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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人间春色 ...

  •   “让老夫来猜一猜,你小子在想什么。我猜,你在想,卿玥那女娃怎么没来找你?”白方尊刚替宿九川诊完脉,坐在床沿一旁的木椅上饮着清酒,稀疏的几根长须上滚落着酒水凝成的小珠。

      “没有。”

      得了白方尊的应允,宿九川今日终于得以坐起身。且不论其他,白方尊的医术确乎在京都之内可称一绝,虽脾气古怪,要求严苛,但才几日光景,宿九川明显觉得身体内游动的真气比起之前如同要粉身碎骨般时畅通了许多。

      白方尊今日只用木簪束起发髻,花白的头发虽末梢卷曲着,却在日光下透着光泽。他带着玩笑般地盯着眼前的少年,几日相处下来,总觉得他与自己投缘,愈加生出了逗他的心思。

      “回答地这么快?不再想想?”

      “真没有。”宿九川这一遍回答地比上次慢了许多,声音却大了不少,只是其中有多少心虚,宿九川自己也说不准。

      “行。”白方尊起身拍了拍衣袖,作势打了个哈欠,竟是头也不回地迈出竹屋。

      想她过来吗?见白方尊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宿九川直挺的脊背弯下许多,用被子的一角掩住面目。或许……有点吧。阳光透过半开的木窗,笼罩着墙角挂起的白色斗篷,看起来就很温暖。

      院子里。

      白方尊逗着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儿,终于忍不住发笑。少年人总以为能把心事藏得很好,可情与爱,就算把嘴巴捂得严实,也能从躲闪的眼神中流转出来,又岂是嘴硬说不便消失不见的东西呢?

      时间犹如长脚的鬼魅,跑得飞快,久到白方尊自己都差点忘了,年轻气盛时也曾那么别扭而不坦率地爱过人。

      江都一别,已三十余载,他身着锦服眼看她绣衣入轿。

      她穿红色真的很美。这句话他藏了三十余年,始终没有机会说出口。

      “什么?大皇子不是已有正室皇妃,就算有心娶那西域公主,阿塔尔的人怎会同意他们的公主在中原只做一个侧室?”范辛与范简近来总不在家,范母又忙于操办年里祭祀事宜,无人约束,加上门外小厮得了范可思可于公主府出入自由的命令,范可思便更经常往卿玥这跑了。

      元祺总于范府附近寻不到人,自然而然地亦跟来公主府。这段日子里,这两人倒算是形影不离。

      卿玥不可置否,“我也疑惑。那卿琰一向高傲的性子,又于暗里筹谋已久,若娶了位外族的女子扶为正室,他与如今皇妃那一派的势力必定生出罅隙,若让那公主伏低做小,就如同你说的,阿塔尔怎会同意。我原先以为,他在大堂之上定会推出我二哥。现在的局面,倒真是……罢了,罢了。”

      自本朝立国以来,从未有外族女子成为皇后的先例。

      就算再贤明又如何,大臣们在意的只会是国母的血统之正,百姓们看到的永远只会是朝廷想要他们看到的。至于皇室,他们关心的,不过是如何相争,如何获得更大的权力。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若真是二哥娶了那公主,朝中那些原先偏向他的势力怕是有许多会生出异心。

      可于天下来说,卿琰过于冷血,在意的只有自己,卿珙过于滥情,无法决断,剩下的皇子们要么过于年幼,要么母亲氏族衰微无力支撑。

      卿珩,是最好的选择。要真有那么一天,卿珩也会是最能担当大局、护住苍生的君主。

      思至此处,卿玥的脑海中又拼凑出那女子的模样。那面纱的背后,似乎藏着一张曾于人海相见过的面容。

      会是她吗?那日街市之上自己相救的女子。

      可世事,当真会如此巧合吗。

      元祺坐在范可思身边,看二人攀谈了许久,自己却始终插不上话。他在军中时收到的信件总写着“待归来时常聚”,可如今自己已经回京都一月有余,那丫头却仿佛对自己更冷淡了,心里难免涌起些失落。

      “怎么最近都不见范大哥?”见卿玥话落后便未开口,元祺憋了半天,终是觉得想出了个能岔开话题的新话口。然而这话却是问的真切,自上次与范辛在练武场一别,范辛便像是来影无踪般,每次到范府门口想借着拜访范辛的理由看看范可思是不是在家,范府的家丁总是告知自己范辛出门了,算上时日,竟有大半月未见了。

      “不知道,父亲和哥哥最近总是昼出夜归,我问他们,他们只告诉我,外出去料理些宗族之中的事情。”范可思撇了撇嘴,耷拉着眉头,右手从方桌上的果盘里取了个橘子扒着皮。

      卿玥往范可思半空的杯中又倒满岩茶泡的茶水。

      “呐,尝尝。”范可思将掰了瓣的橘递向卿玥,薄若蝉纱的外衣下清晰可见橘子的脉络。

      “我也要。”元祺在席下轻轻拽了拽范可思的衣摆,少女的耳朵霎时染上些许红晕。

      范可思转头,一股脑将剩下的未掰瓣的橘子塞入元祺手掌心。少女指尖不小心蹭过少年手心的下一瞬,少年的眼神慌乱了许多,眼尾浮起日落西山的颜色。

      “嗯哼。”卿玥左手手背掩在鼻尖,作势咳嗽般偷笑。

      “玥玥,好……好吃吗?”范可思微微挪远了和元祺的距离,藏在衣袍里的大拇指指甲掐着食指指腹,努力控制着不让目光与元祺交汇。

      “好吃的,元祺你尝尝。”

      元祺点头如捣蒜,亦也咬了一大口,顿时有一股酸涩的汁水顺着喉咙涌下,牙齿犹如触电,不自觉地眉头下意识轻皱。

      卿玥自认算是嗜酸之人,方才尝了一口却也觉得这酸涩之味完全盖过了少得可怜的甜味。或许是渐暖的春色使人生出许多逗趣,或许是面前两人的憨态过于可爱,卿玥心里的“坏点子”占据了上风,打趣地看向对面道:“好吃吗?”

      “甜!”

      呆滞大半的元祺依旧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身侧注视的目光,想也没想强扮出副军中饮酒时豪爽的模样,一边将剩余的橘子全部塞入口中,一边连连点头地哈哈笑道。

      爱情这东西,果然叫人痴傻。卿玥双手托腮,指尖掩住鼻尖,眉眼盈盈地打量着范可思与元祺。

      过去总觉得元祺这小子不配,如今看来,倒像是个“傻”的,范可思看来是不会受欺负的模样。这样一来,看元祺都觉得顺眼了许多,顺带着已经在心里盘算他二人结为连理时自己该送上什么贺礼。

      刚从小厨房出来的碧水在回廊正巧遇见换值而来的萧然,他的官服还未脱下。自从同殿下搬到宫外后,自己好像很少见过这般模样的萧然了。

      今日撞上,不禁地想起往事。

      那日大雨,又时值深冬,卿玥感了风寒,可正好赶上宫内的娘娘生产,太医院执勤的太医竟是全被叫了去。碧水捧着卿玥列的单子却进不了库房抓药,自己一介无名的宫女,无特殊时节又无出宫令牌,一时间进退两难。

      碧水便是那时在宫道内遇见萧然的。

      她一路撑伞快跑,一时没注意路上的石子,冷不丁被绊倒。正巧下班出宫的萧然伸手扶起她,问她可是需要什么帮助。

      萧然那会的身量还未这么高,大约比现在矮了半个头。一脸青涩的少年穿着不算合身的官服,装着和宫内其他人一样的冷漠表情。可是碧水从他的眼睛里却仿佛看出未深涉世的一点善良,搏一把,总好过自己一个人和时间赛跑。所以她拜托他到宫外抓药,并将手中的单子交给了萧然。

      后来,萧然竟果真抓来了药,托他今日值班的兄弟连夜送到了卿玥寝宫。

      萧然原先是不在卿玥寝宫附近值巡的,这天过后,却总有意无意一天绕着这附近好几圈。一来二去的,碧水见到他的次数多了,问候着问候着便也渐渐熟稔。

      “萧大人今日不必来的,殿下和范小姐、元将军他们在府内,并未出门,府里的小厮倒也还够。”碧水抱着食盒,笑着向萧然说道。

      萧然缓缓移动到碧水身侧的位置,似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衣襟,“我顺路来看看需要什么帮助吗。”

      萧然如此说到,碧水也默契地不再多问,只是道了一声“好”,二人便间或搭话着缓步朝卿玥的会客厅走去。

      初春的风吹在脸上已不似冬季般刺骨,它是暖的,席卷着京都内繁花的气息。水仙的幽,桃花的浓郁,山茶花的淡,在京都不同的角落绽放着自己的故事。

      草色渐青,新出的叶芽儿倔强地立在枝头,等待着亿万次新生。沉寂了一整个冬季的些许鸟雀又飞向屋檐,热闹地开展着报春而来的工作。

      赫舍里敏于皇家驿站的三楼俯瞰着街市景象。

      在西域的绿洲,水源充足,马儿健硕,那儿的春天也有五彩的花朵点缀在漫山遍野,但西域的春来得晚些,来得迟些。

      而京都和西域的花,终究有些不同。

      那日宴席散会,她该上前一问的。这偌大京都,竟不知那夜月色的名姓,亦不知该向何处去找寻。

      承载着范辛和范简的马车缓缓驶过公主府外一里处的街头。马蹄声淹没在人群的喧闹之中。

      范辛掀帘。砖墙遮挡,巷子弯绕,他当是看不见那座院落的,但他此刻又希望自己能够看见。

      马车内,范简眯眼打着盹却并未睡着。这些日子,每次经过此处,透进车内的亮光总是一次次闪动,却又在离开之后被厚厚的帘子隔绝。

      范简想起多年前的春日。

      那时,惠风和畅,天朗气清,天下太平,故友仍在。

      算着日子,又一年上祀节该要到了。

      三月三,踏春而行,风乎舞雩,折杨柳,祓禊去灾。

      眼前的亮光再度规律性地消散,街角的喜鹊喳喳叫响。任是谁也无法否认,春色,似乎已真真切切地降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人间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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