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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   “于是,我便想到了最保底的办法。我给那两个小家伙的房间打了个电话,不出所料是凌策接的。
      “‘我睡不着。你们俩,过来一个陪我聊会天。’
      “‘小不点儿睡了,我去吧。’
      “和凌策说话是件很舒服的事。他是个行为心理学家,决不会说一句让人不舒服的话。同时,他也将自己隐藏在迷雾之后了。你没有见过他年轻时候的眼睛,是纯黑色的,明亮中带者萧索。他永远跟定在星寒身后七十五公分的距离,两人真像双子星座一样相得益彰。唉,再也没有那样好的搭档了。
      “在他到之前我写了封短信寄出去。那是给我的一个老朋友的。那个朋友是个贼,我求他帮我偷一样东西。
      “‘你们明天若是有空,帮我去找这个人。’我和他下着棋,东拉西扯时我随口来了这么一句。”
      年轻人正身端坐,水蓝色青瞳如波澜不惊的湖,修长睫毛蝶翼般凝立不动。“这样……一下就把两个……年轻人推出去了。”
      “我二十四年前做过相同的事,所以不在乎再做一次——对国际安全界而言,我的作用比他俩大多了。其实这也是个痛苦的取舍呀,但为了大局,如果还为少数人的生命而犹豫,那只能叫妇人之仁。”老人严肃地拍拍他的手背,另一手把扔在桌上的圆珠笔放到拍纸簿和笔记本电脑中间,不让它掉到地上。
      午夜了。车上陈旧的钟表疲乏地报时,万籁俱寂,连隔壁那两个年轻人的轻笑耳语也没有了。风狂雪大,天地间一色灰白。连列车靠站也没有人上下,除了二人的呼吸,天地间别无他音。
      “嗳,小朋友可别把我当坏人。——至少我现在不是坏人。这是个故事啊,其实我怎么讲都是可以的。我可以是魔王,也可以是英雄。当然,这个故事或许与历史有点关系,但绝对写不入正史的。你若是细心去问当年的当事人——怕是很难找到了。二十多年过去,不是死了就是找不到了。剩下的就是伤得太深什么也不愿意回忆的。咳,那么仔细做什么?
      “我给他们开的条件很少,加上忙着开会,他们至少要三天才能找到那位贼朋友。而假如如我所料,三天时间足够他搞到想要的东西了。
      “同时,我也是在对凌策施压。星寒太多疑,如果听出半点不对劲,我的努力就毁了。
      “凌策这小家伙可是个油滑有打算的人。一手文案工夫没毛病可挑,北美警力总监曾经半开玩笑地对我说他宁愿去偷尼克松总统的核按钮来换他当副官。要不是我也喜欢喝他泡的红茶,还真就答应了呢。”
      老人略坐直了些,又摸出一支香烟冲青年笑了一下。“对不起啦,人越老恶习就越改不掉。”
      年轻人端坐在他对面,一动不动如同玩具娃娃。他面无表情,脸色却不象刚才那样苍白,微微透出柔粉的血色来。
      只是在桌下,手指骨在圆珠笔上捏得发青。
      故事,在缭绕青烟中缓缓前行。
      “于公于私,我都希望星寒转成文职。刑警这个工作太累了,以他的身体根本撑不住。这个孩子,又是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休息。如果没有凌策,他早就垮了。
      “但假如他听话,成了欧盟十五国警力协管,我也不愿意凌策继续跟在他身边。这俩小家伙一凑,都是年轻讨喜。过上一两年,他们快三十岁时候野心一大,我就得被他们赶下去。虽然我也快退休了,但不想要这样一个结局。
      “不,他俩等不到我退休的。从父母那里,有人继承财产,有人继承相貌,而星寒继承的是野心和机敏残忍。连我有时也在庆幸:亏他晚生几十年。如果他和我同年,这个世界还不知要多流多少血,来供奉这头幼狮成年。
      “我在凌策面前又一次说了希望他到北美去。却没提张星寒的事。但他很明白。他同样没给我明确的答复,但我看得出来,他动心了。他在想那个法越混血的姑娘,想他还不满两岁的小儿子。
      “如果他从一线退下来,那么星寒只有两个结局:一是转职,二是被案子拖垮累死。而无论哪个出现,我都安全了。”
      “卑鄙。”年轻人咬着牙。
      “你若再加上主观判断,后面的故事就没必要听了。谁不卑鄙?有,立夏就是。可你认为,她一个人真的能改变一切?所以,孩子,当历史已经被决定时,就不要加以评论了。”
      他望望车厢外。“评论,只会让历史更加血腥。”
      “但他们俩还是拒绝了我的提议。这是他们俩第一次在这种正式高级会议上露面,表现太好了。连真正的贵族少爷海因里希站在星寒身边也只像个随从。
      “我的心里只是一阵阵发紧,手冰凉。我在等路德维希来找我,但海因里希也在。这哥儿俩一旦碰上,可是不得了。
      “第二天晚上。路德维希果然来了。他看上去很疲惫,几乎站不稳。整个人挂在杜莱彻身上,见了我一句话也没说便仰倒在沙发上睡着了——或者晕过去了。
      “杜莱彻小心地把他抱到床上,用毯子裹紧。我一把抓住杜莱彻的后颈皮把他拖了出去。‘你小子给我老实交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次又是谁。……’
      “他垂着眼皮。‘弗莱茨·肯普。’
      “我是重重地吃了一惊。越来越摸不清对方的想法了。肯普是继张星寒后第二个最有可能当上警力协管的人,他才四十岁,是那个青黄不接的时候的难得的少壮派。如果他死了,那么星寒就更没有推辞的理由。而他就不可能再与路德维希正面对手。这样无论从他从我两个方面,对方都占了下风。莱茵海娜,她是怎么想的?
      “其实,我是知道的。就是不想承认。人啊,总盼着别人比自己坏,其实到了最后再想想,原来自己才是最坏的。哈哈。”
      汽笛嘶哑地鸣了一声,列车又停下了。一个中年人拖着步子下车。他看上去不到五十岁,头发却已经全白了,背也有些弯。月台上没有人在等他,一条同样年老疲惫的马尔济斯犬跟在他后面,一瘸一拐走出站台。
      “ 那时候我的处境,还真像这个人呢。夹在中间,孤独,只有自己来打算。甚至因为怕麻烦,连一条狗也没有。我向杜莱彻背后狠拍了一下:‘你在这儿好好照顾他,我出去一下。’
      “我急切地想同星寒谈一谈。但我不能,还不到时候。因为我想看看他的本性,这不可以操之过急。我只好打了个电话到莫斯科,找剑持立夏。”
      年轻人的眉尖略略一皱。
      “立夏是十二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她是个组织学家。是驻苏联的发言人。从小我就觉得她对星寒有那么点意思。而那小子不知是真看不见还是装傻,一点表示也没有。
      “我和对边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让张星寒死,但他们想玩最后一场猫与鼠的游戏,我则想让两边两败俱伤。这种时候,一个女人会起很大的作用。
      “电话里也没说什么正事,倒是刚放下听筒,海因里希便来找我了。果不出所料,那个贼朋友成了路德维希的实验品。他被发现的时候还没有死,但也没有撑过半小时。刚咽气不到一分钟,全身的骨骼、肌肉、毛发血液就都碎成了浅黄色粉末。
      “海因里希是个绝对严谨的人,在得出任何可确定结论之前他不会透半点口风。但——或许是我心虚——我总觉得他想到了什么。他的白大褂口袋里放着个小本子,不时掏出来向上边记点东西。
      “‘写什么呢?’我问。
      “‘对不起,跟案子没关系……先生,这个案子结了我得去趟苏联,共产国际那边找我有事。’他故意岔开了话题。张星寒这小东西已经开始拉帮结伙了,最早一批死党就是他的这些发小们。海因里希在东德海德堡上大学时加入了共产党,在当时是个少见的激进派。至少得尊重人家的信仰吧,我还能说什么呢?
      “张星寒一直没出现,不知道他在忙什么。我连说自己是多心了,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什么也不管,静观其变。毕竟是年纪不饶人,我竟坐在他们检验处的长椅上就睡着了。再醒时天已经大亮,身上盖着三件警服一件白大褂。最里面的是星寒的,号特别小。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全都不知跑哪里吃早饭去了。
      “我回到住处,路德维希还没走。
      “我是第一次在早晨的阳光下仔细看看这个孩子。他为了等待或逃避,将自己生生固定在了十七岁。他不想变成成年人,因为他在惧怕这个世界,怕它的背叛和残忍。但这种逃避是无效的,正如雪地里什么也无法掩埋。能逃过什么呢?”老人将吸了一半的香烟扔到地板上踩灭,随手把车窗关上了。“没说你呢,你生就一张娃娃脸。”
      年轻人眨眨眼,没有表情。
      “他在长大,但自己不承认。如果六年前他是妖冶的诱惑,那么现在却是一种极至的贞洁,却以黑为底色。他带来的死亡不再是惩罚,而是救赎与解脱,是对原罪的彻底洗白。
      “‘怎么搞的,弄成这副狼狈相。’我给他倒了杯水。
      “‘我见到张星寒了。’他双手捧着水杯,缩着脖子小口地吮。
      “‘然后呢?’
      “‘发现他有个好搭档。’
      “‘再然后!’
      “‘杜莱彻没对您说过么?’他放下水杯,慢慢地将右手伸了出来。手表不见了,血红的伤口永不愈合,永远那么触目惊心。‘张星寒,他能顺着这块表找到我吗?’
      “我点点头,对他冷笑。‘当然能,天底下没有他找不到的人。’
      “他抬头看我,绿眼睛在阳光下像滴水翡翠。‘张星寒的搭档真不错。’”
      年轻人咬着下唇,“他要对凌策……下手?”
      “别打岔,下半夜了,这个故事怕讲不完,抓紧些。”老人脸色凝重,“他当然想杀了凌策。他在羡慕,甚至嫉妒。他知道阿历克斯到死还是向着星寒,所以才会狠心终结自己无望的爱情。这个孩子啊。
      “当天上午开会我没去,快到中午的时候海因里希打了个电话来:肯普死了。
      “‘他本来站在那里好好的,几乎是我推门进去的同时他就那么倒了下去。是呼吸中枢衰竭,不到一分种就死了。普通尸检毫无结果。’
      “法医控制自己情绪的本领显然不如凌策好,我听出他在急促地换气。竭力压制住情绪——他是个德国人,一生都难得失控一次。很显然,他知道了。
      “‘同我祖父的死法,完全一样。’他挂掉了电话。
      “我坐不住了。那个年代的通讯不如现在这么发达,没有互连网,没有手机短信,该死的欧美海底光缆堵得要命——那时还没开通我们的专线。我只好不停地写信,一个小时内写了六封短信寄出去。又去拍了几个电报,没想到就在邮局碰到了张星寒。
      “他看上去很有精神,凌策没跟在身边。他手里抱着两个快递大信封,还有一个刚收到的邮包。我瞥了一眼,最上面那封快信是寄到苏联莫斯科的。
      “‘事办得怎么样了?’我用英语问他。
      “‘过会儿找个地方说,我还没吃中午饭呢。’这么多年的培养还是有效,他没有怀疑我。在他心目中我就像父亲那样,是他的最后依靠。我带他回到住处,他吃了两大块三明治才开始倒东西。
      “‘我们搜查了肯普的家。他是单身,离婚后独住。但很明显昨天晚上有人留宿。’他抬头看看天,酒店窗户中间那格是镂空的铁艺六翼炽天使图画。天使的眼睛中嵌着浅水蓝色的玻璃,阳光透下来,仿佛真有天使在高空注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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