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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掂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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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们隔了老远才敢说,不过还是落在了叶尘耳朵里。
他知道她们都是玩笑话,也没有多大的恶意,听过算过,可一旁的曹祖开了口,安慰他:“叶公子,不用听那一帮女子叽叽喳喳那些不着调的,戴不戴咒戒,在我们这里,没有一点区别,叶公子一定安心,千万别心生芥蒂,我可是太缺人手了。”
叶尘附和着,没多话。
进了里间,曹祖问道:“林公子说你会算账?”
叶尘作揖,“会。”
“很好。”曹祖又道:“每个月月底,你帮忙审核清算,我们这里明细比较杂乱,你也看见了,我们这所呢,当初是为着无家可归之人而成立的,什么人都有,他们的吃喝拉撒,我们也都管,所以支出项目多。
我们这里的人员呢,流动性太大,所以报上来的支出,有时候单子还在,人已经不来了,明细问都问不到。”
叶尘点头,答道:“无妨,耐心一些就行了。进账呢?”
曹祖拿出历史账簿给叶尘,说:“你翻一下看看,熟悉一下。进账这部分呢,就简单一些,都是捐款,大头就是木府,其余零碎的,每一笔也都比较详细,倒是没出过什么问题。”
说完,曹祖又唤来了一长辈模样的女子,叫贺绢,要带着叶尘熟悉了外头情况。
转了几圈以后,叶尘在姑娘们的围观嬉笑之间,用了午膳。午后,叶尘学着样子,帮忙收拾了一阵,这第一天就忙完了。
他拢好氅衣,出了所,只觉得自己累坏了。
这所里的活虽然繁琐,却都是力所能及的小事。累到他的,是这一天见到的新面孔实在太多了些。
对叶尘而言,见人,比做事,累太多了。
叶尘觉得自己得缓一缓,于是走去门口不远处的一座小桥上,拍去了栏杆上的薄雪,靠着,望着柳树的秃枝丫,兀自深深地吸气。
“好,好嘞!留步留步,明天再来看你们啊!”叶尘听见身后,林秋许那个花和尚正在给姑娘们打招呼,听得叶尘实在嫌弃,连头都懒得回,心里盼望着,最好他也别看见自己。
“星落!”人与人的喜悲果然各不相通,花和尚欢快地跑来了叶尘这边,没等人回头,便问道:“怎么样,第一天,不错吧?”
“挺好的。”叶尘转身,小声敷衍着。
秋许拍了拍叶尘的背,力道大,说道:“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吧,得请我喝酒了。”
叶尘跟着他一起走,又把烟夹在手里,道:“我平白无故替你来打工,该是你请我。”
“平白无故?”秋许听了,手伸进了自己袖口,凑过来道:“那这信,我可烧了啊?”
叶尘拦住了他手上动作,说道:“嘘,别在这儿说。”秋许闻言,笑他:“啧,诶,这儿本来就偏僻,没别人。”
叶尘默不作声地走出了一段,才小声问道:“我问你,曹祖,什么来历?”
秋许把信又收好,被他问得有些莫名其妙,回道:“那管事的吗?不是,星落,那么多姑娘呢,你......好,就算你喜欢男人,也不用一张口,就捡着个糟老头子打听吧?”
跟秋许这个人,仿佛是永远说不了正事,叶尘耐不住性子了,狠命把他方才在自己背上的那一掌又拍了回去,骂道:“你烦不烦,我还没问你呢,之前都跟人说了什么,搞得我一天都没个清静。还有你看看你那副样子,就算罗尹回来,能跟你走才怪。诶,你还记得罗尹是谁吗?嗯?”
叶尘深深吸气,还有好多话想骂,实在是不想再说话了,便停下了。
走了好一会儿,秋许委屈了似的,轻声道:“小尹...我当然记得。”他顿了一会儿,清了清嗓子,问:“曹祖怎么了?”
叶尘停下脚步,轻锁了眉头,回道:“我也说不上来。只不过早上,他因为姑娘们议论我咒戒,而劝慰我。”
“那不是挺好的嘛。我知道这地方不讲究什么咒不咒戒,不然不会劝你来的。”秋许说。
叶尘摇摇头,轻声道:“姑娘离得远,我听见的都已是很小的声音了,曹祖听力非凡,当真没有其他身份吗?”
秋许挑了眉毛,顿了好一会儿,感叹道:“你真不能这样下去了,星落啊,必须得好好放松一下。你说的是什么话?人家安慰你,还要被你怀疑?你怎么不干脆怀疑我算了?
听力非凡怎么了,人家也许,只是偶尔在花楼外头,蹭个小曲儿啊,活春宫啊什么的来听听,行不行?你想的也太多了吧?”
这话好像说的也有道理。叶尘想了想,松了眉头,又叹气,看了秋许一眼,道:“行吧,大概是我自己听墙角的事情做太多了,所以看谁也都是坏人。”
秋许劝他,要把他往一间他常去的酒楼里带,却被叶尘甩开。叶尘说:“我今天不想再看见人了,改天吧。”
已经走到门口,酒楼酒保见着熟客来了,朝着门外就招呼起来,要秋许进来。
秋许拔腿就往里头去,被叶尘拦了一下,说:“你等会儿,你把信先给我。”
“不多喝,就一会儿。”秋许说着,还是把信递了过去,叶尘看似从容地将信塞进了氅衣胸口的里袋,在门口犹豫了一阵,不想进去,又不想扫秋许的兴致。
“叶公子?”两人正闹着,酒楼门里,行来了一人,朝他们行礼,又道:“好巧,不准备进来吗?”
叶尘抬头望去,这人看着二十五六的年纪,眉宇间清朗,身穿墨绿色官袍,上面绣着淡黄色祥云,腰间带刀,挂的腰牌也是祥云图案,和那封钦天府的来信落款图案一致。
叶尘朝人行礼,道:“在下不才,不记得在钦天府里,还有什么旧相识。”
那人笑了一下,回了礼,颇有风度地让出了路,俯身抬手,说:“相识都是由新而旧的,里面请?”
叶尘戴着咒戒,在钦天府人面前,就算是鸿门宴,也得笑着去。
秋许在一旁道:“官爷赏酒喝,多我一个不多吧?”
“自然。”
那人要了四楼的厢房,三人一同上楼。
入座以后,那人道:“叫过酒菜了,小倌就免了,毕竟叶公子都在这儿坐着了,川中城西,再没有比这更有姿色的了。”
知道他来者不善,却没料到他这样开门见山。
秋许冷笑了起来:“拿我兄弟比小倌?都是办差的刀而已,怎么就把自己当主子了呢?姓甚名谁也不报来,没有这样官欺民的理。”
那人闻言,朝秋许笑道:“都是为兄弟出头,咱俩就别搅和了吧?”他说着,动作麻利地卸了刀,脱了腰牌,随手扔在了棉席之上,说:“这样,能说私事了吗?”
秋许还欲说话,叶尘暗自吸气,面上毫无表情,语气平淡:“小不小倌的,我早听着不新鲜了。同大人既说是私事,再不挑着重点说,我可不陪着吃酒了。”
“哟,果然是个人才,凭着哪一句话就认出我了?”同靖支起一条腿,手肘搭在椅子扶手,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接着道:“看来是不接旁的客人?晗舟连朋友都跟你提,可见你床上伺候人的功夫不错。”
叶尘压住了秋许要起身的架势,抬眼看向同靖,道:“这话骂的是谁,还请同大人三思。
我确实是不算计就没法活的人,且你我素昧平生,你说我什么,我虽不苟同,但都可以理解。”叶尘说到这儿,顿了顿,又道:“可少主既然是你朋友,你就该相信他的为人。若觉得他会为了一己私欲,颠倒黑白,给有罪的人摘咒戒,这朋友趁早别做了,也不用白费这些力气,散值了还要在这儿审犯人,累得慌。”
这话越说,叶尘自己心里越堵,扬起了下巴,好让自己不动声色地叹口气。
同靖说的究竟是几分对几分错,木驰是不是被色|欲冲昏了头脑,没人比叶尘更清楚。
同靖仰头垂目看着叶尘,脸上连冷笑也都挂不住了,打量了许久,说:“跟你说话,倒是轻松啊?什么都让你说去了?好,很好。”
同靖独自抿了一口酒,又道:“行了,既然你是个明白人,我就直说了。先太后生前,最疼的公主,就是晗舟的母亲,晗舟十五岁受先太后的赏,封了吴王,是全州安唯一的外姓藩王。”
同靖说到这儿,顿了顿,看向了叶尘。
叶尘任由他看,微垂着眼,黯淡地道:“外姓藩王…然后呢?”
同靖闻言皱了眉,瞪了叶尘一眼,耐着性子说:“他这人最大的缺点,就是过于自省,总为自己身在高处而觉得有愧,见谁都要帮一把,那么个有求必应的脾气,缠上这一身的狐狸骚,是迟早的事,我不意外。
你在山里待久了,有些事可能不知道,我今天就跟你唠清楚。
第一,钦天府摘咒戒,都要有担保人,晗舟画了押,做了你担保人,你今后若欠了旁人银子,他得替你还,你犯的事,他都要和你并罚,所以还请你可怜一下州安百姓,凡事掂量着来,别让这镇江之法唯一的继承人,跟你一起关了天牢,你觉得呢?”
叶尘只知道摘咒戒得往钦天府递文书,却从没听说过担保人这一说。
难怪这么多人被挂上咒戒以后,就再也摘不下来了。
叶尘一时没控制住眼神里的闪烁,被同靖看了去,只听他接着道:“哟,看你这神情,晗舟还没跟你说呢?申请函上原写的是青出,可晗舟非要自己来做你担保人......诶?可别是因为你身上有什么东西,不好让旁人见着?”同靖说着,眼神移到叶尘手背上的纹路,睨了一会儿,接着道:“算了,他做事太干脆,就是有什么,现在也晚了,还是别让我知道了。”
厢房里安静了好一会儿,秋许也一时说不上话来,叶尘不动声色,而后问道:“......大人还有旁的要关照嘛。”
同靖拿酒杯的动作顿了一下,边点头边笑起来,说:“你竟就这么一句话?他虽管的闲事多,可担保人也是头一次做。我听说的那日,都一夜没睡好。你不错,很好,好一个过河拆桥,冷心薄情的人,看来我第二件事都不用说了。行了,没旁的了,走吧。”
叶尘闻言起身,动作毫无破绽,一副平淡模样,道:“同大人慢用,告辞。”
叶尘行至楼梯前,只见木驰匆匆忙忙地在上台阶。
木驰看见人出来,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他扶上叶尘的肩头,抚摸着他手臂,喃喃地唤着他名字,问他同靖是不是有意刁难,见他根本不回答自己,便要叶尘在这里等,就往方才的厢房去了。
秋许看着这亲昵的动作,还是有些不太习惯,却没说什么,待木驰走开,他问叶尘:“想什么呢?这种骂名都是虚的,知道吗?千万别往心里去,不然都是活活把自己憋死,让他人痛快!”
叶尘眼神还是定着,突然仰起头,锁了眉头,自言自语似的说:“屋顶上有个人。”
“...什么?”秋许听得一愣,原想了什么安慰的话都忘了。
叶尘还是仰着头,手从氅衣里伸出来,眼睛只望着天花板,没看着秋许说话:“信呢,信给我。”
秋许站直了原先靠在栏杆上的懒骨头,面露担忧,说:“我门口的时候都给你了,星落啊,有话就说出来,难过也可以说,你这样,哪天真疯了可怎么办......”
夜难所里,多的是戴了咒戒,活活逼疯而无家可归的人,秋许不是没见过。
叶尘转头看向秋许,摸了摸氅衣里袋,神色里什么都没有:“哦,我忘了而已,没疯。秋许,谢谢你陪我。”
秋许锁着眉头,没动。
叶尘又抬了一下头,却突然转身,脚步飞快,朝着走廊尽头的阳台奔去。
秋许立刻跟在他身后,也跑起来,发觉叶尘轻功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自己怎么也追不上他,心里着急,在后面喊:“星落!诶!怎么朝阳台跑!别!千万别想不开!”
叶尘没理他,几步就到了栏杆边上,二楼的客人被秋许一喊,出来了几个凑热闹的,木驰也一脸不敢相信地躲开人跟了过来。
叶尘上身往前倾,伏到了栏杆外面,转头朝天上望。
秋许追上来,一个俯身,趴到地上,死死拽住了叶尘的脚,嘴里咿咿呀呀地乱喊:“喂!别这样重色轻友吧,为了个小情人疯,不值得啊!我就你一个朋友,你别啊!”
叶尘看完屋顶,又锁着眉头朝楼底下看,随着身后的窃窃私语,转过头来,看着身后三两成群的陌生人,顿了一会儿,弯腰一手拎起秋许的后衣领,朝他说:“......是你疯了吧?给我起来。”
秋许是真留了眼泪下来,一脸委屈地起身。
叶尘待他站起来了,往酒楼大门左手边的方向指了一下。
秋许顺着望去,看着一个人,正巧是侧脸。
“......曹祖?真来蹭曲儿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