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头三尺有神明[刑侦]》栖海

4、回归一线

　　许弋的心一下子跌入谷底，仔细回想了一下，但是脑子一片空白。

　　两个小时前？

　　“你们哪儿来的搜寻令？凭什么就说女尸一定和我有关系？”

　　站在门口的是位宽肩窄腰的男警官，下颚和脖颈伸展成一条好看的弧度，很有力度感。眼眸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审讯员回头叫了一声“秦队”，规规矩矩地站了起身，候在一边。

　　秦桉在门口顿了片刻后，走了进来。胳膊夹着一本浅蓝色的文件夹，摊开在审讯桌上。

　　许弋接过，一页一页翻了开来，有她家衣柜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尸让她瞳孔一缩——
　　就是那夜的无名女尸。

　　她当即抬头，心里无端引起了几分恼怒：“我那天晚上就来警局举报，说看到了这个穿着诡异的女尸，让你们去查又查不到，现在倒查出来了？”

　　秦队没有开口，又翻了一页。

　　许弋强压着火，眼神向下面瞥过去——女人的身上穿着她的衣服，面呈青紫色。
　　脸是那张脸，但完全不是她那晚看到那样。

　　“我们是根据隔壁报警，说听到惨叫声，你衣柜里都是血，地上也是，根据痕迹组专家勘测，就是第一现场。”

　　许弋住的是连栋别墅，面积挺大的，但和隔壁紧贴着墙，但隔音效果很好。如果能让隔壁都听到，只能说明惨叫声太过尖锐了。

　　也就是说……那天晚上她看到的其实是活人！

　　难怪尸体自己会“跑”，警察搜索不到。
　　她离开之后，“尸体”一直躲在她家的某个角落，重新在衣柜这个位置，被杀了。

　　这个想法让许弋背后出了层薄薄的冷汗，脑子一下子就清醒通彻了个透。

　　秦队继续开口：“你的钥匙都给过谁？”

　　“没有人，但是我家的窗户没有上锁的习惯，我的卧室也只在两楼，从窗户进来的可能性很大。”
　　许弋有条有理地分析。

　　“你具体说说你那天晚上看到什么了，怎么醒过来的。”

　　“冻醒的，那天凌晨我已经把所有看见的告诉警局了，没有要补充的。”许弋又翻了一页那本文件夹，意外看到了她和梁晓在心理诊断室的照片，角度似乎是监控器拍摄出来的，黑白色。

　　她忍不住用指尖点了一下那张照片：“要是你们那时候对待这件事的态度，有现在一半认真，说不定人还活着。”

　　秦队没有搭这一句，把文件夹从她手上收了回来，脸色不是很好：“现在是黄梅天，被冻醒的？”

　　六月中旬到七月上旬就是黄梅天，虽说雨毕竟多，但是气温绝对不低。

　　“老是呆在家里不运动，可能身体不太健康，受不了凉了。”许弋不是很在意的解释了一句。

　　“小韩，带她去候审室，晚点再提审。”秦队吩咐了一句就出去了。

　　被叫小韩的审讯员忍不住和许弋多说了一些话：“许前辈，您和我们想象的相差还挺大的。这些年不在一线了……怎么身体还养成这样了。”

　　许弋耸肩，跟着秦桉进了候审室。

　　整个人仰在椅背上，指尖一个一个的擦过指缝，这样就能一点点安抚她焦躁的情绪。

　　她回想了一下离奇的案子，首先，“女尸”在第一天为什么要藏在柜子里面？为什么第二天会穿着许弋的衣服被人杀死？

　　第一天晚上她的醒来真的是巧合吗？

　　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醒来，就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场犯罪的针对性……恐怕是冲着她来的。

　　虽说这场案子中，许弋的嫌疑很大，但毕竟她除了可疑、恰好没有不在场证明意外，她根本没有作案动机和其他的指证。
　　就算是最后开庭，她也会因为证据不足、证据链不完全而无罪释放。

　　还有，许弋似乎还在衣柜里……听见了青铜乐器敲击的声音。

　　她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会不会是幻觉？会不会那天晚上她根本没看到女尸，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女尸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在混乱的思绪中，她似乎听见了一声极为细微的哭啼声。
　　就像是幻听了一般。
　　接着是一个人的低语，那句话很短，然后就有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咀嚼声。

　　就像一个人用尖利的牙齿抵住另一个人的肌肤，牙齿慢慢刺透皮肤，鲜血渗了出来……轻轻一撕，一条沿着肌理的人肉被那人含在嘴里，一口一口慢慢咀嚼。

　　血腥味弥漫在那人口腔中，同时还有一种满足感，他的尖牙逐渐向外露的肩胛骨靠近，慢慢用牙齿轻轻的摩着，骨头到了他嘴里就像脆骨那样……

　　可是眼前一片漆黑，鸡皮疙瘩立刻起来了，就像有什么压着她的肩膀。

　　“醒醒！”秦桉的手按在她肩膀上。

　　许弋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脖颈酸疼，冷汗把额前的碎发都粘住了。

　　见她终于醒过来了，秦桉才收回了手，从旁边抽出一把椅子，坐在许弋对面。

　　他手上拿着一份蓝册子，看了一眼许弋有些涣散的瞳孔：“你这样还能回答问题吗？”

　　许弋低头揉了一下手腕，语气依旧是十分冰冷：“你问。”

　　秦桉也没含糊，把蓝册子从中翻到第四页，把那个女尸生前的的照片给许弋看：“女大学生钟兰玉，在读冯岚市师范大学，主修历史系，二十三，大三学生，你确认一下这个你是否认识。”

　　照片上的女孩儿面容姣好，青春阳光，在大学的图书角和朋友一起合照比“耶”的姿势，手上拿了本书《理想国》。

　　许弋摇头，表示并不认识：“她的人际关系呢？”

　　“很简单，孤儿，应该是被民办的福利院扶养大，这边目前查到并没有关于福利院的任何信息，也没有任何与她交恶的人。”

　　秦桉把蓝册子往后翻了一页，把册子递给许弋——那是钟兰玉死后的模样。

　　她的眼睛只有白色的眼白，红丝密布在眼眶，鼻尖上都是血迹，嘴巴就像被划烂了一般，血肉被翻出来了。

　　钟兰玉张大着嘴，牙齿歪歪扭扭，有的只有半颗，有的歪倒靠后，舌头却是夺目的猩红色，似乎比常人的再长一点。
　　好似硬是被人扒出来了一些一样。

　　身上被捅了好几刀，就像是施暴者在出气一般，血流的触目惊心。

　　“我们现在有个想法，因为死者穿着你的衣服出现在你家，所以凶手极可能是把死者认成你了，所以错杀。”

　　“死的应该是你。”

　　秦桉垂着眼看她，那道目光深沉锐利。

　　“那钟兰玉……”

　　秦桉低头合上资料，打断了她的声音：“你的恩怨仇家比较复杂，我需要向上级请示一下权限，现在你应该由警局全天专员保护。”

　　许弋心不在焉地看着自己的手，没再吭声。

　　“因为没有直接线索指控，你现在没有被暂定成嫌疑人，现在需要你和我们一起去一趟南楼景苑。”

　　南楼景苑，是国家给许弋找的养病的地方。

　　随后苏晴开了门。她对着许弋笑了一下：“前辈，我是负责带您回去取证的。”

　　苏晴和秦桉分别是是两个刑侦队的队长，因为本次案件离奇，再加上牵扯进了国家一级保护人员，让两队联手，尽快侦破。

　　同行的还是上级批下来的八名武警，统一着装，一众人分成两组，分两辆车上了路，还有一组是勘测组。

　　等到许弋上了车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一切都不真实，就好像最近的这两年都只是一场梦一样，她还是那个站在一线的许警司。
　　各案破获无数，一时风光无两，雷厉风行。

　　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天色已经晕染开一片淡淡的橙红，香樟的枝桠被风吹的作响，阳光不骄不躁地洒下来。
　　“前辈。”
　　“许弋，你可以叫这个名字。”许弋侧目看了她一眼，车窗外傍晚的日光映射在脸侧，衬得许弋更加肤白如雪。

　　连着两天的操劳，疲惫感如同实质的压在她的眼皮子上，许弋有些困倦了。

　　“还是叫许前辈吧，”苏晴抿了抿唇，“两个小时前已经把这次的案件汇报给赵局了，赵局答应您可以参与破案，临时资格证很快就批下来了，现在秦桉估计拿到了。”

　　这个案子本身就和许弋有关，许弋的办案经验也远比他们两人丰富，如果有许弋的帮忙一定能事半功倍。
　　“谢谢。”许弋言简意赅。

　　“这个案子未侦破前，您估计只能住在警局了，这栋房子最后会被国家拍卖掉，可能会给您换一所住处了。”
　　“我知道的，谢谢。”

　　当车缓缓停下来的时候，勘测组训练有素地下了车，手上拎着小箱子，站在许弋住的那栋别墅前。其实他们已经勘测过一遍了，为了配合调查，只好在回来帮许弋梳理一遍。

　　许弋在下车的那一刻，心里莫名的沉了下去，那夜晚上的奇异感觉又涌上心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暮色晕染了长空，郊区的星星看起来更加明亮，这座别墅看起来毫无生气。

　　苏晴领着众人来到二楼，许弋的屋子空旷冷清，除了少数生活用品都很难看出来生活的痕迹。

　　她说道:“已经确认死者生理死亡了，要再等二十个小时才能开始解剖，只能从案件重塑开始着手，已经派人去钟兰玉的大学打听人际关系了，希望今天之前能有点线索。”

　　卧室的门被许弋推开，以衣柜为中心，地上被划出了一条线。

　　血把衣柜内侧的门和许弋的衣服全部染红了，半边卧室都是凝固的血痕。

　　许弋在这些年没少见过这种残酷的景象，但切实发生在自己住了两年的地方，那种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就像有一把锋利的弯刀，借着夜色的遮掩正悬挂在脖颈之上，随时随刻都会掉下来。

　　衣柜两侧的门敞开着，像地狱的门，阴风从里面源源不断的吹出，一对对代表欲望的枯手从里面伸出来，血色蔓延住所有人的眼，每个人骨血里的恐惧和血腥都被勾了出来。

　　许弋往后退了半步，大脑深处似乎被触动了一下，有些杂乱的回忆一闪而逝，等想要抓住他们的时候却已经消失了。

　　“把柜子抬开。”许弋吩咐道。

　　“可这是第一案发现场。"一个提着箱子的勘测组女成员回嘴道，心里不免不平，第一案发现场怎么能随便乱动。

　　还没等苏晴开口，那人只感觉到一道冰冷又不容置疑的目光注视过来。

　　许弋慢条斯理地把手搭在冰凉的柜门上:“保护案发现场是为了侦破，不是为了保护而保护，来个人搭把手，这个柜子不重的。”

　　那位女警没敢继续呛声，她身边的男警走过来帮忙拉住柜子的另一头。

　　两个人拖住衣柜往上用力，但是衣柜纹丝不动。

　　许弋也发觉了柜子的异样，干脆松了手，又示意上来两个男警。四人手臂上青筋暴起，但衣柜的底就像是被粘住了一样，依旧牢牢地贴着地面。
　　这次不用许弋说，一众人也发现不对了。

　　“把衣柜清空出来，可能是青铜底，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在报案前的那天夜里听到了青铜器的声音。"

　　从案件重塑的方向是不对的，许弋回想了那天夜里的景象，这个案子最大的疑点并非是谁杀了钟兰玉，而是钟兰玉本身。

　　苏晴意识到有发现后，率先在衣柜旁蹲了下去。

　　她伸手探了探里面的衣柜，抬头道:“里面……好像是一个鼎。”

　　勘测组拿出一只高强度手电筒，瞬间将里面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衣柜的底部是一块陈旧的复合木板，陈旧的木板已经被掀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嵌在衣柜底部的古铜鼎。

　　苏晴显得更意外一点：“这……怎么可能？这里是二楼……”

　　“下面一层的这个位置是煤气灶。”许弋的脸色不太好。

　　由于她本人从来不烧饭，所以至今没使用过煤气灶以及油烟机，这个鼎很明显是套在油烟机里面的。

　　那么这个青铜器在她家已经待了多久了？

　　她入住之后？或者更早？

　　清仿古方鼎，饕餮纹作蝴蝶状，只是口颈的槽口被改造成了会发声的乐器，一个个小钟模样的物件被开了口。

　　“把这个物证弄出来带走。”苏晴把手上的手电筒塞回那个女警手上。

　　那晚上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许弋脑子里突然很清晰的浮现出来这句。

　　可是钟兰玉这么大费周章的用意呢？

　　“鼎是中空构造，没有底。”苏晴递了对手套给许弋，“钟兰玉大概就是从这边进来的。”

　　女警翻着手上的笔记本，看着构造图分析道：“厨房一头是门，一头是窗，窗子不高，对着外面的花园。花园的围栏不高，但是有电网，那也有一米七的高度左右了。”

　　苏晴点头：“小齐，那你们监控那边呢？”

　　“而且这所小区隐蔽性很好，每个出入人员都是会登记的，我们查到现在也没有出现过钟兰玉的名字和监控影像。”小齐回道。

　　耳边的分析声不断，许弋独自一个人观察这具鼎，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到青铜器表面磨砂痕迹凹凸不平，久经风霜的感觉。

　　青铜器开口大，内部向内缩减，像一级级台阶一样。

　　许弋头脑里完全可以想象出钟兰玉上来的路线。

　　她穿着陈旧的布衫，借着月色翻身上墙，穿过半个花园的距离，脸和地上的月霜一样白，眼里一点生气也没有。

　　她会慢慢爬上灶台，用指甲探探青铜鼎的开口，大小正好能让她经过，推开陈木板，接下来只需要弹跳，上面扩大的开口足以让她伸出双手，去支撑自己。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在衣柜底部缓慢的伸出头、手、脖子，没有弄出半点声响。

　　他们大费周章的布置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许弋重新睁开眼睛，因为手上摸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痕迹。

　　好像是指尖一点点在器具上刻出来的，那种感觉就像钟兰玉此刻就在她的面前，一点点带着许弋的指尖，传递着三个字——

　　别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