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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微雨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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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守礼原洛阳洵乡人士,父母都是小商户,靠收租子过活。长至五岁前一直是傻乎乎的,连学堂的先生都说他天生愚钝,父母因此没抱什么希望,只想着日后他们的儿子靠着攒下来的点基业娶个小媳妇,生个聪明的孙子出来。谁知等到这孩子长大到七八岁,突然变得眉目清晰,耳聪目明,待到县里学过几年,出口能成章,还颇得州里一夫子赏识。父母见有希望,卯足了劲送儿子读书、科考,还顺道娶了洛阳富商余家的女儿,天生的烂苗子被种成一颗好树,最后,桑守礼不负众望,得了些功名,做了京官。
一场和美的戏,起初,也是在桑府里出现过的。
桑茉儿三岁,那时的桑守礼从吏部跳到礼部,一心想要远离朝堂纷争,以为远离袁党主阵地就可以不引火上身。余氏肚子里怀着桑榆,见丈夫官位都要不保了还一日日的只想着和朋友喝酒,整日和桑守礼吵。桑守礼不想和一个妇人多说朝堂之事,也怕余氏胡搅蛮缠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便经常在酒楼里躲清闲。桑守礼怕老婆的名声也是那时候传出来的。
所有人都觉得余氏是个胡搅蛮缠不明事理的妇人,一传十十传百,往日和余氏经常走动的官妇听自家丈夫乱说些什么也都渐渐不再和余氏交往,其实更多的原因应该是桑守礼跳到礼部官阶降低的缘故。除了佥事柳家夫人叶氏。
没人知道桑守礼一个科考出身的举子是怎么和锦衣卫的人交好的,坊间传言是因为叶氏和余氏都是洛阳人,且闺中时候便是好友,一同嫁到京城,一同怀了孕,或是因为两家丈夫爱妻、怕妻心意相通才逐渐结识。
柳萍不善交际,只是和桑守礼认得,见面时会打招呼罢了。
余氏因思虑重和叶氏抱怨,叶氏常常宽慰,这些官在哪里不都一样吗?都是给皇帝做事,都是在刀口上舔血,既要命又要名,免不得。叶氏看得开,柳萍也算看得开,杀人多了,也差不多麻木了。
两家给未出世孩子定亲,也是叶氏心大,说要都是男孩也能得个兄弟亲。余氏劝好桑守礼,叶氏劝好柳萍,悄悄定下,找玉做了信物,只待孩子出生。
只是没人想到,余氏生个孩子,把命送了。
一男一女,结个娃娃亲,也算遗愿。
所有这些,桑茉儿小时候听祖母讲过些,听父亲讲过些,自己记得些,便都说给了桑榆听。
桑榆从小就知道自己有个娃娃亲,同岁出生,两家住得近,叶氏常让柳如月带着弟弟柳如夜走动,算上桑茉儿,四人一起长大。
年少慕艾,朦胧如缕丝,分不清有多少,总会在心头缭绕。
那时是真的喜欢,桑榆也做过情窦初开的少女做过的所有事,赠物、窥探、审视、眼波流转。柳如夜也做过些,想藏着,没藏住多少。
后来,袁党没,元党起。朝堂里的小人物也还是那样,桑守礼在礼部扎了根,官至侍郎,一时风光。而后,张氏进门,不到一年怀孕生下桑安渠。一些桑守礼的传言也渐渐传进了两姐妹的耳朵里,桑茉儿抱着余氏的牌位质问桑守礼和张氏,桑榆站在一边期待着父亲说上几句不是的话,桑守礼没说。张氏抱着桑安渠在一旁哭,桑守礼第一次出手打了桑茉儿。
“是,我是在重阳宴就和她勾搭上了,她过门前已经怀上了。”
桑榆记得桑守礼气愤的夺过阿姐手里的牌位,放回原处,然后安抚着张氏离开。
从始至终,没有看过桑榆一眼。
她先时候还觉得,父亲独身也有很多年了,若真心要再成家,她也没什么意见。就算张氏此前是因为在前夫家害死小妾肚子里的孩子被休也不打紧。
只是重阳宴,母亲的忌日。她们姐妹两个等着父亲捎带回菊花,却整夜都没见到父亲归家。想不出,脸皮开始松弛的父亲是怎么在重阳夜和那人在外苟合。
抛去这些,她更难过的是,父亲面对桑茉儿的询问是那么没有耐心,从始至终也从未想过给她解释半句,对着她,一个字都没有,一个眼神都没有。
过往印象纷至,父亲酒后吐露过的话也似针扎。
要不是你,你娘会死?
怨她?
张氏稳当的抚养桑安渠长大,稳当的操持家中大小事。
年岁渐长,桑茉儿学着理家事,桑榆跟着叶氏学书画、学经商,也顺道读些书,做些事。
柳如夜被柳萍送进军营历练,两人也更少见面。
永乐二十年前后,因为元党一事,朝堂上下因为太子被刺而大换血,原锦衣卫指挥使蒋正被斩,锦衣卫力量收缩,和蒋正有关联的人统统被抄家,行事谨慎的柳萍因处事得当被破格提拔,飞升为新指挥使,柳如夜也从军营回到锦衣卫做了个千户。
再过两年,也就是桑榆去洛阳前,先帝驾崩,李煦登基,元党除,千机营首领因殿前辱杀朝廷命官被斩,锦衣卫力量逐渐恢复,但牢牢掌握在皇帝手中。
也就是那时,柳萍和叶氏在家中暴毙身亡。
桑守礼因张氏兄长张郓勾连刑部尚书鲁景仁伪造柳萍和叶氏被杀的证据而受牵连,降职为精膳司郎中。
柳如夜持刀当街杀了张郓,被下大理寺狱。
夏末,天欲雨,雷声轰鸣,空气里满是尘土的味道。
阿长敲了敲门,看了看周围,脸上满是泪痕。
不一会儿,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开了门。
看了看眼前这个哭得一愣一愣的小伙子,桑榆摘下斗笠,轻声问他:“怎么样了?”
阿长见她像是要出去的样子,摇了摇头,擦了擦眼泪。
“见不到,月小姐给了很多银子,都见不到。”
“去找过袁大人了吗?”
阿长还是摇摇头,伸手递出那块残缺的令牌。
桑榆看了看令牌,默默收下。
柳如夜被抓已经过了半天,能找的人都找过了。她思索片刻,心一横,又戴上斗笠,又取来两套蓑衣,交给阿长一套,自己穿一套,便出了门。
暴雨倾盆。
桑榆带着常侍敲响了一户大门。
开门后,不等门口老仆叫住,两人急匆匆地朝内院走去。
见到来人,袁不知放下手中的笔,盯着面前的姑娘,思索了许久,然后拿出自己刚写完的那张纸,确认字不会花,装进了一个信封中,又在信封上写好了几个字。递给面前的姑娘。
姑娘上前,身上水汽阵阵。
他不自觉的想起很多年前那人的样子。长得是很像,只是这气质又完全不一样。他淡淡开口:“拿着这个东西,去找袁元,或许有用。”
桑榆道完谢,又急匆匆地走了。
着急的样子倒是像的,他看着背影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