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浪漫》潮弦

3、文凭什么的都是浮云

　　Chapter.3 文凭什么的都是浮云

　　星期一连复谨去了人才市场，整整一个早上不见踪影，直到中午才回来。午休的时候沈衍见他在饮水机边倒水，便好奇地问道：“招得怎么样？”
　　连复谨看了他一眼：“没有合适的。”
　　“这样啊……”沈衍知道现在这里缺一个项目经理助理。所谓经理助理，其实也有点预备干部的味道，因为以连复谨的能力，一个人就足够，完全不需要什么助理。沈衍猜想上面可能有点升迁连复谨的意思，所以要他先找个经理助理，把事情交代给人家，自己好省去后顾之忧。
　　“那些大学生——”连复谨站起身，喝了口水，冷冷地道，“真以为自己念个大学出来就是天之骄子了。一毕业就想做高层管理工作，专业又对不上，工资期望竟然上万……这种人让他们碰几年壁，他们就明白和自己同类型的人有千千万万，一个岗位多少人在竞争……”
　　你刚毕业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沈衍笑了笑，偷偷在心中想像着。“那么你明天还要去人才市场咯？”
　　“不了，明天我有事，别人代我去。”连复谨说完就回了办公室。
　　沈衍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
　　真冷淡啊，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的。

　　下午要去总公司财务部拿份台帐清单，沈衍想中午十二点到下午两点左右天比较热，大概来投诉或者交费的业主也会比较少，于是把工作拜托给客服陆依雪，自己顶着大太阳就出发了。
　　在站台研究了一会儿究竟该坐哪路车，沈衍终于坐上一辆公交。
　　是辆空调车，一上来就觉得很舒爽。沈衍拉着扶手看着窗外向后飞去的风景，心情大好。
　　自己高中的时候就出了国，在国外都住宿舍，离学校只有几步路。他还记得回来以后第一次坐公交时还很惊讶，扶手全换成了可调节方向的，车上也有明确的车站标牌和本站指示灯。上一次坐公交已经是小学的时候，算来现在也有好多年。
　　想起小学时代的自己，沈衍不由得笑了笑。
　　小时候那个没头没脑的小破孩啊……那个看到别人有爸爸自己没有，气得快要和人打起来的小破孩啊……那个以一分之差从第一名掉到第二名，哭了一整个晚上的小破孩啊……
　　奇怪，为什么都记得这些小事呢？
　　抽抽鼻子，沈衍对着自己笑了笑。
　　算了，都过去了。以前那个小破孩现在也没有啦。

　　来到总公司的时候刚好一点钟，是午休结束的时间。沈衍发现公司门厅里坐着两个人，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年轻人，一脸怨气的。去财务室办完了事，沈衍随口问了问前台：“那两个人是干嘛的？”
　　前台瞥了那里一眼：“哦，来闹事的。他们家老头子在我们这做保安的时候中风了，硬说是工伤要公司赔钱。老板当然不理他们，他们就死赖在这里。”
　　“中风不算工伤的啊……”沈衍看了看门厅的玻璃门，门上有密码锁，员工凭胸牌进入，或者由前台开门，作了登记才能进入。怪不得他们被关在外面。
　　“他们就是赖着不走呀，你不知道……”前台愤愤地道，“前两天他们把中风的老头子搬过来了，就丢在我们公司这里，管也不管的，大小便都在这里……你说他们恶不恶心？”
　　“哇，这么过分。那个年轻人是他儿子吧，他不管啊？”
　　“就是啊。他还说怎么我们不管他爸爸的……真奇怪，他是儿子，他不管还要我们来管？而且就是他把老爸背过来，自己走掉的嘛！”
　　沈衍惊讶地看着门外那两个人。那个儿子穿着条沙滩裤，踩着双拖鞋，脸上还笑嘻嘻的，一副不正经的样子。他妈妈就恨恨地瞪着眼睛坐在地上。
　　“那现在老板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叫他们去找仲裁，他们不肯，说是没钱……哎我告诉你他们有多可笑，每天花25块钱打车过来的，居然还说没钱找法律援助……申请法律援助是不要钱的啊。我看他们是知道通过法律自己是拿不到钱的……你知道他们要多少？4万！”
　　“中风了毕竟也很麻烦吧。”沈衍托起下巴。
　　“是啊，一开始沈总已经帮他们垫过医药费了，还发动公司里人给他捐钱呢……他儿子就来狮子大开口了。你说这种人是不是不要脸……前天那个老太站在门口骂啊，骂得其他楼层的人都报警了……”
　　沈衍忍不住笑了出来。“简直是闹剧。”
　　“就是。”前台瞪了门外的人一眼，低头继续工作，想了想又说了句，“这种人啊，要钱不要命的。”
　　“哎，他这样堵着公司的门也不好啊，多难看。”沈衍掏出手机，对着门外的两人拍了张照，“影响公司正常办公就可以去投诉他们了，不过要留证据。对了，他们有没有……”
　　话没说完，穿沙滩裤的儿子突然激动起来，用拳头敲着门，大声吼道：“你拍什么！把照片删掉！你干什么你！”
　　沈衍笑了笑，对着他又拍了一张。
　　“我告诉你把照片删掉你听到没有！”敲门的声音更响了些，沙滩男的表情看上去是很戏剧化的扭曲狰狞。”
　　使劲敲，把门弄坏了就好了，立马报警把你给拘留。沈衍笑眯眯地朝他走过去。
　　“你怕什么呀，你又没做什么，怕我拍干嘛？”
　　“我又没犯法！”
　　“就是啊，你没犯法，我又抓不到你把柄，对不对？”心情忽然大好。
　　沙滩男面部表情抽搐了一下：“……你等着！我……”他回头四顾一下，门厅里打扫得很干净，“我去抄家伙把门砸了！你等着！”说完就踩着拖鞋飞向楼梯。
　　沈衍忍不住笑出来。侧过脸看看沙滩男的妈妈，这位中年大妈还是一副小姑娘生闷气的样子坐在角落里。
　　那家伙动气了就好，他冲动了才好办事。他要不来搞破坏，自己还不能把他怎么样。稍微等一会儿吧。
　　沈衍给自己倒了杯水，和前台聊起了天。忽然想到外面还坐着个人，本想给她也倒杯水，却发现她手边已经有了个一次性塑料杯，里面的水一口没喝。前台说前几天还有人给他们买饭呢，真是对他们太好了。
　　等了半天沙滩男也没回来，沈衍在怨妇妈妈面前蹲下，和和气气地问：“你儿子去哪儿啦？”
　　怨妇妈妈怨恨地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
　　“那你不去找吗？”
　　“我干嘛去找他？”
　　您该去找到他，告诉他失约于人是不对的~不是说要抄家伙砸门吗？您看我等了这么久他还没来，真是太让我伤心了啊！
　　沈衍忽然很想笑，出于礼貌还是忍住了。“噢那真是不好意思。”
　　想了想，沈衍决定去找老妈谈谈这件事。
　　敲进总经理办公室的门，沈衍发现沈佳瑜正在通电话。沈佳瑜见进门的是他，挥挥手让他把门关上，继续对着电话那头说话。
　　“对，现在还在这里……真的吗？那真是太有趣了……好，他再来敢的话就让你朋友去碰碰他……”
　　过了一会儿，沈佳瑜终于挂断电话，满脸笑意。
　　沈衍托着下巴，眨了眨眼睛：“老妈，你在说那个中风老头的儿子吗？”
　　“对。”沈佳瑜一边翻看着文件一边签着字，嘴角还留有微笑。
　　“你打算来硬的啊？”
　　“不是我想来硬的。”沈佳瑜抬起头，笑着说，“是他自己去找的人。他经人介绍找了个湖南人，那个湖南人呢又找了个地方上的头头，打算来整吴程……吴程，你知道的，每次那个无赖过来，我懒得见他都是让吴程去跟他谈的。结果呢，那个头头是吴程的朋友……”
　　“那还真是很搞笑……”沈衍理解那句“那真是太有趣了”是什么意思了。
　　“那个头头听说了整件事情，也气得不行……现在恐怕要回头找那家伙的麻烦了。”沈佳瑜轻轻哼了一声，“真是活该。早上他来闹，说老头在家连吃药的钱都没有……他每天打的过来不要钱？请社会上的人来帮忙不要钱？老头的中风是高血压引起的，现在都已经出院了。高血压的药，几十块钱能吃几个月。这种儿子就是不孝……”
　　沈衍本来也在笑着，听到这里忽然怔了怔。“那他就是要钱啊……”
　　“对。他现在工作都不去了，还真以为我会赔他几万？笑话。闹了我这几天，再同情他就是我神经有毛病。”沈佳瑜冷哼了一声，“他再闹，我就叫人把当初垫的医药费也逼他吐出来！这种人，不吃点苦头不行……对了，你不回莲河？”沈佳瑜看了看表，“都快两点了。”
　　“啊……嗯我要回去了。”沈衍拿起文件，转身跑出办公室。

　　坐在公交上，沈衍一个人皱起眉。
　　为了钱，工作也不要了就在人家公司里闹；为了钱，把中风的老父丢在别人那里不管不顾；为了钱，死皮赖脸不肯接受法律程序；为了钱，扔掉做人的基本自尊。
　　为何有人会如此不优雅地活着呢……
　　钱真的那么重要吗……
　　他知道这种问题问出来，别人会说他是富家少爷不懂穷人家的苦……可是没有人知道，二十年前他们家也一贫如洗。
　　辉景物业公司是妈妈在二十年前一手创办的。在自己四岁那年，爸爸和另一个女人远走高飞，丢下了这对身无分文的母子。他已经不记得最初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妈妈也不愿意提起那段过往，她只会对儿子说，那段时间让你受苦了，真的太苦了。
　　其实孩子并不懂这些。比别人家的孩子少一样电动玩具，每星期少吃几次KFC，都不会让小孩产生多么难过的情绪。小孩毕竟不懂。可是家长就不一样。至少妈妈从未谈起过那段时间她自己是怎么度过，却总是说“那时候你没有新衣服穿”，“那时候你瘦瘦的”，“那时候你说你羡慕他们”……
　　他们家的钱是这么来的。一个妈妈忍着心疼孩子的泪，一分一分地挣回来的。
　　为何有人企图不通过努力而获得回报呢？拿着这样的钱，他们不会心中不安么？
　　或许他们根本未曾思考这一点……金钱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目的，是一个结果，他们想要的是达到自己的欲望，潇洒挥霍……
　　为何有人能够心安理得地做着自己没有资格做的事呢？
　　因为受教育程度不够？因为生活环境熏陶？还是因为心理不成熟？
　　他无法理解。
　　为了金钱，人可以扭曲到什么程度呢……
　　沈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对着自己笑了笑。他忽然想起上午连复谨说起招聘的事时，那副鄙视手持文凭自高自傲的大学生的表情。
　　他说的对啊……念完了书出来，只是完成了学业而已。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呢……
　　形形色色的人，社会的不同层面……这些东西将展现给他怎样色彩纷呈的景象呢？
　　沈衍忍不住轻轻笑起来。
　　似乎很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