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风燃林》随萤

5、Chapter5

　　(5)
　　店家一双手拢进袖里，似是冷得很，瞧着外头的艳阳天，微微有些虚汗。老道一路随着进了门，那小店家有些不耐，口气微冲，“道长可是也要看看兵器？”

　　须眉竖起一只手掌，微微欠了欠身，“贫道只是陪着徒儿罢了。”

　　店家一听这话，立马换了副嘴脸，几下嬉笑开来，“哦。那敢情好。两位里边走，里边走。原来女侠还是修道中人，这一身的风骨，不得了，不得了。唉？女侠？女侠怎么不走了？”

　　落燃一脸的挫败，须眉几步跨回来，就着耳旁道，“你面目太过招摇，与外人道是我徒儿，这样你觉着不妥？”转念一想，这幌子确是有些益处，再遇着方才的市井之流也不用被误会，落燃顿时便觉着很是受用，欠了欠身，“那徒儿便在此谢过师傅了。”须眉捻了捻须，“孺子可教也。小哥，领路吧。”

　　这回那店家直接带了落燃一行去了自家后院，想是那店家确是憾不动自家那传闻中的宝刀，这才干脆领了买主直奔主题。院子不大，仅有两间柴房，破破旧旧的，一看便是祖产。进了其中一间，四处堆放着兵器，鼻尖全是铁器的锈味儿。只见当中的架上有一横条器物，黄帕子盖着，神秘得很，令着一屋子的兵器顿时便失了色彩。

　　“女侠，您往那儿瞧。”店家上前取了那帕子，只见着眼前流光一闪，一柄长柄偃月刀便出现在眼前。此刀瑰丽非常，刀柄处精美饰纹鸾飞凤舞，末端有几片翎羽，显出一些清逸，刀身实则并不巨大，相反，倒显得秀丽异常，如若说是男子用刀，还觉着有些别扭，只是此刀颇长，约有一人多高，故看起来有些沉重。一旁须眉倒抽了口气，“小哥，你这是哪儿去弄的宝贝？”

　　一瞧这口气，知道遇上识货的主儿了，小店家瞬间挺直了腰杆，颇是自得，“道长，你可是瞧见这宝贝不凡？苏四爷知道吧？这刀就是出自他之手。”

　　须眉挑眉深思，再挑眉再深思，半响，落燃有些不耐了，“店家，实则我并非为了此刀而来——”一句话尚未说完，便被须眉抢了话头，“小哥口中的苏四爷可是说的苏玉？”

　　本来有些底气不足，一听这话，店家立马便又变得斗志昂扬，“可不就是！可不就是苏玉苏四爷。”这兴奋的话音似是抛进了一泉死水，须眉挑眉，深思，挑眉，深思。

　　瞧出这里边似乎是有些猫腻，落燃也不急着跟店家解释此行目的，转了头看向身旁思付着的“师傅”，“师傅可是有何见解？”

　　须眉长长叹了口气，抬起一双黄豆眼直直地看着落燃，“我的乖徒，你可是瞧得上这刀？”

　　本就无心于此刀，更何况是这等的形状，怕是压死自己都有余，便立马摇了摇头，一脸的费解。须眉也未置回复，径自走到那刀前，又是摸柄又是比刃，一副专注审视的模样。“小哥，你这刀我徒儿要了，开个价吧。”

　　“师傅你这是？我并无心此刀——”

　　店家闻言一跳老高，“道长，一看你便是个爽快人，别的地方喊价我不知道，但本着良心做买卖，这个数你看成不？”便竖起三个指头。须眉见状颔了颔首，想是价格还算公道，“三百两确是公道。”

　　一说完这话，另外两人都楞了，须眉一看两人模样跟着也楞了。

　　“三百两买柄无用的刀，简直就是大大的破财，师傅，你可是确定要买此刀？”须眉扬身，回神，“谁说是我要买？”

　　落燃一脸苦相，这老道也太得寸进尺了，自家瞧上了，偏还叫别人掏钱，委实是不地道。想是这么想，但念着以后回去也得靠着他，便在怀里一阵摸索。除却几颗珠子外便无它物，那珠子还是先前找宋林讨的，路上给了那土地一颗，现在也是只有三粒而已，极是不舍的掏了出来，与店家道，“身上没带银两，你瞧着这珠子可是值个什么价？”

　　店家仍是在愣神，一旁老道一个激灵，一把夺了珠子掩了去，“好徒儿，师傅可是没叫你掏钱，这羞于见人的东西怎能随意拿出来呢？小哥，账先记着，改日到左相府来讨，可好？”

　　那小店家打小便没遇过这么些事，原是想卖个三十两，不想却是翻了几倍还有余，已是不得了的好事，哪还敢有甚意见，立马便陪着笑脸，“行行行！怎么不行呢！道长请这边来，立个小字据就成。”

　　老道很是配合的跟去立字据，却似是忘了要归还落燃物什，待问及时，极是不耐地道，“这东西可是不能与别人瞧见，师傅暂且与你收着，你瞧你紧张的劲儿，莫不是还怕我要了你的东西不成。这刀钱我可是没收你分毫，全当白送你了。”落燃讨了个没趣，也不与他争论，姑且就与他收着吧。

　　待要提刀时，方才想到此行来由，便拍了拍兀自正开心得很的店家肩头，“店家，此处可是有面具之类的物什？”一语毕，那头本还欢欣鼓舞，顿时便是一脸的包公，连敛了字据回来的须眉脸色也是沉了沉。

　　“我的乖徒，跟着师傅你也不用在意着你那模样了。”起先不是还嫌弃自己模样骇人，这会儿又不嫌弃了？“师傅先前不是说过徒儿这模样不好办么？”

　　须眉面无他色，“先前是先前，此刻是此刻，人总是不能一直活在过去不是？”落燃张口还要再问，须眉一句打断，“这是禅机，不可尽道。”落燃瘪瘪嘴，甚是无趣。店家忙插了话头进来，“女侠，您要不现在试试这刀，看看合不合手。”提刀？落燃看看自己的胳膊，苦笑得很难看，“店家，莫要说笑了。”

　　一旁须眉也跟着起哄，“提提看呐，不然如何带走？”

　　索性便提给他们看，免得让人还以为自己当真就随了这脸，是有多彪悍，待提不起来，就知道了原本自己也是个娇弱的女子。一个大迈步便走去了那刀前，也不多准备，一手架着刀柄往上掂了掂，正待要搭上另一只手，不想那刀却是稳稳地被拿了起来。落燃使力挤了挤眼睛，确是单手提着刀。随意地挥了挥，感觉轻如鸿毛，颇是无奈地转身与那店家道，“店家，莫要玩笑我了，这等伪物一提便露相了。”

　　那店家有些无辜，“女侠，小的可不敢拿这开玩笑。”

　　落燃单手擒着刀，在店家面前晃了晃，“这等轻巧之物莫不真成了你那憾不动分毫的宝贝？”

　　店家瞪大了一双眼，打了个响指，“女侠真乃神力也！小的佩服！佩服！”

　　须眉在旁颇是欣慰地捻着胡须，“甚好，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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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长，女侠以后可要常来小店光顾呐！”

　　出了兵器铺，掂了掂手上的大刀，几欲便仰天流泪。在店家反复解释与演示下，终于是相信了此刀非是赝品，果真是重量非常。可到了自家手中却是轻巧非常，委实奇怪！奇怪！这神力摊上了女子，并不是喜事呐。随了须眉走在大街上且还多了柄长刀，虽路人仍是侧目，但瞧着须眉行在前头，也只是看上两眼。接着便又去置办了几件衣裳，扮作男子与这脸面倒也相得益彰，这次须眉也没指唤落燃掏钱，自己便把钱给付了，但表情甚是难过，摇头叹息了一阵，倒也没说什么。

　　“我们先去那落日桥，贫道尚有一徒弟等在那里。”

　　京师又名泉州，只因其有两处名地，一处名红枫林，听闻这林子不大，满林红枫，其实红枫并不罕见，罕见的是不变的红枫，此红枫林四季如一，枫叶红如朝阳，风起时，漫天枫叶皆化作红蝶，香气四溢，叹为观止。另一处叫做落日泉，此泉也是罕见物儿，泉水温润且清冽，每逢落日之日，泉中便幻化出异彩，曾有人目睹泉中似是有一轮落日，艳丽非常，美轮美奂。落日桥并非位于落日泉旁，只因其桥下流水形肖泉水，便以此命名，落燃认为实则这只是泉州百姓生性惫懒，懒得起名，索性便引用它名。

　　落日桥远处看时，只一轮廓，普通桥身，并无奇处。待到走近观之，却是用的上好白玉砌之，泉州不愧为京师，连桥都是如此派头，这与遍地黄金有甚区别。落燃咂咂嘴，须眉斜眼瞥见，“京师富饶举国皆知，但贫道初见此桥时也是颇为震撼。”

　　“听道长口气，不像是京师人士。”无外人处便不再唤那老道师傅。眼瞅着便要近了黄昏，老道的真徒儿却是迟迟不现身。

　　“贫道也是受左相之邀，两天前才到此处。你在我身边姑且当半个道童使，赚足盘缠便上路，这你可是有甚意见？”落燃摇摇头，“全当听道长的。”

　　残阳铺上桥下的流水，粼粼水光，艳艳夺目。落燃就着那湖水，照见个全貌，脸上的刀疤在这嫣艳的湖水中倒没了先前的狰狞，仔细瞧看，只不过是鼻梁几处斜斜的刀痕，因着有些长，故咋看去像是满脸的刀伤。落燃心下一惊，抬手细细的摸着脸颊，又伸手掩去刀伤，满脸的惊恐。须眉想是女子爱美天性使然，也没发觉有甚异常，待听到近旁女子的惊叫，方才询问她有何事情。落燃心底凉了个透，近观远观自己的相貌，像是毫不相识之人，细细回想自己先前的相貌，却是毫无头绪，竟是忘记了自家原本的模样，再深想去，除却自己是从何处来的，要归去何处，竟是全然不记得他事，就连自己姓甚名甚，也是模糊一片，这叫她如何不心惊，如何自处？依稀记着先前仿佛还记着些东西，这会儿却像是换了脑子，一瞧着自己的脸，什么都忘了个干净。纵然心里已是冷了个彻底，但对着须眉仍是敷衍地笑道，“没事，没事。”

　　有风拂过，有炊烟升起，有蜻蜓低飞，有童子嬉戏，渔舟唱晚，一番恬适。

　　“让师傅久等了。”声如冽泉，清脆悦耳。来人正是须眉等候的徒弟，并未着道袍，只是一身的素雅白袍，长身而立，翩翩然如画，白玉肌理，竟赛过那落日桥三分，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须眉捻须颔了颔首，目光引向落燃，道，“为师刚收的一名弟子。”便也再无他话，比了个走的手势，两人便齐齐跟上。那男子对落燃似是也不好奇，正眼没瞧几眼，倒是一个劲儿地瞧着那柄偃月刀，眼光有些难懂，只道是见了稀奇物什。

　　三人行至一处客栈，大红灯笼上印着几个大字，悦来客栈。一见这几个字，落燃就兴奋，至于缘何兴奋却不知晓，依稀只记得有人曾与她说过这悦来客栈遍及四处，功效甚多，除却住宿吃食不论，包打听，聚众论事，异事能人聚集处，堪称江湖中人的第二家。

　　进了客栈，须眉要了三间上方。落燃止不住在心里鄙视他，都说够了盘缠上路，瞧这老道花钱阔气，倒不晓得他何时才能筹够路上的花费。

　　及至夜里。念着大大小小的奇事，睡眠什么的根本就是妄想。落燃几个翻身，索性便起了身，床头放着偃月刀，想着还是带着防防身也好，便拿过长刀，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