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碧城佳节的邂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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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是不忍抚了雪熊小友的意，才勉为其难的下山，另一方面，虽然是不想承认，但——自己也或多或少对这人间有所憧憬，面目可憎非其族类，注定无法融入其中，那么借画皮之机窥看一二，也未尝不可。
不幸的是，入城之路，一妖一熊都不知，山径有村人三三两两，不是耳背就是重听。无计可施，只得自寻路径，兜兜转转，好不容易远望见了碧落城门，灯火已近黄昏。
落日溶溶烟霞齐飞，一城的繁华锦绣，目不瑕接。
雪熊蹦蹦跳跳，惊叹不已，乌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左顾右盼：画者肆意挥毫作画一幅，高悬于墙，人一走近，画则成实景；有人演鼠戏于街，惟妙惟肖，妙不可言；搭一台皮影戏于广场，艺人操纵傀儡，曲艺皆妙；竖长梯以登云端天界摘仙果分众而食……，操之皆有幻影之术，只是不为世人知，更显其不可思议。雪熊看得吃惊不已，被各种奇观吸引，一双眼睛看都看不过来，我被他拉扯着这里那里去看，几乎小步踉跄。
转角处恰好遇到药材铺，颇有几份仙风道骨的掌柜看起来慈眉善目，紫芝很容易就变成了银子，然后换回来各种甜品，雪熊吃的一脸满足。
暮色四合，渐入夜。这城内白日里是何等热闹炫丽，至夜仍是世景堂皇喧喧嚣嚣。星辰缀空，圆月明净，与灯烛互映生辉，人潮仍是汹涌，笑语欢言入耳绵绵不绝。世人平和安顺笑容，观来莫名赏心。
然，再多应接不暇的凡尘美景，也终究是过眼繁丽，太匆匆。我没有太多艳羡，对于已身，深恶痛绝这种自厌反而愈加深重。
◇
雪熊懵懵懂懂，眸内盛满好奇，跳跳着给我指点新奇，茸毛氲在灯月光影里犹如冰雪抟成，笑眯眯更添可爱。行人小心翼翼的指指点点，细微还是尽收眼底，惊愕的眼神落在雪熊身上，又很快化为笑意缀在脸上，走远还不时回头看顾。口吐人言独立特行的熊在这城内或是不多见，所以尽惹注目吧。无心竟也自成热闹一道。
银匠铺在灯火阑珊处，竖一张点睛的招牌，指尖恰恰触到断笛的莹润。断成三截的玉笛已失去其自身存在的意义，给它尽可能的完璧，大概是在企望着甚么。玉质想必极好，暗室流辉，匠人惊艳又惋惜的目光我可没错过，纤细荷茎在玉笛之上缠绕，几片荷叶半放，盛几朵菡萏温柔包容伤口，银饰被巧夺天工又精致绝伦的手艺赋予美丽生命，巧妙接合且掩饰了玉笛的几处裂口。虽如此精妙，玉笛也不能再被吹奏，再给一次报酬，小心收回袖内。
◇
出了铺子才惊觉不见了雪熊小友身影，心里咯噔一下，熊掌佳肴仿佛在望。由是愈加张皇，一颗心七上八下，到处去寻。不知何处掷来的李子桃子差点毁容，四顾是女子含笑和羞走。游人如织，比肩接踵，愈是心急愈是突围不出，被推被揉，普通民众力道也大的出奇，向地面倒下时，我才领悟倒霉这种东西大概可以传染。
咚，是身体亲吻地面的炙热。我闭着眼，迎接着即将到来的痛楚加身。静了一会儿，没有想像中的疼痛，身下是柔软温热触感？还有淡淡安息香味入鼻……惬然清爽，豁然开朗。
疑惑地睁开双眼，身下原是有人。呃，我倒下时，似乎顺手拉扯了甚么。。
被我无意殃及的男人，观来极为年轻，阖着眸，微微蹙着眉，似在忍痛，羽睫一扑一扑投下墨蝶休憩的影儿，我屏息相看。蝶翼颤动，他开启双眸。
我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就措不及手对上他的眼。如月下清潭，深邃幽静，华彩流溢，晃洋这夜的灯影水月。我顿时失却了反应的能力，挪不开眼去，只瞬也不瞬地凝注着他，因这对视而浪潮般袭来的巨大伤痛之感，几乎无力去招架。那在迷梦之中无以分辨的容颜，那默默的凝视眼神，分明是……
“阁下，你没事吧。”他缓缓启口，声音如清溪日照，凉润中一点暖意。
这样的声音……，望着他，下意识的摇头。
“阁下，……你看够了么？”
摇头，又点头。
“……阁下，你可以起来了么？”他似觉无奈，脸已微泛红，雪染胭脂，在月色里，触目惊心的动人。
行人的笑语从遥远的地方切入耳膜，如此之近就在身边萦绕，意识这时才恢复，身边已围拢了一圈人，看着我们直乐。我再看，原来我整个人呈八爪鱼状贴在他的身上，如此姿势观来实在不太雅观，可身下的体温是一种既陌生又很熟悉的眷恋，那些呼啸而至的情感内心的动摇还是不能平静，看他些微不耐，虽是不舍，仍一跳站起，伸手去拉他。
他并不握，自顾自地站起，玉立出尘，见之忘俗。拍一拍衣上尘，转身要走。
“等等……”我追上去。
站在他面前，我却不知要说甚么好。他面容淡雅，隐而不露的一点冷漠，眼神流转之时，溢出幽蓝若梦幻似的华光，更添了风华无俦。
蓝眸。
黑眸以观人界，蓝眸以观妖界。
术师。
我一惊，虽不知自己是否真正是妖，亦立时向后一跳，自以为保持着有效的距离，可以避免被他透过伪装识破本相，撞击着胸膛的那些字语顷刻到达口腔，“我认识你。”语言不由变得执拗，如同凝望他的眼神。
他不待答话，一人远远奔来，极是恭敬地躬身施礼，“雪先生，请随我来，家主人正等您。”语气颇为急切，似乎有甚么棘手的事情正亟待解决。
远远地看他背影消失在夜色里，仍无法收回被扰乱的神智。
那样的丰神俊雅，却好似在梦里凝注过千遍万遍，回想对视时倏地碰撞心脏的悸动，心里的抽痛几乎难以自持。
我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他。
◇
找到雪熊时，他已醉的七荤八素，呵呵傻乐个不停。一年开馆一次的程家酒铺今日开门迎客，佳酿一路飘香，引动雪熊馋虫，不问自取抱一坛桂花酒咕嘟嘟喝光光，舞兴大发，在酒坊前跳舞，众酒客侧目而笑，程大娘笑不成言，直嚷嚷着要把他圈养起来甚么的。我抹一把老脸，道一声抱歉，放下酒钱，弯腰去扶我那摸不着东南西北的小友。
雪熊摇晃着脑袋，手在半空乱舞， “鸣蝉，今晚的星星好多哦，就在我眼前飞来飞去的，好亮好亮的像萤火虫一样，好好玩呢，等我捉到它们就送给你好不好。”一本正经说着这样奇怪的话，笑的脆脆甜甜，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不听我接腔，又醺醺然转向我，眨了眨眼，“咦咦鸣蝉你怎么有两个脑袋啊啊啊。”不断摇头晃脑站也不稳的雪熊将手来捧我的脸，“又变成四个了怎么回事呜呜呜”，一副要急哭的模样，“雪熊我们该回去了。”我很淡定。
雪熊圆咕嘟嘟的，身量到我腰部，醉了酒更是添了份量，半个身子贴过来，压的我一垮，差点没倒。他晃啊晃的，走路都成问题，我扶都扶不住，深呼吸，“来我背你。”说着一屈身，他咯咯笑着慢腾腾一跳到我背上，我腿一软直接扑地。
这就是自不量力的下场么，我再一次无语问青天。
雪熊东倒西歪，一下成了打转的陀螺一下成了不倒翁，扶他好不容易走了一小段路，他又耍赖不走，蹲在地上一直眯着眼睛傻乎乎地笑要数我的脑袋，我都要抽筋了。好歹带他到桥边石阶上坐下。回山路漫漫长长，他醉成这样，真是关山难跃第一步啊。
雪熊嘟嘟囔囔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语，渐渐沉入酒酣的睡眠中。大脑袋靠在我肩上睡的好甜，负着重压肩膀酸痛，我怕他再乱动掉入水中，于是只有忍着。
桥边有人放荷灯，灯逐水而去，河水映灯火，幻作琉璃五色，动荡着潋滟。放灯人双手合十，虔诚许下心愿，求着人世的平乐和顺情人眷属。
这一番折腾，我也乏力的很，听着雪熊绵长呼吸声，在放灯人的低低细语声中，阖上双眼亦睡去。
十五夜深，离湖之畔，匹练飞光，倒倾半湖明月，梨花随风数番雪落，千万祈愿灯冉冉升空，满湖荷灯荡漾清微月色，明煌煌，卑微微，在求在甚么永恒。
那时我曾倾尽一生所有，想要握紧身边人的手。
◇
安息香？浅眠中嗅到香味，极为清淡，我仍条件反射性的睁开眼。略为朦胧的视线里，一袭翩跹的纯白，在月下泛起流光。是他。
梦里的月影灯火还在眼前闪烁，明明灭灭，我定定地望着他，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像现在这样，看着他，一直看着他，只是看着他。隔着海，隔着崖，隔着千年万年永难跨越的距离，渴望着，失望着……
雨如千万条银丝刹那间自宝蓝色空中飘然而下，不觉间已湿了一脸。忙举袖拭过，去为雪熊遮雨。
他行于落雨之下如白鹭踏水，优雅且从容。似乎感受到我目光注视，向我这边望过来，“我朋友喝醉了，我带不走他。”只是那样的眼神注视，就忍不住对他启口，语气里不由自主带了点委屈，心里亦莫名其妙地笃定他不会就这样坐视不理地走开。
他抬步走过来，天际杏花烟雨纷纷沾衣，身后行人急急避雨行。
我用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近，隔着雨帘，不断缩短的距离，终于停我在面前。
伸手，在雪熊脸上一滑而过，幽若蓝光修长指下闪烁，酒香四溢飘散，雪熊呜一声睁开眼。迷迷澄澄，状况不明。
他收回手，墨发轻扬，睫羽染雨，沾惹墨眸湿漉漉，温润的诱人，雨顺颊而下，不动声色，却又无端端惑人心神。我仰首望他，雨落眼中，酸涩不已，顿时盈眶而出。
一把伞凭空而现，撑在我与雪熊头顶，雨滴嗒嗒敲打伞面，一如我心之不安跳动，“好自为之。”他道，声音淡静一如其人。
我神思恍惚地接过伞，他不再说甚么，甚至不再多看，转身走开。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碧城佳节的邂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