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 ...
-
都快九点了,太阳才带着满身的雾气,懒洋洋地从对面的山脊爬出来,那模样就象昨晚尿了一床,刚刚被老娘从被窝里拖出的毛奶仔(幼儿):睡眼惺松、篷头散发、满身骚臭……
我也睡意朦胧。为了防止那些越来越猖獗的野猪进入玉米地,我昨晚一共惊醒了五次,每次起来大叫一阵后,就赶紧回去睡,虽然总是一挨床就睡死过去,但还是觉得少睡了很多觉。清早也不敢补磕睡,一大早就从床上爬起来,在回家的路上还要顺带割一担牛草。把牛草一扔进牛栏就去洗脸,一洗完脸就开始吃饭,饭还没完全下喉,病卧在床的妈妈便象催命鬼一样地催我出门上工了。
其实哥哥嫂嫂早就告诉过妈妈,在生产队做一天事情的收入,还不如在家里搞一个小时的“资本主义”,因此大家出集体工时都不积极。再说了,出工要去一整天,家里的菜地和牲口只能在早晚打点,现在这时刻多数人还没收早工呢!
也许是做小姐太太的时间太长,解放已二十多年,家里下放又有几年了,妈妈还没把脸皮练厚,听说我前几天迟到被人说了几句,她就觉得面子挂不住。山里人住得很分散,病得没法出门的妈妈,其实一月里难见一个外人,再说这年头谁有闲心看她的“面子”呀?我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除了是个从城里来的外乡人,其它方面应该与老丝瓜他们没有区别。大家都懒懒散散,大家都拖拖沓沓,大家都嘻嘻哈哈,他们能迟到,我怎么不能?就算老迟到不好,现在也不到着急的时侯,小溪对岸那条山路上,只有收早工回家的人,哪有从家里出来上工的人?
恰巧奶奶把一缸茶水端出来,刚泡好的浓茶热雾缭绕、香气扑鼻,想到上山后只能喝生水,我便倒上满满一杯茶,再拖一张竹椅子坐在屋门口,一边甜甜地享受苦茶的浓香,一边痴痴地欣赏屋前的风光。对面山坡的大树上,正集聚着一群长尾喜雀,它们上上下下地飞跃着,叽叽喳喳地鸣唱着,尽情地展示着自己的幸福和自由……
“短命鬼,再不快点磨刀,又赶不上出工了!你怎么脸皮越来越厚呀?”
正看得如醉如痴的时侯,勉强爬起床来的妈妈又尖叫起来,面对妈妈恶声恶气的话语,我又一次用冷眼来作答。家里下放之前,妈妈不是这种脾气,早几个月之前,我也不是这种脾气。
刚进小学家里就下放了,我也随家人从县城来到了野猪冲,来到这个距县城两百多里的小山村,在村里读完小学后,又到离村二十多里的铜矿读中学。这是矿山的一所子弟学校,绝大多数学生是工人子女,他们都在自己家里吃住,因此学校就没有专门的食堂和宿舍,从周围山村去的学生吃住都得自找门路。从野猪冲去矿里读书的人共有四个,除了我、马屁和老丝瓜,还有高我们一个年级的建生,四个人借住在学校存放桌椅的库房中,跟着矿里的单身工人吃食堂。
我们每周要回家一趟,无论年龄长幼饭量大小,每人都从家里拿六斤粮票和一块五毛钱,把六斤粮票换成饭票就用去了九毛,菜钱便只剩下六毛了。六毛钱当然无法维持六天,大家就从家里带些菜去,把咸菜炒一炒,再用一种装药片的大玻璃瓶装上,带到学校去下饭。虽然瓶里的酸菜味道会越来越令人难以忍受,但有了这些酸菜之后,我们凭借仅有的六毛钱,每天早晨能吃一顿包子馒头,每个星期能吃上一顿蔬菜炒肉,从而过上让村里人羡慕不已的生活。
狗仔公公是村里辈份最大的老人,也是村里人的精神领袖,虽然拿药治病只能误打误撞,但给人算命还是很有准头。最近两年狗仔公公又迷上了观天象,看来看去,他说得最多的就是“流年不利”,你别说,这次又让他看准了。近两年又是死领袖,又是闹地震,虽然野猪冲只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虽然我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但也被结结实实地“震”了一下。
我家刚来到野猪冲时,虽然上有七十岁的奶奶,下有七岁的我,但家里的生活还算过得去。近几年事情不断,先是家里借钱建房,后是哥哥结婚生子,再是奶奶和妈妈先后病倒,家里的经济每况愈下。为了给妈妈治病,家里花光了所有的钱,当哥哥再也拿不出每周一块五毛钱的伙食费时,我被迫离开了学校,回到村里跟着大人们做事。六二年春天出生的我,先天就营养不良,后天又饥寒交迫,到现在还没有锄头柄那么高。因为身单力薄,大人们看来轻松不过的活,却把城里出生的我累得眼泪暗流,做完一天的活回到家之后,我便再也不想多说半句话。
四个月来都是这样,此刻也是这样。我对妈妈的话不理不答,放下茶杯之后,再望了一眼小河对面那条仍没人经过的小道,这才蹲在哥哥刚磨完刀的磨刀石前,有气无力地磨起刀来。
山里人经常用刀,刀的种类也分得很细:切菜有菜刀,割禾有禾刀,砍树有柴刀,割草有镰刀……若是既要砍树,又要割草,就用砍刀。砍刀分大小两种,小砍刀主要用来割草,大砍刀主要用来砍树,我手中拿着的就是一把大砍刀。大砍刀的刀刃很特别,前端弯曲的部分用来割草,后面笔直的部分用来砍树,整条刀刃有一尺多长,再加上一尺多长的木柄,刀的重量共有十来斤。今天要到十里之外的地方去修山,要将杉树林中的杂树和茅草砍掉,我不但要带上这把粗笨沉重的大砍刀,而且要把它磨得光亮锋利。
其实只要带上刀做做样子就行,刀是否锋利根本没有关系。在山里一个自然村就是一个生产队,在生产队做事的人叫社员,社员们通常是集体出工,每天根据年初评定的分值拿工分,年终再按工分总额分红。因为是拿固定的工分,多做不会加,少做不会减,所以大家做事都象混日子。生产队长地不平在家时,我们这群十几岁的“小短命鬼”就没少偷懒,今天轮到会计周珠子管事,只怕他儿子老丝瓜又会带头开小差。
老丝瓜是我从小到大的伙伴,家里下放到野猪冲之后,我们先是一起在学校读书,后来又一起回家里做事。以老丝瓜家的经济状况,他原本是可以接着读书的,但老丝瓜向来对读书不感兴趣,看到建生、马屁和我回家做事,他也随我们弃了学。
嗯,老丝瓜今天又会找我比试刀功,我得把刀磨得锋利一点。想到这里,我高翘起屁股,尽可能把身体的重力集中在刀身上,然后一推一拉地磨起来……
“寤生!寤生!明喽(瑶语:走了)!”
野猪冲地处崇山峻岭之中,原有的居民都是瑶族人,随后迁来了一些采矿掏沙、挑盐卖货的外乡人,这里才开始汉瑶杂居。前几年,随着十个知青的到来,村里人都学会了讲汉话,但言语之中还经常会搞点“汉瑶杂居”。
听到马屁叫我,我赶紧放下刀站起身来,只见周叮铛领着马屁几个,正有说有笑地走过小溪对岸的山路。我将清水往砍刀上一淋,提起奶奶递过来的饭盒就跑,拐过小山坳之后,才发现他们已经停歇下来。野猪冲的村口有一株很大的红豆杉,我们这种十几岁的小短命鬼,要两个人张开手才能合抱过来,树下的裸根又多又粗,马屁几个便坐在树根上,围着周叮铛听些什么。
周叮铛是老丝瓜的堂哥,□□前读过高中,比我哥和建生还多读两年书,他是野猪冲唯一一个戴眼镜的人。野猪冲称呼人很有意思,没结婚生子的叫小短命鬼,已结婚生子的叫大短命鬼,做了爷爷的叫老短命鬼,照说年满三十的周叮铛早该叫大短命鬼了,但因他喜欢舞文弄墨,却不好犁田挖山,所以到现在还是“单身老板”。周叮铛对此却满不在乎,每天填饱肚子后,就爱跟我们这群十几岁的小短命鬼搅在一堆,天上地下的“扯卵谈”。
黑水县的人把扯淡说成扯谈,野猪冲的人又把扯谈说成扯卵谈,大概是因为他们闲聊总不离男女之事,话头话尾总夹杂着“卵、逼”的缘故。我看书做事都爱刨根问底钻牛角尖,有一次,我还就“扯卵谈”一词的来历,严肃认真地请教过哥哥,不过读死书的哥哥只知道皱眉头,根本不象周叮铛一样博学多才──周叮铛就最擅长解答这类疑难问题!
野猪冲人说“去哪里”不说“去”,而说“Ke”,读音要读第四声。在普通话里,“客、克、刻……”都读第四声,但一到我们的嘴里,这些字都读成了第三声,唯有“Ke哪里”的“Ke”读第四声。当我们问到这个字的写法时,老师搔首挠腮,其它人愁眉苦脸,周叮铛却不加思索地告诉我们:
“把‘去’字减一点,就是‘Ke哪里’的‘Ke’!”
关于“扯卵谈”的含意,我最近也请教过周叮铛,他先是直盯盯地看了我半晌,然后才似笑非笑道:
“这确实是一个很深刻的问题!我再想想!我再想想!噫!不对!不对!至少你理解得不够全面!我们野猪冲人把男人的本钱叫做卵,扯卵谈自然就是扯着卵谈白(闲聊),扯着卵谈白自然就是毫无顾忌,毫无顾忌自然就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因此,扯卵谈的确切含意就是:扯着卵谈白,想说什么说什么!”
类似的疑难问题,周叮铛不知解决了多少,虽然并非每一次都让人心服口服,但你总能从中领略到周叮铛闪烁的智慧,总能从中品味出周叮铛独有的幽默。
“寤生,寤生,快跑,快跑,再来晚一点,你就要吃大亏了!”
一看马屁那副屎胀尿急的模样,就知道一定是周叮铛在扯卵谈,而且话题肯定很精采,被妈弄坏的情绪瞬时随风飘散,脚步不知不觉便轻快起来。我刚刚走近他们,周叮铛就扭过头来问:
“寤生,带了鸦片没有?”
野猪冲位于三省、三市、三县、三乡交界之处,历来是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据说解放前的很长一段时期内,这里一直有人种植罂粟、提炼鸦片。过去管鸦片叫烟,如今管烟叫鸦片,这就是野猪冲的幽默方式,这就是周叮铛的幽默方式。
周叮铛的父亲名叫周福安,福安伯原本是个挑盐佬,起初专门从广东挑盐来湖南卖,后来做生意发了财,四四年躲避日本人时,才带着弟弟周珠子和妻儿来到野猪冲。赚钱不很多的福安伯却很走桃花运,娶了一对漂亮的广东姐妹为妻,解放后大老婆被迫跟他离了婚,带着年长的一仔一女回到广东,福安伯夫妇则带着年幼的一仔一女留在野猪冲。六0年过苦日子的时侯,周叮铛的二姐去采苦竹笋时冻死在山里,从此,周叮铛在家里就象独生子一样。早年有父母照顾,除了懒懒洋洋地出出工,家里的事情根本不用周叮铛操心,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别说是抽烟,就连吃菜也成问题了。
今年春天,周叮铛也种了一小片旱烟,种下后一直没去打理,前不久看到别人收烟时,他才想起去看一看。据说当时地里的情形一片凄凉,不止草长得比烟高,就连那些死头烂眼的烟叶,也被一种叫红公鸡的虫子吃得七零八落。周叮铛嘀咕几句后,也不想再分批采收,一下就连茎带叶全拔了回来,收下的这点烟叶被我们一共产,没出半个月就报销了。
我哥也是个老烟鬼,今年种的烟收成不错,见老丝瓜几个都抽上了,也就不在乎我分享分享他的劳动成果。可我抽烟只是为了凑趣,还没到上瘾的地步,刚才被妈妈一急一催,我又忘记带烟了。我刚一摇头,牛牯就闷声闷气地说:
“我这有。”
牛牯是我小学时的同学,小学毕业以后,老丝瓜、马屁和我进了中学,喜欢读书的牛牯却被倔脾气的父亲留在家中,跟小桶、爱莲和老丝瓜的双胞胎姐姐秀英一起去队里做事。
牛牯仍象从前一样爱看书,可在这方圆二十里没第二个村子的地方,要借本书比什么都难。我夏天辍学回家时,同学送给我一本崭新的《红旗谱》,牛牯一拿到手就看得饭不吃、觉不睡。他先是一个人跟着书里的人物哭哭笑笑,后来又将书传给秀英看,结果这两个从小要好的朋友,看着看着便看成了一团……
两人谈恋爱的事,不久就让他们的老子知道了。牛牯老子外号叫枞树蔸,枞树就是山外人说的松树,它的特性是树砍了树蔸也随之腐朽,牛牯老子个性倔强顽固,就象老朽成泥也发不出新芽的枞树蔸。秀英老子外号叫周珠子,珠子就是算盘上的珠子,取外号的周叮铛解释说:一是说他长期担任生产队会计常常用算盘,二是说他为人处事象算盘上的珠子一样圆溜顺滑。枞树蔸和周珠子素来不合,两人平日就斗得象两头红了眼的公牛,此刻自然更是吵得天昏地暗。
吵过架之后,心里憋气的枞树蔸又发了牛脾气,竟拖出一把大砍刀去追牛牯。正巧秀英也被周珠子打得鬼哭狼嚎,与老子脾气一脉相承的牛牯,一赌气就把《红旗谱》里的情节照搬过来,大白天就拉着秀英往山上跑,躲在晚上看守庄稼的野猪厂里。两人一连几天不下山,每天晚上才吃一顿我们带去的一点饭,因此饿得把野猪厂周围的玉米都啃光了。两人最后还是被各自的老娘拉回了家,爱说爱笑的秀英眼睛红肿了好几天,爱打爱闹的牛牯则变成了一根不通气的棒槌。
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我这才第一次听到牛牯说话,那声音仍象是从酸菜坛子里发出来的。死头烂眼的牛牯也不再跟我们讲客气,从衣兜里掏出烟袋后,自己抢先拿烟取纸,然后闷头闷脑地卷起烟卷来。
野猪冲人只有在逢年过节或是红白喜事时,才会买两包八分钱的丰收烟,平日都是抽自家种的旱烟。把旱烟切成烟丝后,用塑料袋装好,再在袋里放一叠用书本报纸裁成的小纸片,要抽的时侯,先将烟丝放进两寸长一寸宽的纸片里,再卷成一个喇叭状的烟卷,村里人形象地称它为“喇叭筒”。
周叮铛从牛牯跟前拿过烟袋后,大家便一窝蜂地上前取烟纸、烟丝,我没有急着取烟丝,而是习惯性地看了看那烟纸上的内容,尽管纸片上的话无头无尾,但我还是很快猜出它是用《毛选》裁成的。最近一段心里特别闷,回家后只能用书来打发闲暇时光,山里借不到小说,我便拿家里的《毛选》看了几遍,因此好些地方都熟悉得能背下来了。见烟纸没什么看头,我也撮过一把烟丝,笨手笨脚地忙乎一阵之后,终于卷成了一个形状不错的喇叭筒,用口水将烟筒沾牢,再伸手向牛牯借火。
一个头等劳力一天的工分是十分,年终分红只能分到两毛钱,我的工分是三分,辛苦一天只能赚到六分钱,这就是说:一盒火柴竟等于我一天的三分之一收入!烟是自家种的,又易种,又经抽,万一抽完了也可以向其它人要一点,因此我学抽烟没人管,妈妈只是教我要节约火柴:即使衣兜里有火柴,也要尽可能从人家手里借火来点烟──其实这哪用得着她罗嗦,大家不是一直都在这么做吗?
牛牯的烟已抽得只剩下半截了,看我伸手借火,他又凶巴巴地吸了一口,将两边脸都吸成老鼠模样,让烟卷又燃烧了好大一截,这才将烟屁股递给我。我点着烟将烟屁股还给牛牯时,他的眼正被自己喷的浓烟熏得一片汪洋,可刚接过我递回的烟,他又凶猛贪婪地深吸了一口,顿时将自己呛得大咳起来……
“叮铛哥,接着讲!接着讲!”
在小桶的催促下,周叮铛从坐着的树根上站起来,走到一处没有树根的较平坦的路面,用脚将地上的石子和树叶扫开,再随手拣了一根小棍在地上乱画。周叮铛真不愧是□□前的高中生,那些随意画出的几何图形,也一个个该圆的圆,该方的方……
我迷迷糊糊地听了好一会,才大致明白其中的深意,原来周叮铛所勾勒出来的图形,便是女人下面的各种形状!过完年就满十五岁的我,正好到了对这种事感兴趣的年纪,不由得将头凑近了一点。
随着周叮铛嘴唇的翕动,那支仿佛有了魔力的小木棍,也在他的手中上下左右地翻飞起来。他的神态有点这个这个神采飞扬,他的动作也有点那个那个高深莫测,他的模样就象……就象……就象我想象中的教授!
“女人有什么样的长相,就有什么样的×!”周叮铛吐出一口长长的烟雾后,又用木棍指着其中一个长长的菱形道:“比如,赖抱鸡的×就是这样的!”
赖抱鸡是大队支书德庚的老婆,这个外号也是周叮铛给取的。德庚老婆年纪不满三十,结婚刚刚六年,已经生了五个子女,一年到头难外出做两天事,就象一只整天赖在鸡窝里孵蛋的母鸡。
山里人大多比较矮,从山外嫁来的赖抱鸡却个子很高,说胖不胖,说瘦也不瘦,只因她的腿长得比较细长,上面又经常翘着大肚子,所以才给人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周叮铛老早就告诉我们,赖抱鸡很象鲁迅笔下那位古怪的杨二嫂,我刚才又多知道了一点:原来她那隐藏着的部位也长得如此古怪!
心里正在暗叹时,周叮铛又指着一个窄得象条缝的小长方形道:
“白虎妹的×是这样的,所以她做事时总是喊爹叫……”
周叮铛话没说完,脑壳里只有豆腐渣的小桶就插嘴道:
“小女仔的×不都长成这样吗?”
形容人的头脑不开窍,有些地方说傻,有些地方说蠢,野猪冲则说桶,意思是这人的脑袋瓜就象一只桶,有一头还没开窍呢。因为小桶奶奶是小桶爷爷的亲表妹,所以全家人的脑袋都不太会想事,小桶的老子叫老桶,小桶的哥哥叫大桶,幸好小桶没弟弟,不然就不知叫什么桶了。
所有人都穿过开裆裤,所有人都曾不知羞耻地当众撒尿,略有不同的是:我们奶仔总爱叉腿挺胸,竭力使小卵显得更加挺拔,以便让尿水射得更远;而她们女仔总是紧蹲在地上,姿态就象初次孵蛋的小母鸡,生怕一抬屁股就把身下的蛋给丢了──尽管如此,我们都百分之百的、有意无意的看到过她们的……
看到归看到,当二百五的小桶把这种话说出来时,大家都有些同仇敌忾,一个个怒目瞪圆地死盯着小桶。吹火筒是狗仔公公的孙子,向来跟狗仔公公一样嫉恶如仇,一听小桶的卵话,马上在小桶胸前猛推了一掌,冲着这位没大脑的老兄恶声恶气道:
“你卵毛还没长齐,晓得个卵!”
吹火筒是小桶的堂弟,读小学时低我们一个年级,是今年才和猴子一起从村小毕业的。吹火筒在同龄人当中就不算高大,比起粗壮的小桶就更是瘦小一截,小桶虽然笨头笨脑有劲不会使,但要对付这位堂弟还是略有赢余,只等吹火筒话一落音,小桶就粗着脖子大吼起来:
“你才没长卵毛呢!你才晓得个卵呢!没搞过×,还没看过×?你看哪个屙尿的小女仔不是这样的?”
我们一齐大笑出来时,小桶才从梦中睡醒过来,红着脸一个劲地搔后脑。吹火筒却不想放过狼狈不堪的小桶,一抬手就用手指顶着小桶的大脑壳,一字一句地说:
“你老娘偷万人的!那年生挑针,怎么没有生瞎你一只眼睛?”
挑针是生在眼睛周围的浓疮,大多数野猪冲人都认为,生挑针是因为看了异性的□□才遭到的报应,正巧小桶那年生挑针生得鼻泡脸肿,因此大家一听就爆笑起来。笑了好一阵之后,周叮铛才抬起棍子,拨开了洋洋自得、气焰嚣张的吹火筒:
“莫吵!莫吵!还是接着听我讲!”
周叮铛的话刚一落音,大家便半蹲下身子,一个个伸出鹅颈去听。
“那些没开包的女仔是不算数的!”周叮铛突然抬起头来:“开包是什么意思知道吗?就是第一次让男人的卵在她的×里犁,女人那块水田只有经过男人的犁耙,才会变化成这些样子。”
周叮铛的“魔棍”在那些图形外划了一个大圈后,小桶诚恳地点了点头,一贯厌学却异常好问的他,马上又指着那个狭窄的长方形问:
“白虎婶的×被犁了那么多,为什么还是这种样子?”
“白虎婶早几年就过了三十岁生日,你看她现在的样子显老吗?”莫名其妙激动起来的周叮铛凶猛地吸了一口烟,又缓慢地吐一口雾,才平声静气道:“就因为她的样子总没变,她的×当然也不会变,当然总是象小女仔一样。”
合情合理!我们纷纷点头,就象一群饿了三天才得到一小把饲料的小鸡,每个人都努力显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我突然发现牛牯的神情有些古怪,心想他前些天跟秀英呆在山上时,莫非已经看到了秀英的……胸口怦地一跳,我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该如此下流,赶紧低头伸颈地去听周叮铛的讲解。
“……是这种形状,老贵伯娘的是这种形状,大贵老婆的是这种形状,死鱼眼的是这种形状!”
哪个女人是三角形的可惜没听到;老贵伯娘又矮又壮,脸就是正方形的;大贵嫂又高又大,也象个大长方形──只是长相还不坏,生出过老丝瓜,更孕育过秀梅和秀英的周婶,怎么会变成这乱七八糟的多边形呢?
我们都管老丝瓜老娘叫周婶,作为亲侄儿的周叮铛却总是叫她死鱼眼,原因是周婶原本就眼白较多,看周叮铛不顺眼时,她又总爱翻白眼,模样就象死鱼的眼珠一般。其实除了眼睛差点,周婶应该算个长得不错的人,一定是周叮铛对自己婶娘深恶痛绝,因此有机会就要丑化她一下,真实的情况应该不至于这样糟糕!
回过神来时,又可惜漏听了不少,周叮铛手里的魔棍悠然一摇,又指着一个画得很优美的椭圆道:
“凤莲的×是这种形状,这是最乖(漂亮)的一种!”
凤莲是爱莲的姐姐,从我们读小学三年级起,就一直在村小当老师,她是野猪冲人心目中最漂亮的女人。我觉得这只是对村里人而言,铜矿就有好几个超过她的,对我很好的班长胡文,虽然年纪不大,却比凤莲漂亮得多!尽管如此,凤莲还是村里最漂亮的女人,她结婚好几年又生过一个小奶仔了,那瓜子脸仍是那么鲜明,那水蛇腰仍是那么生动,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那隐藏着的部位也是如此优美迷人!
在一片“啧啧啧啧”的赞叹声中,大家那个还不突出的喉节都在明显的蠕动,我在悄悄地咽下一口口水后,又为自己大腿间的细微变化羞愧起来……
没大脑的小桶突然大声道:“那仙家婆的呢?”
仙家婆是大桶的老婆,也就是小桶的大嫂。那是个瘦骨嶙峋、面目狰狞的女人,她的丑陋甚至从视觉延伸到嗅觉,大家在一起出工时,我们总是离得她远远的,因为她那令人作呕的狐臭味能传到三丈开外。周叮铛一定事先没有打算讲她,所以长皱了一阵眉头后,才在地上新画了一个近似星星的图形。望着那内外都带尖齿的图形,我□□下那个刚才还激动不已的小家伙,顿时便软倒下去,还隐隐传来一种生痛的感觉……
大家纷纷叹息的时侯,惹事生非的小桶也频频摇头:
“我的仔!我的仔!就算三辈子不讨老婆,我也绝不会找一个我嫂嫂这样的,真不晓得我哥哥那条大卵有多么坚强!”
读小学的五年时间,小桶的作文中加起来难有十句没毛病的话,其中最常犯的毛病就是乱用词语,不过小桶刚才所用的“坚强”,却用得很贴切、很生动、很有趣。大家搂着肚子跌跌撞撞笑了一阵之后,牛牯才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问:
“那秀……秀……秀梅的……的呢?”
周叮铛对周珠子可以阴阳怪气,对死鱼眼可以明嘲暗骂,对三个堂弟堂妹却总是有说有笑。因此,当牛牯问到老丝瓜和秀英的姐姐,也就是周叮铛自己的大堂妹时,他半天都答不上话来,等了好一会才边画边说:
“应……应该是圆……圆形的吧!”
秀梅和秀英都长着一副苹果脸,身体也比较丰满,依照周叮铛的理论,她们应该就是长成这种形状。牛牯似乎对那个不错的圆形很满意,红脸一笑就不再作声了。正朝我们走来的老丝瓜,还没走拢就大声道:
“什么卵东西是圆形的?”
我们几个哈哈大笑的同时,周叮铛急中生智,朝地上稀里花啦扫了几脚,一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往前走去。我们恋恋不舍地看着那些只剩下残边断角的图形,愣了好一会之后,才小跑着去追赶前面的周叮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