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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脆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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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装的是暖光灯,柔和的光晕撒在许彦身上,他就站在客卧门外,谢汀没把门关紧,他站了很久,久到腿脚发麻。
夜色浓重,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因为在城市中央,街道上仍旧有川流不息的车辆,他们或许为了家庭,或许为了生活,或许为了快乐,都在坚持和努力。
谢汀坐在窗台远眺,那灯火通明的地方,明明自己也是热闹中心,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孤独,可能孤独是种毒药,会让人上瘾,但他不喜欢,这太脆弱了。
商业界摸爬打滚这么些年,也懂了什么该说,什么该藏,脆弱的一面,是绝对不可以放出来人尽皆知的。
红酒倒了半杯,纤长的手指捏着酒杯脚,一饮而尽,脑海里短暂空白,这一出神无意摔了红酒杯,清脆的破碎声在空旷的房子里炸响,仿佛带着回声。
许彦被这声音吓醒,顾不上穿鞋,光着脚敲开门:“怎么了?”
谢汀反应慢半拍,扶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没事,失手而已,你回去休息吧,我收拾一下。”
看他不走,谢汀过来赶人。
“回去,我没事,不用在意。”
许彦折回房里躺下,摸到手机,上边显示着现在是七月十三日,凌晨三点十五分,凌晨,那家伙还在喝酒,疯了吗?
谢汀把玻璃残渣捡进垃圾桶里,碎玻璃锋利,划了道小口子,血珠落在地上了一滴,他看着那滴血出神。
“都出血了,怎么不疼呢?”谢汀握着块大的碎片,对着手腕比划,轻声喃喃道,“那划这里,是不是也不疼,而且血还会多些,血落在地上很好看……”
“你好,我是帕维尔,你说。”帕维尔在和朋友打桌球,俯身准备一杆进洞。
“您是谢汀的家属吗,他在抢救室,麻烦您过来签一下字,听到了吗?”
啪,球撞到桌边,弹回来打乱了原本布好的局,滚到帕维尔面前停下。
“哟,你这是干什么呢?”朋友不理解他的举动,并且有几分恼怒。
“抱歉,我得走了。”帕维尔扔下球杆驱车赶往医院,“我马上过去!”
许彦站在抢救室门外,手上还沾着谢汀的血,也不去洗,就看着灯牌发呆。
帕维尔急匆匆跑来和护士签字缴费,喘着气回来看到许彦,皱眉道:“你送他来的,你谁啊?”
许彦眼睛很红:“你又是谁?”
“老子是他男人。”帕维尔对谢汀以外的人一向不客气,怎料许彦也差不多。
“是吗,那他可真花心。”许彦心里难受,意外来的太突然,他好累。
“说说,怎么回事。”帕维尔坐下来休息,这会儿天刚亮,他通宵打游戏玩球不嫌累,歇会儿了倒是困的很。
“自残,发疯一样伤害自己,我叫不醒他,给他绑起来就晕了,”许彦也很疲惫,和他坐到一起,“进去半小时了。”
帕维尔叹了口气:“老毛病又犯了,这家伙什么都藏起来,憋坏了就这样。”
许彦没话说,他是第一次见。
找到司言的电话,帕维尔拨过去,忙音结束,对面嗓音沙哑中带着被吵醒的不耐烦:“有屁快放,别逼我骂你。”
“伙计,你祖宗出事了,抢救室待着呢,你不过来看看?”帕维尔说。
听筒传来司言暴躁的骂声,手机估计被扔在床上了,很模糊,但依旧能感受到司医生的无能狂怒,谁让他摊上谢汀了。
从一开始治疗他就知道,谢汀不是个省油的灯,但没想到能这么不省心。
司言来了,医院的人认识他,招呼打个不停:“行了,都忙去吧。”
帕维尔熬不住,小鸡啄米快睡着了,许彦去洗了手,回来和司言对上眼神。
“哎呦,还挺帅的,眼光着实不错,会挑。”司言上手揽肩把人带过来。
许彦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这声音他听过,是昨晚和谢汀打电话那人。
“白月光,你送他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况了?”司言好兄弟的拍拍他。
“挺严重的,我进房间的时候他已经昏过去了,在发抖,身体很烫。”
许彦起身不让他碰:“都困着呢,我去买咖啡,先走了。”
司言饶有兴味看着他,身材不错,肩宽,肌肉结实,怎么急着跑了呢,如此不待见我,谢汀不会说了我什么坏话吧?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许彦有些烦闷,夏季的晨风都是温热的,闷得出汗。
看到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许彦进去说了句:“你好,三杯美式,谢谢。”
店员是个壮硕男人,带着口罩,看着长相应该不差,会有挺多小迷妹慕名而来吧,许彦胡思乱想,摇头驱赶思绪。
许彦站着等了两分钟,店员看了他一分半,然后才慢悠悠的拿出杯子,这可把许彦气着了:“不想做我换一家。”
店员也不急:“换啊,你找找哪还有开门的,去,我又不拦你。”
这态度,这无所谓的语气,要么是求着被炒的店员,不然只能是店长了,管他是什么,许彦懒得知道,转身要走。
“医院出来的吧,谢汀怎么了。”店长打包好放在台上,拆了根草莓棒棒糖。
许彦皱着眉又回来,谢汀交际圈这么广吗,世界遍地都是朋友?
“你认识他?”许彦说。
“哼,我倒是想不认识那病秧子,哦对,还是个花孔雀,四处开屏。”店长坐下来,“猜猜我怎么知道你认识谢汀。”
“不知道,你说。”许彦摇头。
“因为他和我提到过你,不止一次,白月光,心上人,照片都看过不少。”店长笑着,“都是自己人,没想到吧。”
“是没想到,你是他朋友?”
“怎么说呢,是但不只是,”店长想了一下,“我们都喊他汀总,他是老板,我们只是小员工,聊的比较好而已。”
“汀总,怎么不是谢总?”
“他爸是谢总,家庭矛盾吧,反正老大让咱们怎么喊就怎么喊啦,汀总多好听啊,谢总圈里一抓一大把,不够特别。”
“也是。”许彦掂掂手里的饮品,扫码付款,却被店长伸手挡住了。
“用不着,你是老大的人,这单给你免了,就当是个见面礼。”只是普通朋友当然不能免,但这家伙身份不一样。
“怎么去了这么久?”司言示意他抢救室灯灭了,他回来的正正好。
分了饮品,抢救室门打开,护士推着病床车去准备好的单人病房,医生和他们三人说明情况,准备下一方案。
“他情绪很不稳定,甚至有些神志不清,我不是心理科医生,说不准这事,如果不能好好控制,那只会一次又一次进抢救室,你们需要二十四小时看护他,避免出现不可挽回的意外。”医生道。
“好,知道了。”帕维尔最先出声,司言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许彦要准备出国事宜,不方便在这边待久,只有他这么个闲人能胜任主力,唉,没办法。
“我和你换着来,一个人看护受不住的。”司言站在病床前,神情复杂。
“OK,醒着的时候你多过来,开导开导他,早点康复出院就好了。”
“好个屁,他不肯开口说,我没法判断病情配药,一拖再拖,现在好了,玩起命来了,神医也治不好他,”司言头疼的很,拧着眉,语气不免重了些。
“就……完全没办法吗?”许彦说。
“也不是,主要是这人他不开金口不肯倾诉,我得弄清楚他心里到底哽着什么事,才能疏解他放下或争取,慢慢的就好了,现在第一步都卡死,我能怎么办。”
帕维尔也跟着叹气:“他平时笑嘻嘻的,看不出来负面情绪这么沉重。”
“就是这样,”司言有苦说不出,“这种人最假了,明明痛的要死,偏偏还要笑的没心没肺,我都以为他没事了,结果给我整这么一出,有够精彩的,心梗了。”
谢汀安静睡着,左手腕缠着厚纱布垫着纸板,另一只手在输液,手臂上细密的血痕,看的三人心痛,却无能为力。
“他这个病,多久了?”许彦搓了把脸,灌了口咖啡让自己清醒起来。
“怎么说也有个十年,我认识他都第七个年头了。”司言说,“老朋友了。”
“比我还久啊,我才五年呢,”帕维尔扯出苦笑,“我做事毛手毛脚,总是他善后,老谢他好累的,该休息休息了。”
“讲讲吧,现在也没什么事。”司言找位置坐下,“他都做些什么生意?”
“很多,说不过来,主业应该是智能机械设备制造,也就是生产机器人,服务型居家型都有,上市好多了,大规模投入使用的也不少,都是好评如潮。”帕维尔有话讲了就会滔滔不绝。
“我跟他这么久,觉得老谢是个闲散王爷,到处跑,不是带我就是带爱兰特,被他坑最多的也是我俩个,”帕维尔笑了下,看谢汀还没动静,悄悄说,“公司刚起步的时候,他压力大,天天拉我们去打拳,那里个个膘肥肉厚的,瞅着都怵,老谢就不怕,他个子也不矮,但人家两米多啊,一拳飞了个下擂台,怕死了。
“开局不是先握手吗,那老板没把老谢放眼里,派了个瘦子上来,比老谢矮半个头,肌肉是大,不过好像没什么用,想当年老谢在国外可是拳击场元老级别的存在啊,有钱还有实力,最让人信服。
“老谢一拳把人打晕了,看得我热血沸腾,太牛了!一战成名,那老板故意刁难也没用,通通斩杀,我和爱兰特快乐疯了,故事的最后,我们三个被老板拉了黑名单,本地的拳击场都不给进了。”帕维尔摸摸鼻子 ,“不过咱们老谢怎么肯吃亏呢,当天晚上就把那拳击场老板给踹了,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解决出题人。”
司言:“……”我无言以对。
许彦:“……”真“豪”无人性。
“干嘛沉默啊,难道不是吗,虽然方法是有点粗暴,但结果很好啊!”
“……闭嘴,吵死了。”谢汀心累。
三人:“!!!”
许彦过去碰了碰他的手,可能因为输液吧,指尖冰凉:“还好吗?”
“没事。”谢汀身上好累,像跑了三千米一样疲惫的喘不上气,嗓音沙哑。
“老谢。”帕维尔不知道说什么。
司言倒是不客气:“不想活可以和我说,我给你安眠药,用不着这么痛。”
谢汀费劲笑着:“你开的了单子吗,通报上去你前程就毁了,开玩笑。”
“你都死了还管得着我,谢汀,你怎么想的。”司言把人支走,打算聊聊。
许彦和帕维尔一左一右两大护法,看着走廊时而路过的医生病人出神。
“我控制不住,看到一滴血,就想看更多的,静止的,流动的,喷涌的。”谢汀知道自己魔怔了,病情到了下一阶段,他已经开始控制不住思想和动作了。
“这已经影响到精神方面了,谢汀,还要继续恶化下去吗,不管不理,自生自灭,你打算这样结束吗?”司言平静说。
谢汀转头看着窗外,不知何时来了只黑猫,没了半只耳朵和左前腿。
阳光下毛发有光泽,小猫没有放弃活着,所以等来了爱它的人。
“不了,我得活着,不然我的小猫要被别人抢走的,这绝对不可以。”谢汀闭了闭眼,“你问吧,不瞒着你。”
“这还差不多,”司言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想通了,但总归是好的,“你心里有事,不止一件,我们慢慢来吧。”
司言:“你恨你爸爸,有没?”
谢汀沉默了好久,在司言想放弃问下一个的时候,他开口了:“恨啊,怎么会不恨呢,我妈妈那么好,他不懂的珍惜,生病了到晚期吐血晕倒才肯送医院,为时已晚,抢救无效,医生都在惋惜。
“他倒好,哭了两天就找小情人,这和无缝衔接有什么区别,我恨死他了。”
“没有你自己的原因吗,只是因为他这么对你妈妈?”司言掏出本子写着。
帕维尔在外边听:“老谢松口了!”
许彦也贴在门上听,虽然姿势可能有些怪异,路过的人都多看了几眼。
“有,谢云程有暴力倾向,尤其在喝酒之后,我尝试过报警,来调查的被他用钱顺过去了,没掀起什么风浪。”谢汀叹了口气,“那时候我就决定,我一定要比他更有钱,要比他活的潇洒痛快,才能狠狠的打他的脸,因为他总说我没出息。”
“嗯,你成功了。”司言适当讲话。
“是的,非常成功,但我又迷茫了,身居高位并不快乐,每天成堆的文件等着我阅读签字,无数公司或合作或联姻,烦不胜烦,那段时间经常去拳击场。”
司言点头:“合理发泄,可以的。”
“不,这不正常,暴力因子太重了,损坏器材过多,进了不少黑名单,健身房我去的更多,跑到腿软站不起来,练到撕裂伤不能拿重物,这都不正常。”
“所以在很久以前你就开始伤害自己了,你完全没有和我说。”司言无奈。
“我没有在意,而且也没有太大损失就更无所谓了,后来开始失眠,厌食,对什么都没兴趣,在家里宅了快半年,直到胃出血进医院,被医生勒令合理三餐,才有所调整,不过没什么大用。”
谢汀又叹了口气:“我吃了那么多年安眠药,晚上还是睡不着,我经常梦见一个场景,挥之不去,反反复复。”
“什么场景?”司言眯了眯眼。
“医院,手术室,残破的躯体,冰凉的手术刀,无影灯下我的脸,滴滴答答流下的血,医生说着一个个听不懂的药物的名字,我看着那双眼睛渐渐无神。”谢汀再次看向窗外,那只猫不见了。
司言心情沉重:“那只是一个梦。”
“梦到一次没关系,但经常梦到而且一模一样可就有关系了,这是种精神上的折磨,很多次被惊醒我都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怎么在房间诈尸呢。”谢汀眼角落下泪,“我伪装的太好了,都没人知道。”
许彦慢慢坐下来,所有谢汀晚上不睡觉,还喝酒,原来是怕做噩梦吗?
帕维尔也沉着脸了:“怪不得老谢从不和我们住同个房间,重复做同一个梦,想想都毛骨悚然,不会是鬼上身吧?”
“不是,应该是压力太大了,事物刺激就会做相关的梦,他有很重很重的轻生欲望,被折磨惨了,就爆发出来了。”许彦后脑勺靠着门,心里闷痛。
“既然已经想开了要好好活着了,就不要想太多,每天睡前回忆一下你和白月光亲密粘糊的那些事,说不定梦里也能见着他呢。”司言收好本子。
“你爸爸高攀不起你了,用不着提防着他,公司有人看着,没大事就多出去走走,呼吸新鲜空气,少喝酒,少抽烟,我懒得逼你戒了,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不会好不了的。”
“谢谢忠告。”谢汀笑笑。
“等你好了,请我去你隆江那套房做客,我要吃好的喝好的,你酒柜里那些随便一瓶就可以,我要赖上一周啊!”
“滚吧,住可以,吃也可以,但那酒随便一瓶都不少于两百万,我怕你供起来不敢喝。”谢汀打趣他。
“不会,我能干它半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