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换》白玉辣豆

1、包教练

　　驾校是高考前两天定下的，大姨夫找的熟人，学费是承诺一次包过拿驾照5000元。

　　不巧盛厌秋高考那两天中暑了，头脑发晕还想吐，喝了好几瓶藿香正气水都没用，考试发挥失常，她气到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星期都没出门，连毕业聚会都没参加。

　　等到大姨夫催促她去练车时，她觉得自己这个行尸走肉，是该做点什么振作起来了，才决定踏出门去练车。

　　“包教练喜欢抽烟，来，这包烟你拿着，见了人要嘴甜喊包叔。”

　　大姨父把一包中华烟塞进了盛厌秋的手里，转而拍了拍摩托车后座，让盛厌秋上车。

　　第一天去驾校场地练车，盛厌秋忘调闹钟，错过早上在家门口等教练开车接去场地了。

　　那家驾校场地偏远，坐公交车下了站，都要走上半个小时，大姨父就骑摩托车送盛厌秋去练车。

　　盛厌秋坐在大姨父嘉陵摩托车后座，在近三十五度的气温下，迎面吹来的风彷佛把她鼻毛烧燃了，晒得皮肤也彷佛要融化了。

　　那种熟悉的恶心眩晕感袭来，令盛厌秋攥紧了手。

　　上午九点过，太阳早就高挂在了空中，柏油马路难见人影，地面升起弯弯曲曲的热烟，种植在道路两旁的二球悬铃木发着白光。

　　盛厌秋晕乎乎地想着，自己怕不是中暑了，而是中邪了。

　　干燥闷热的空气像保鲜膜，密不透风盖在了盛厌秋脸上，她呼吸都困难。

　　大姨夫的手机来电铃声是一首中年人里流行的土味流行网络歌曲，回响在盛厌秋耳边时，为这股酷热增添了不止一丝的烦躁。

　　“什么？老李家的小孙子滚河里淹死了！”

　　“我就来，就来！我正送我大侄女去驾校。”

　　……

　　摩托车轰隆隆，震得盛厌秋耳朵疼，在拐过一条臭水沟后，车在一个类似厂房的大门外停下。

　　“妮妮，这里就是那练车的地儿了，包教练的车牌号，你知道吧？”

　　盛厌秋跨腿，从摩托车走下，点点头：“知道的，大姨夫。”

　　“行，你进去找包教练练车，就说是我介绍来的，我就不送你进去了，老李头的孙子掉河里了，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大姨夫心急如焚，盛厌秋向他挥手，做了个拜拜的手势。

　　“知道了，大姨夫，你赶紧走吧，我自己能进去。”

　　盛厌秋忍着胸口翻涌的恶心无力感，目送大姨夫骑着摩托车掉了头。

　　“妮妮，别忘了烟，要送给包教练。”

　　“知道了。”盛厌秋拍拍自己换成单肩背的书包，表示自己会记得送烟给包教练。

　　如今这个社会，无论做什么，只要有一点人脉都得用上，该打点就打点，该送礼就送礼，连考个驾照，都要找熟人帮忙，才觉得不会被宰。

　　大姨夫开着轰隆隆的摩托车离去后，盛厌秋望向那形似废旧工厂的大门，慢慢往里走了进去。

　　入口左手边有一个自助洗车的小院坝，有一家大门紧闭，看上去没有在营业的餐厅，从玻璃窗外看去，可以看见餐厅里面兼卖一些零食饮料等物。

　　盛厌秋踩着软绵绵的步子，走过那家餐厅后，心里挣扎了下，退回去，走到了那家餐厅门前。

　　正好有一个戴着红色发箍的女人，端着一个不锈钢的大盆走出来。

　　见了盛厌秋，女人问道：“点菜啊？”

　　“不，不是，我想买水。”

　　盛厌秋发着虚汗，急需一口冻得凉爽的矿泉水来解自己的闷热与不适。

　　“自己拿吧，上面都标有价，扫墙上的收款码付账。”

　　女人的手向餐厅內部一指，端着不锈钢盆子，找了个矮凳子坐在门边，不知道在弄什么，盛厌秋没仔细看。

　　她就看见没开灯的餐厅內有一排放常温饮料的货架，还有一个装满了饮品的冰柜。

　　盛厌秋毫不犹豫走向冰柜，拿了瓶售价五块钱的矿泉水，扫了扫墙上的二维码，付完账就朝门外走，路过门口那女人时，她拿出付款账单给女人看，那女人头都不抬，嗯了声，忙着做手里的活儿。

　　盛厌秋停在门口拧开瓶盖，一口水喝下去，穿透心脏的凉意如一把利剑，迅速刺穿了她体内蔓延增长的火球。

　　舒服多了。

　　盛厌秋虚眼看向那些大树，似要把人眼珠子啄下来的灼烫阳光有了树叶的阻挡，从叶隙间落下，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光，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盛厌秋正要向女人打听这地方是不是驾校练习科目二的场地，就看见一辆印有月盟驾校字样的教练车，卷起一片黄沙灰尘，飞快地开了进去。

　　得，不用问了。

　　盛厌秋前后左右打量了下周围环境，往里走去。

　　门口有树挡着，稍微往里走几步，盛厌秋眼前就出现了一排倒车入库的训练场地，每个位置，都有教练车在练习倒车。

　　盛厌秋的右手方向是S路和上坡停车定点的训练场地，光秃秃一片，种植了零星几棵并不茂盛的小树，水泥地，尘土重，有几辆车正排队过s路。

　　一眼望去，这里全是款式相同的教练车，唯一的区别是车身的驾校字样不一样，分为‘月盟驾校’与‘长红驾校’。

　　这地方好大，往前走，里面还有练习上坡起步和侧方位停车的场地。

　　盛厌秋报的是月盟驾校，记得包教练的车牌号是多少，但如果要挨个找过去，这地方这么大，车这么多，很容易错过，谁知道车是在练倒库，还是侧方位停车，还是在走s路，又或是直角转弯，没个头绪。

　　搞不好，她去直角转弯，车去练习上坡起步了。

　　这练习场地除了大，树还很多。

　　盛厌秋目光所及的地方，都能见到遮阳纳凉的大树，一辆教练车平均有三到四个学员在学车，有些教练舍不得开空调，除了正在练车的学员，别的学员都下车，在车外树下坐着聊天。

　　盛厌秋拿出手机，找出大姨夫给的包教练手机号，小心翼翼地拨打过去，接通前，她还默默深呼吸了一口气。

　　一接通，她紧张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问对方的教练车在哪里，支吾了几秒，说道：“师傅你好，我是今天来学车的新学员，你的车在……”

　　没问完，手机里的中年男人就知道她要问什么了，大着嗓门回答道：“你往里面走，进门有一条练s路的地方，最里面还有一条练s路的地方，我们都在这边，快来。”

　　“好的，包……”还没说完，通话就被对方挂断了。

　　隔着手机，盛厌秋都能想象到对方的形象，一个挺着啤酒肚，把衣服卷到胸口处的光头叔叔，嗓门粗大是他的特点，这样吼起学员，才能吓住学员。

　　因为炎热与不适应，盛厌秋又喝了一口手里的冰矿泉水。

　　倒车入库的车位旁，或站或蹲了一些人，有些和盛厌秋一样，是第一天来学车的新学员，被教练带去倒车入库旁练习转动方向盘模型，有些教练则是凑树下打扑克牌，放任学员们在一旁练车。

　　盛厌秋目不斜视地走着，背在肩上的背包拉链上系了一个小熊挂件，来回晃荡着。

　　不知怎的，她忽然察觉到了有一束向自己看过来的目光。

　　她一眼就锁定了蹲在5号倒车入库花坛边的男人。

　　黄毛，黑背心，花臂。

　　这是盛厌秋对他的第一眼印象，像极了几年前游戏厅里的马仔小弟，纯纯一流氓小子。

　　但他的五官没有那些小子丑。

　　他染的黄毛是寸头，他的黑背心宽松，衣摆下方被烟头烫出一个洞，他露出的左手臂纹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大蝴蝶。

　　盛厌秋的脑里闪过一些电影片段，年轻时痞帅的陈冠希回眸一笑，与眼前这个一边抽烟一边无所顾忌看着自己的男人太过相似。

　　这种坏小子，一向是好学生盛厌秋避之不及的。

　　每个班上都有学习成绩差，爱逃课爱惹事生非打架的男学生，盛厌秋就读的班上也有这种坏学生，那个坏学生在教室里打落副班长牙齿的一幕，盛厌秋每次一想起来，身上都发恶寒。

　　而那盯着自己不挪眼的黄毛男人，属于坏到极致的一种，不会在大庭广众打落人的牙齿，属于是会在上课铃声响后，把人逼到卫生间死角，阴笑着，用钳子生生拔下人的牙齿。

　　经过一系列脑补，盛厌秋对那貌似陈冠希的男人充满了坏印象。

　　别的女生看见他的第一眼，连和他要生的孩子名字都想好了，盛厌秋却是想好了他犯罪后被抓进监狱，那一头黄毛会被剃得干净，身上的蓝白色囚服和银色手铐，会比他的手臂纹身还要抢眼。

　　在练习场地的最里面，盛厌秋找到了教练说的s路，也在一群练s路的教练车里，找到了车牌照以9结尾的月盟驾校教练车。

　　一个女生正在练车，后座坐了两个男生，副驾驶坐的就是通过电话的大嗓门教练。

　　他看上去约四十岁左右，浓眉小方脸，瘦削，猜不出准确年龄，穿了一件黑白花样短袖。

　　车窗大打开，他伸出一只手放在车外，嘴唇一张一合，正和车内的学员们大聊，聊到唾沫星子都溅出来了。

　　暑假期间，来学车的学生有很多，高考后的高中生，大学生，平均每辆车里都坐了一个年轻的面孔。

　　盛厌秋要去的教练车，加上她自己，就有四个年轻面孔了。

　　她不好直接走向教练车，怕打扰了他们练车，只呆呆站在一旁看着，等车停下，教练开门一下车，她看了看来往没有车辆经过，飞快向教练跑去。

　　拉开熊挂件的背包，急忙掏出大姨夫给的华子。

　　“包教练，我是小盛，是我大姨夫介绍来学车的。”

　　第一次送礼，盛厌秋紧张，不好意思，舌头都快捋不直了。

　　对方是想要接过盛厌秋手里的华子，私自揣起来的，可瞄了一眼盛厌秋后方，他想接华子的手，在空中绕了一转，尴尬地装作抠了抠脑袋。

　　“我不是包教练，那才是。”那只抠脑袋的手，往盛厌秋背后一指。

　　不是？

　　盛厌秋回头，就看到黄毛，黑背心，花臂。

　　他的大蝴蝶纹身在阳光下彷佛发着光，指间夹着快要燃尽的烟头，正向盛厌秋这个方向走来，脚步慵懒，脸色也是懒懒的。

　　谁？

　　他一看就是驾校学员，怎么是包教练了？包教练不是叔叔级人物吗？

　　盛厌秋以为大叔是认错人了，转过头想找大叔问个清楚，大叔就朝那男人走去。

　　“包平乐，你来得正好，你那三个学员学得不错，这里又来了一个新学员，你好好教，我去看看我的学员练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