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已经没有明天了》灼尘

1、逃跑

　　逃跑又失败了。
　　紧急制定的计划简陋得甚至都不像是逃跑，直到几个小时之后我们被各自的父母找回来时，别的大人都以为这只是两个小孩的叛逆期。
　　但自那天开始，我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见到她了。
　　熬了四天夜的成果在今天展现，我的神经紧绷着，听着外面的声音计算着大人们回屋的时间。
　　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至少有四个小时的见面时间。
　　我打开窗户，尽可能轻声地翻了出去。
　　泥土的地面很好地压低了我的脚步声，我走了几步又回来等，确保这次逃跑不会被大人们发现。
　　春天的绿色一路蔓延到了我的脚下，我没空欣赏，小心翼翼地避着这些小草走。
　　它们被带动的窸窣声会暴露我的行踪。
　　而去见她，是一趟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之行。
　　我走在松软的泥土之上，每一步都走得心如擂鼓。
　　被发现就完蛋了，被谁看见，我就再也不能看见她了。
　　那样，我们就没有明天了——
　　“我们已经没有明天了。”敲开她的窗户之后，她这样轻声说着，看着我表情平静。
　　我看了她许久，直到风吹得我的脊背好冷，都没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任何其他的东西。
　　我伸手去握她放在窗台上的那只手，她不反抗也不顺从，只是掌心凉得可怕。
　　像是站在这里已经吹了很久的风，久到没有一丝温度还能留给我。
　　“我们还可以再逃一次，”我紧紧握住她的手，和她对视着：“找一个避开所有人的时间，就像我现在能够来找你一样，找一个没有其他人的晚上，我们一起逃跑吧，逃到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会强迫我们分开的地方，我们一起生活下去，永远不分开——”
　　“青语，”她凉凉的手贴到了我的眼睛下面，冰得我忍不住眨眼睛想要后退，但我还是忍住了，一动不动听她的下文。
　　“你都有黑眼圈了。”
　　只是这样吗？
　　她想说的，只是这样吗？
　　“这不重要，”我握住她的手腕，认认真真地看着她：“阿瑜，我想要的是你，其他的都不算什么。”
　　她却还是那副模样：“你该好好休息——”
　　“你明明知道的……”我打断他，竭力压制自己的声音，不去破坏这个过于寂静的夜晚。
　　而她对我的话语没有表示，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后，像是不忍一样避开了我的视线。
　　直到风把我的手心的温度也带走，她才重新开口：“青语……知道又怎么样呢？”
　　像是没能找到支点的玻璃轰然碎裂。
　　有什么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我死死地盯着她，企图从她的脸上找到什么。
　　可是徒劳无功，和上次的逃跑一样，是徒劳无功的结果。
　　到底是为什么呢，到底是什么已经悄悄改变了？
　　明明曾经在街道上漫步的两个人还是那样轻松，一路走到被夕阳染红的海水边时，就这样许下了一辈子的誓言。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个春夏秋冬。】
　　【我还想用好多好多个春天来爱你。】
　　“阿瑜，回答我好不好……我爱你，你知道的……我爱你。”
　　我近乎恳求地抓紧她的手腕，低头去吻她冰凉的掌心，用我的温度去沾染她。
　　“我们逃不掉的，所有人都是眼线，”她说着，“我们逃不掉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我有些着急。
　　“我们已经试过了，很失败不是吗？”
　　“那只是……”
　　“只是一次我们就已经快要见不上面了，再多一次，我怕我会永远失去你，青语，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说实话，我不明白。
　　“可是不逃的话，我们就再也不能在一起了……”
　　我看着她，看她慌乱逃避的视线，颤抖的手腕和黑暗中雪白的颈。
　　好像有什么逐渐明了。
　　“阿瑜，”我咬着唇叫她，“我不想和你当朋友。”
　　不想当朋友，不想当邻居，更不想当一个见面连招呼都不会打的陌生人。
　　我不想这样，可她好像并不和我一样，轻轻地，甚至能算作温柔地掰开了我握住她手腕的手指。
　　我没反抗，任由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接触都被她截断。
　　“阿瑜，你放弃了吗？”
　　她没回答我，只是看向了远处的星空，自顾自地说起了话：“青语，你以后会遇到很多很多人，会拥有很高很远的天空，你的未来会在太阳下发光，肯定会有人被你吸引，你也会深深地爱上一个人。青语，你会有值得期待，洒满阳光的未来。”
　　我不想要这样的未来——话语没能出口被她堵住。
　　“当然我也一样。”她说。
　　她会有很好很好的，没有我存在的未来。会深深爱上别人，过上与我无关的幸福的生活。
　　我没办法想象，我不敢去想象。
　　如果不是因为和我的纠缠，她的现状会有多好，她会被多少人爱着。
　　继续想下去的话，我会是变成她一切的不幸的罪魁祸首——
　　有什么不受控制，我的情绪有些失控。
　　“是你说爱我，给我承诺，”眼眶好热，好想哭出来啊。
　　我徒劳无功地去捉她的衣袖，“是你说要爱我一辈子，是你说要一起逃出这个小地方，去到很广阔的新地方，拥有一个我们两个人的小家……”
　　独属于两个人的，回忆里的未来。
　　在废弃的羊肠小道旁，我们一同埋下的愿望瓶里，密密麻麻的字填满了三张白纸。
　　她不止一次向我描绘过我们的未来，写我们能够牵着手走过柴米油盐的未来。
　　可是现在的她离我好远，仿佛挥开衣袖，就会去往我看不见的远方。
　　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落了下来，掉在我们一同踩过的泥土里。
　　我紧紧攥着她的衣袖，像是要确认她的存在一般，睁着眼睛死死将她烙印在心底。
　　“你别哭……”她有些慌乱。
　　因为我的眼泪，什么都做不到的眼泪。
　　我还是执着，任由泪水的苦涩浸透舌尖：“阿瑜，你爱我吗？”
　　她闭上了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吸了口气，就这样自顾自地说下去：
　　“阿瑜，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什么都可以不要。
　　“可是你不能扔掉我们的承诺，说好了一辈子，就是一分钟也不能少。
　　“我不能想象你和别人一起变得幸福的样子，不能想象你在别人身边欢笑的模样。
　　“……原本是这样想的，可我好像还是太天真了。
　　“阿瑜，你会有很好很长的一生。
　　“而我会去履行我的诺言。
　　“如果有转世，就让我再早一点，再早一点遇见你吧。”
　　如果有转世，请让我们能够深深爱上彼此吧。
　　我不会后悔，承诺和告别，我都会好好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