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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妄山 ...

  •   人历瑟崇文帝三十七年,位于瑟南国与花苑朝交界地带的一座终年水雾弥漫的小山里,闯进了一个衣衫破旧的书生。他穿着一袭沙青长袍,背上背着早已洗褪了色的布包裹,拄着一把看不出原色的纸伞,一步三探地摸进了那片看起来无边无际的竹海。
      他进了那山约摸半个时辰,不仅没有走出个明白,反而渐渐失去了前行的方向。转身望向西面隐隐发红的山群,突然发觉里面并没有明显的湖泊溪流,他心中一抖,疑心起这雾气的来历来。岂料就在他心中起了这疑惑的念头这一刻,竹林中陡然间响起了女子的声音。
      似是银铃一般的笑声,一闪而逝。
      以往听说的各种妖魔鬼怪的可怖传说一下子在他脑海中炸开,不由得他脑中做出反应,脚下已经开始狂奔逃离了。可他跑了许久,竟也未曾寻到出路。他心中凉了半截:这不是遇上鬼怪了还是什么!
      既然怎么也跑不出去,书生便心一横,直接坐在了地上等死。说是等死,其实心中还抱有些许幻想。他盘膝而坐后口中便喃喃自语着什么,且双手比了个道家常用的手印,远远一看还是很是那个样子的。
      因此,阿絮躲在角落里还真的没敢往前去。
      若轲缓缓走来,拍了拍阿絮的肩膀,问她在干什么。阿絮道:“若轲大人,你看那个书生。”若轲便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微微一笑:“误入迷阵的一个书生罢了。”语气中似乎含着点点无奈。
      阿絮见了,口上没说,心中却想:“若是岑姑娘在此,这迷阵也不至于连一个普通书生都能闯进了了。”她刚要上前去给那书生指一条离开的路,就见若轲已经向着那人走去了。她侧了侧头,似乎在想什么,不过片刻便折身隐入游丝中旋了几圈后离去了。
      那书生口中阿弥陀佛玉皇大帝正念得起兴,陡然间身边一个声音响起直吓得他人仰马翻。若轲愣愣,也不过一瞬便向那书生道:“公子,天色已晚,你该回家了。”
      书生看着身前白衣黑发的女子,浑身抖得话也不稳:“阿……弥陀……佛,你,你,妖怪速速离开!太上老君……急……急急如律令!”
      若轲忍不住扶额,刚上前一步要给他解释,书生却以为她要下手了,吓得一个抖搂直晕了过去。扯扯嘴角,这已经是第几个了啊,阿岑你的法阵怎么越来越弱了啊。刚把书生扛起来准备扔出去,若轲看见他包裹里漏出来的一个小册子。若轲停下了动作,那书生骨碌一下从她肩上自动滚了下来。
      拿起那本册子翻了几翻,若轲眉头皱了起来。她看了看面朝下趴在地上的书生,道:“镜奴,把他扛回去。”说完,便拿着那卷册子往竹林深处走去。书生身边微光一闪,一个半面蒙纱的女子便落了下来,然后毫无表情地拎起书生和他的包裹,跟了上去。
      书生醒的时候,已经夜深。他睁开眼看到摇晃的烛光和白色的人影之际立刻想起自己的境遇,若不是若轲及时点住他,只怕又要晕过去。阿絮过来将书生扶着坐起来,然后便坐在旁边想看着,然而镜奴一只手便将她拎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书生和若轲。
      书生满头大汗,手脚冰凉。
      若轲翻看完那册子有字的最后一页,仍是拿着那卷子在手里,“这是你的吗?”
      书生不敢回答,也不敢不回答,“……是。”
      “哪里来的?”
      “……”
      “实话实说。”
      “我,我写的。”
      书生见她低头笑了,心中更加毛骨悚然,“真,真的,真是我写的……不是拿别人的……”
      她却问:“既是你写的,那,这些故事你是从何处听来的?”若轲问这话的时候很是温柔,那书生看出来她像是不会伤他,便大着胆子道:“不是故事,这些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我不过是记录下来而已。”
      “真实发生过?记录?……呵。”
      书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自然又是一身的冷汗。可是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明明自己说的是实话,怎么……
      若轲将那书卷托起收入花镜,终于转头看向他,“这些我都极少得知的天界秘辛,你一个人族书生,从何得知,从何如实记录?”
      她转过头的一瞬,明灭烛火的光影落在她面上,给那张本就天地少有的绝色面容更增了几分彩。书生何德何能有幸见到如此绝色佳人,一时间呼吸凝住,目光涣散,竟是呆了。若轲忍着性子再问一遍,方将他唤回神来,“……真的是我,我听别人说的真实之事。姑娘,小生不曾骗你。”
      “听谁说的?”
      这下书生回答的就快得多了:“啊,是小生游历之时听说的,各国各地皆有之。”
      这可难办了……
      见他神色,若轲知道他并非说谎,然而此事一时间她也无法定夺。书生见她神色凝重时亦别有一番风味,忍不住痴痴地看着她一动不动。镜奴在一旁看得烦了,便一挥手将那书生送回了周公身边。“如何?”
      若轲沉默良久,“他不是在说假话,有人在故意如此。”
      镜奴却道:“我看了定心障,虽然法灵少了,但不至于人族的都能闯入。”
      二人相视无语,心中却都有了数。少时,若轲唤了阿絮进来,安排她看好书生不许他出无妄山。阿絮点头,并未问什么,只是在她们将去之时道:“若轲大人,若是岑姑娘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请一定将我唤上去,哪怕为她抵挡片刻苦痛。”
      镜奴先去了,若轲听到后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让她看好书生,“他不一定只是个人族书生,你莫掉以轻心,只要将他拦在无妄山便可。”
      说完,不等阿絮回应什么,便捏了个诀一边再次加固了草房的屏障一边离去了。
      阿絮看着她离去留下的点点微光,又看看昏死在床上的书生,不禁双手合十祈愿。祈到一半想起来自己早已非人,自嘲一般笑了笑后,却是继续祈愿。
      黑黢黢的夜里,黑黢黢的无妄山像是一颗巨大的黑色的石头。山脚下草房里的烛光明明灭灭,挣扎了不知多久后也黑沉了下去。整座山都陷入了无尽的黑色之中。然而细细看,也能辨出那草房外一处小小的水潭边有一个赤色衣裙的女子跪坐着,正低低地哭泣着。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地顺着她的脸颊流下,坠入那潭中,打出小小的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来。在她身后不远处一处稻草堆里,两个人影彼此依偎着沉沉睡去,不时发出些许鼾声。
      还是与以往一样的夜啊。

      若轲回到花宫,先将那个册子取出藏了起来,再换了身衣服准备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见阿若笑吟吟地走了进来,“姐姐,你去哪了?可叫我好等啊。”
      看她笑得灿烂,若轲也笑,“没什么,下去看了看罢了。”
      “姐姐,那你现在要去哪里呢?”
      “去找你啊,我们姐妹许久不见,如今你完好归来,姐姐甚是欣喜。”她接出花镜化作的折扇,悠悠地扇了起来,“怎么,阿若你来找我有何事吗?”
      听她这样说,阿若笑得像个孩子,疾步上前挽住姐姐的胳膊往花宫内走去,“姐姐,阿若今日来是有大事要告诉你呢。”
      “什么大事?说来听听。”
      “姐姐还记得前剑史夫岑吗?她跑了!”阿若笑吟吟地看着身子明显一抖的姐姐,道:“她真是越来越胆大包天了,从前做那违逆天命之事,如今竟然从瑶底水牢逃了!这从瑶底水牢里逃出去的,她可是头一个呢!姐姐你说,她这下,是不是必死无疑了?连灵也不必拘了,要直接罚下天地渊了吧。”
      强压住颤栗,若轲缓缓笑道:“怎么,你这是从何处听来的传闻?”
      “哪里是传闻,现在明帝已经发了通缉令,好几路人马去追她了呢!这下她可真是插翅难飞啦!”阿若说得极为轻易,若轲却听得头昏脑涨,心一分一分地往下沉,几乎定不下神来。她知道阿若这话八分是骗她,但她怎么敢拿这种话骗她?
      阿若却看不见姐姐的异常一样,继续说:“说来也怪,她小小一个剑史,明帝竟然为她惊动了九化界的人,真是……够了。”
      确实够了。
      若轲站起身,“阿若,你回去吧,我身子有些不适,你先回去吧。”
      她似乎看见妹妹低低地笑了,可看向她的脸,那脸上却是焦急担忧的表情:“啊,姐姐莫不是在下面受了凉?人界最近刚入冬,姐姐定是没有换好衣服着了风寒。”
      “是的,是我的疏忽。”说着,若轲似乎真的身体不适,连打了两个冷战,“阿若你回去吧,我休息休息。”
      “那好。姐姐,要多喝点热水啊,毕竟,这人的躯体可不如我们本来的身体好用呢。”阿若带着满脸的关怀,向姐姐点头致意,缓步离开了花宫。

      她刚走,镜奴便跳出来扶住若轲,扶着她躺下去,又给她找了定心神的药看着她吃下去。镜奴坐在床边:“她套你的话。”
      吃了药定了定心神,若轲刚要说没什么,她套也套不出什么来。镜奴又说:“不过,夫岑大人真的逃了。”
      她这才真的狠狠地一抖,手里没喝完的水也差点打了,“怎么回事?”
      “不知道。”
      “可,可她法灵早就消耗殆尽,她怎么逃的出去?”说罢,她陡然想起来,“是不是平隐帮她的?”刚说完她就知道不对了,平隐怎么可能不知道她逃出去的下场是什么,别说他策划了,就是夫岑求他他都不会同意的。看向镜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阿若她去看她了吗?”
      镜奴摇摇头,刚要回答就被若轲堵住:“好好想,别遗落了什么!”于是镜奴认真地过了一遍这些日子的事,然后坚定地摇摇头,“阿若不曾去过瑶底水牢,但是平隐大人去过。是夫岑大人叫他去的。”
      听得,若轲片刻也不能等,直接掀了被子就要往外去找平隐。可是镜奴紧紧拉住她,“阿若现在和平隐大人一起住在青冶洞府,你去找他便是去找阿若。”
      说的是对的。可是那怎么办呢?阿若现如今没什么事干,整日不是和平隐待在一处便是缠着她,想避开她而不惊动任何人地去找平隐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平隐自己来找她。
      想及此,若轲却嗤笑了。他,会为了她而来吗?当然不会,若轲对此再坚定不过了。
      视线移到镜奴身上,若轲重重地叹了口气,“早知道就死也要把花镜塞给她了。”否则,无论她身在何处都能联系一下了。
      镜奴却摇头,“夫岑大人不要花镜才是对的,若她真要走,想必就算大人给了她花镜她也会留在瑶底的。”
      ……
      也对,留着花镜在身边,确实没有身上什么都不带要安全得多。
      砸了几下脑袋,若轲直恨自己今日脑子真是抽了。
      “大人,你今日累了,早些休息吧。”镜奴将若轲送回床上,不分由说地给她盖好被子,放下珠帘,挥灭了殿中的光。然后化为花镜自己飞上了妆台。
      殿内的光失掉很久,若轲都没能好好休息得了。她脑中来来回回过着此事的始终,想尽了,也想不出来夫岑逃跑的理由。她想起她之前跟夫岑说的话:夫岑,若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你可千万别供出我来啊。
      夫岑那时笑得极随意,她后来很多次想起都觉得敷衍得很。她当时说的是:当然,你也要好好隐住从今以后和我来往的痕迹。
      可是现在,她一点也不想隐了,她想跑到明帝面前,跑到瑶底水牢,在所有同僚面前说就是老子帮的她怎么了!就是老子一直在帮她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怎么了!
      可是她不敢。她以前怕事情败露牵扯到自己和阿若,现在怕这件事抖落个底掉被阿若拿来添油加醋定夫岑个更狠的罪。
      是的,正如阿若说的“姐姐你最近,似乎和阿若生分了许多”,她早已不再站在妹妹身边了。不论是因为当初青冶山无故崩塌,还是因为她现在做的事。她,都已经要放弃自己的这个妹妹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无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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