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凿光》十里暮云

53、番外

　　第四天因为天气原因，群里通知上午先在宿舍休息，下午出队情况看天气，如若转晴，就集合。

　　宋清菀坐在床下一体的书桌上，周围的室友要不是在拿着电脑看电视剧，要不就是和别人连麦打游戏，还有躺在床上和男朋友腻歪的等等。

　　相比其它三人摆满了各种小玩意的桌子，她空无一物的书桌略显空荡，倒是给人一种随时都要搬走的错觉。

　　来了华清之后，她才体会到世界的参差。

　　会觉得原来自己引以为傲的成绩在这所学校根本不算什么，就连开学第一天其它三个室友听到她成绩的时候，都从眼底透出几分不屑，似乎对她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她们三个是保送生，一个是奥数冠军，一个高二时拿了什么奖，还有一个是跳级生，都很优秀。

　　这种极致的落差给她心底带来了很大的创伤，导致开学至今，她都没怎么和舍友说过几句话，大家都自己玩自己的，有自己的社交圈，基本上天天都和高中时期不同校的好朋友打着电话，聊着对方遇到的稀奇事儿。

　　有时宋清菀也想给别人打电话，不想在别人面前显得自己没朋友，觉得很丢脸；但每次当她拿起手机打开通讯录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通讯录里，只有沈千嶂的联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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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一下学期有一天晚上，她独自坐在绿水湖边，看着月光倒映在湖中的景象，又想起那天和沈千嶂一起坐在江边说过的话。

　　“宋清菀，想和我一直在一起吗？”

　　此刻想起，她的脑中仿佛闪过当时的场景；少年眉眼带着温和的笑，紧紧抱着她撒娇，他将头抵在她的肩膀上，毛茸茸的短发撩拨在她的后颈，弄得她心里痒痒的。

　　当时，他责怪她的答案想了太久。

　　她承认，她有些想沈千嶂了。

　　想听一听他的声音，或是一声带着气音的笑，都可以。

　　她摁亮屏幕，点进了通讯录页面，手顿在半空中，却迟迟没有按下去那个号码。

　　宋清菀心里其实很忐忑，怕打不通电话，拨号前又紧张的退出去，查了一下手机话费；查完看还有余额后，她又点进通讯录，盯着备注信息上的名字，不受控的失神了。

　　不时间，宋清菀的手背上掉落了一颗泪珠，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哭了。

　　以前只是想起沈千嶂报北城大的时候，眼泪才会不争气的往下掉；到后面提起他，在置顶看见他的名字时，眼眶都会不自觉的开始发酸。

　　“轰隆——！”

　　一道惊人的闪电从密布的乌云中划过，伴随打雷的震耳巨响声，细雨微落。

　　静水湖周围的人四处逃散，大家纷纷往身后综合楼跑去，她们拿着包或衣服盖头，彼肩与同行之人一起跑离露天草坪。

　　但在混乱的环境里。

　　湖边长椅上依旧坐着一个女孩，她像是没听见周围动静一般，稳坐在石椅上，任由雨水打在她脸上，将她的头发和衣服浸湿。

　　手机屏幕跳转至通话界面，电话铃声和雨声交杂在一起，让她听的有些不真切。

　　她将手机放在耳边，轻声“喂”了声。

　　对方对这边的情况毫不知情，只是很平静，很官方地对她说：“案件有最新进展了，今天一早有四个男子来局里自首，他们的口述跟你的相差无几....”

　　后面的话，她已经听不清了。

　　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她胡乱抹着眼泪，但却怎么都抹不干净，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她脸上到底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泪水。

　　挂完电话，她拿着手机往综合楼跑，心情却如自由的风的一样，欣慰的露出与这天气相反的明媚笑容。

　　那些在她梦里反反复复出现的人，那些在她脑海里始终挥之不去的不堪画面，在半年后，一切都得到了摆脱。

　　同时，她的心底也萌生出一种别样的情绪。

　　她抱着帆布包朝综合楼狂奔，心想着如果把这件事完完整整的告诉他，是不是就可以得到他的原谅呢？虽然她现在变脏了，但是不是，可以退回做朋友呢？

　　做朋友，也行，起码有个念想。

　　宋清菀跑到综合楼门前时，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湿了 ，冷风刮过，她蹲在紧闭的综合楼门前角落里，身体受不住的打了个寒颤。

　　她手止不住的哆嗦，冷风肆意的从她身体里吹刮而过，小心翼翼把护着的手机从包里拿出来，点开了屏幕，在迟疑了几分钟后，拨通了那个电话。

　　外面依旧风雨交加，树上的细枝被狂风压弯折断掉落在地上，虽大雨倾盆而至，但天气仍然让人觉得无比燥热，暑气难消，这场狂风暴雨并未给京市带来一丝凉爽，反而显得更加闷热。

　　综合楼前躲雨的学生们一个接着一个被接走，渐渐的，承重柱的门前只剩她一人。

　　电话铃声响了一声又一声，虽然才十几秒，但对她来说却彷佛隔了很久很久，这种煎熬对她来说，晃如度秒如年。

　　以前，沈千嶂根本不会这么久才接电话，每次她电话拨过去还没几秒，立马就会被接通，然后就是一股懒洋洋的语气从扬声器传出来打趣她，像是专门在等她电话一样。

　　手机通话界面自动挂断，返回联系人主页。

　　宋清菀看着上面的名字，双手环腿，将自己紧紧固缩在角落里。

　　“他....难道还在生气吗？还是在忙？”

　　她一直在心底告诉自己，一定是他太忙，所以才没听见的。

　　她又不死心的拨了一个，这一次，电话很快接通了。

　　对面的环境似乎很嘈杂，机械电音和阵阵欢呼从听筒传来，随着人群欢呼传来的，还有一道熟悉的女声。

　　“喂，你好。”

　　宋清菀愣了一下，这个声音她怎么会不知道是谁呢？那道声音就像个销魂钉一般深扎进她的心底，恨意交织，叫她这辈子都不敢忘。

　　是蓝心纯。

　　对面女生听这边人没说话，又继续补了一句：“沈千嶂去洗手间了，我是他女朋友，你有什么话可以先跟我说，一会他回来了我帮你传达。”

　　“女朋友....”

　　她哆嗦的手在听到这句话时，紧握电话的手渐渐松了，手机掉在白色瓷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动，屏幕划出一条很长的裂痕，和密密麻麻的钢碎小痕。

　　对面听这边很久没说话，外加备注上是空白信息，没有备注，她就以为应该是哪个人打错了电话，直接擅作主张挂断，随后甩在了桌子上。

　　后面宋清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宿舍的，她回到宿舍的时候全身上下没一块干的地方，衣服和帆布包都在往下滴水，眼睛通红无意识的流着泪，整个人身上毫无生气，惨白无神的脸上挂着一丝苦笑，像极了拖着躯体的行尸走肉。

　　三人坐在书桌上照作往常般和朋友聊天或是打游戏，见她回来也只是随意瞟了一眼，而后转回正面继续打游戏，厉声道：“下次查寝前你能不能早点回来？都熄灯了！”

　　“我们可不想因为你一个人被记全寝室的过。”

　　“怎么这么自私啊你？”

　　“你明天跟导员说明一下情况，不然我们都会被扣分。”

　　宋清菀木讷的点头，将脸上的雨水和泪水擦干净，低微的连连道歉，然后从柜子里拿出衣服往卫生间去。

　　“早停水了，你洗什么啊？”

　　其中一个女生爬上楼梯，“啧”了一声朝那边不耐的喊了声：“洗什么洗？明天来水再洗呗！”

　　“我要睡觉了，你们都安静点。”

　　她拿着睡衣站在洗手台边有些进退两难，听话的拿起架子上自己的毛巾走进卫生间，将头发擦干净，没洗澡，只是换了身衣服出来。

　　宋清菀不敢发出一点响动，蹑手蹑脚的爬上床，躺下前她抓着手机，扣着薄被，两唇紧张的抿着又道了声歉。

　　“对不起，明天我会去跟导员说的，你们放心。”

　　躺在床上的女生听到她的声音后，带着怨气翻了个身：“别吵了，还要不要人睡觉了啊？烦死了！”

　　她不敢出声了，拿着手机躺回了床上。

　　那一晚她做了个梦，她又梦到了那四个男人，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声，一样的感觉和力道，一样的人，他们反反复复舔着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处，恶心至极。

　　但这次的梦不同，她躺在床上无力挣扎时，看见了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的沈千嶂，她眼底闪过一丝诧然，然后像是在黑暗世界看见了一束光，拼命的朝那边大喊。

　　“沈千嶂，救我，救我....！”

　　“救救我沈千嶂，我求你，救救我....”

　　但一边的沈千嶂却丝毫不为所动，他变换了个姿势，端起桌上的茶杯小酌一口，随后用充满戏虐性的目光将她全身扫了一眼，像看低贱垃圾一般轻蔑嗤笑了声。

　　“宋清菀，你该不会以为我真喜欢你吧？”

　　“你这样的女生学校一抓一大把，我就是跟你玩玩而已，还当真了？”

　　“还为我改志愿去了华清？”

　　他狂妄的笑了两声，继续道：“我和蓝心纯才是家世相当，门当户对之人；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为你才去的北城大吧？”

　　“我当初学金融就是为了蓝心纯，因为她说她想学金融，我才说想学金融；我去北城大，也是因为她填了北城大才去的，你少自作多情了。”

　　“我根本就没喜欢过你，从始至终，我喜欢的人，都是蓝心纯罢了。”

　　宋清菀盯着那张淡漠至极的脸，从床上惊醒过来。

　　她贪恋的呼吸着空气，两眼空洞无神的坐在床上，大脑一片空白，思维呆板的像是个没程序系统的机器人，看着对面的白墙，眼泪无声的往下落。

　　蓝心纯说是沈千嶂的女朋友，它们已经在一起了吗？

　　沈千嶂不是说过，会一直喜欢她吗？

　　他食言了，他也骗了她。

　　宋清菀走出宿舍，站在阳台上听雨声哗啦啦往下落，她弯唇苦笑一番，小声喃喃：“沈千嶂，你食言一次，我食言一次，我们扯平了。”

　　她抬头看黑沉一片的乌云，雨势比她刚刚回来时更大了些，劈里啪啦的打在屋檐上，形成一道无规律的交响乐。

　　风也在她耳边呼呼的吹，沉闷的雷声从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她站在阳台上没多久，睡衣又湿了大半，短发被风吹起黏在脸颊上，此刻的她蓬头垢面，半点学生朝气蓬勃的样子都没有，反而倒像是个在桥洞地下睡觉的拾荒着。

　　“为自己做一次选择，真正的为自己活一次吧宋清菀....”

　　从她有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在福利院照顾弟弟妹妹，帮助刺耳妈妈分担压力，不要她过多担心自己；后来大了些，十五六岁她就开始游刃在各个工厂，来回打工兼职，赚到钱除了养活自己，剩余的一大部分都会拿回福利院补贴生活。

　　她不舍得给自己买好东西，就连吃的东西都是超市零期的打折食品，以前不懂事，被人骗了不少钱，买了很多过期很久的罐头和面包，导致吃了之后很不舒服，会闹好几天的肚子，更甚几次胃疼到坐不起来，难受到心悸发慌。

　　虽然遇到这样的情况很多，但每当下次再遇到那些小便宜的时候，她还是会买。

　　她拼命的学习，卯足了劲的往死里学，就是想得到学校的奖学金，很多人问她为什么学习成绩这么好？是什么驱使你在年级榜第一居高不下呢？是有什么目标大学吗？

　　她表面说没有，但每次心底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是钱，是它们都不在乎的八百块钱；她没有什么目标，也从没想过要考哪所大学，她只是觊觎第一的奖学金，仅此而已。

　　她这一路上遇到了好多人，却从来没遇到过好人。

　　她习惯随波逐流，随着大众去做决定，不善交际没有朋友，导致性格很闷，反应也很迟钝，喜欢把自己封闭在角落里，隐藏着不被发现，躲着所有人在自己的世界苟延残喘的活着。

　　直到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她认识了一个人。

　　少年明媚似阳光，肆意狂妄的站在朝阳下朝她伸手，给了她这辈子都不敢奢望的偏袒与爱，救她与水火之中。

　　他永远尊重着她的一切，选择站在她的一步之外，给她足够时间学会接纳自己，然后向他奔去。

　　但当她找回自我，开始动身朝他飞奔时，发生了一件她这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事。

　　她无法接受那样赤诚干净的少年，会和阴暗到地底下的自己在一起；她太脏了，脏到即使洗一万遍澡，即使洗拖一层皮，都再也无法是个干净的人。

　　所以，她是最先毁约的人，自然选择接受一切，接受沈千嶂有新女朋友的事实。

　　为什么只谈了一个月，后劲对她来说这么大？这个问题她想过很多次，也有想过再谈一个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但后来都被她在心里否了。

　　沈千嶂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他是第一个给她爱的人，是她第一个产生想要永远在一起念头的人，他在她的心底永占上风，是不可替代的存在。

　　既然我们都违约了，那就放过彼此吧。

　　这一生，她活得好累，从没为自己做过一次选择，也没为自己活过一次，她总是忙忙碌碌，忙着兼职，忙着上学，忙着照顾弟弟妹妹，忙着没有时间做自己。

　　如果给她有选择的机会，她不想再出生在这个满是污秽的世界，她也不想再这么累了。

　　下辈子，她希望做一颗能够供人纳凉的大树，在夏天的时候和太阳比肩，看尽朝霞与落日，简简单单，就行。

　　宋清菀攀上阳台，她看见天空中出现了一丝光亮，那道微光饶有破竹之势，几乎要将黑压压的乌云劈开。

　　她弯唇浅笑，朝着那道光奔去。

　　雷雨打在她的脸上，模糊了她的视线；慢慢的，她脑中逐渐混沌不堪，意识也越发不清醒。

　　但耳边却出现了一道低沉的男音，随之入耳的，还有吉他弹奏的声音。

　　“世界很大，我们很小.....”

　　“懒惰碰巧转角遇到无聊....”

　　“这么多人，那么热闹....”

　　“我爱安静，你恰好怕吵....”

　　血液混着水泥地上的雨水，很快周围坑洼处都被宋清菀血染大片。

　　宋清菀躺在雷雨血泊之中，眼眶的泪水顺着发缝往下淌，她缓缓闭上了眼，弯起嘴角温婉的笑着。

　　沈千嶂，你违约一次，我违约一次，我们扯平了。

　　从此山水不相逢，你我誓言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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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为什么她下辈子想成为一棵大树吧。
因为宋清菀觉得这一辈子活阴暗到了地底下，像是臭水沟里的青苔，终日见不得光，所以下辈子她想成为一颗依靠光合才能生存下去的大树，活于世，看尽朝霞与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