙？”

　　昆山以北是片冻土荒原，环境险恶，少有人家。因此昆北武学以修身健体为主，昆南则以修身养性为主。据说越过那片荒漠再向北而行，重重天险之后是片世外桃源，居住着身怀异能之士。漠北楼牙，是其间大族，以瞳术闻名。

　　洛尘的母亲乃是昆北大族，对漠北之事略知一二。他也不隐瞒，干脆地点头：“听说过。”

　　映雪仍旧闭着眼：“连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宗族都知道，洛小公子果真不是等闲之辈。实不相瞒，苍鹰是楼牙家第二十三代传人，我既是他的姐姐，也是他的保护者。在苍鹰开眼以前，我负责排除所有威胁到他的人。”说到这儿，她微微一笑：“不必疑惑我为何告诉你这些，抹去记忆对我来说轻松之极。”

　　洛尘道：“在你动手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映雪微笑：“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说的人，就不知是不是第一个做到的。让我想想，究竟是干脆将你变作白痴，还是让你不停重复着一月之约呢？或者，你有更好的提议？”

　　嘴唇抿到发白，良久，洛尘恨恨地卸除防御。他不能赌，他赌不起。他选择的路致使他不能走错哪怕一步。

　　嫩白柔荑抚过食盒，映雪笑道：“还热着呢，快些回去吧。”

　　“喂！”洛尘叫住她，闷闷道：“为什么听命于雪瑶？你的瞳术难道对她没用吗？”

　　映雪无奈道：“挑拨离间就算了。我做的自然都是为了苍鹰好。既已选择跟着小姐，我便会一直跟下去。除非哪日她对苍鹰……我说什么呢？”说着自嘲地笑。

　　洛尘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心想——若是没有背叛的心思，怎会知道他还未说出口的心思？

　　只是一想到需要从那个让人头痛的小女娃下手，他就觉得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