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华录》阿丧桑

1、人心深如海底针

　　楔子

　　“村里有个观音庙，庙里有座观音像，忧愁烦扰拜一拜，事事逢凶又化吉。”

　　玉净村村头的田垄上，几个垂髫小儿一边捡着地里的稻穗，一边唱着这首代代相传的童谣。

　　就和童谣里唱的一样，玉净村里有一座年代久远的观音庙，观音庙不大，里面就一个可以叩拜观音娘娘的正殿；因为庙太小，也没有一个正式剃度出家的和尚或尼姑在这里常驻宣扬佛法，所以庙里的观音像也斑驳陈旧，只有逢三、六、九月观音娘娘生日、得道、出家的盛会，村里人才会抽签决定人选，提前安排人去打扫，好在正日能够让全村的人来到陈旧但整洁的观音庙里上供香火，祈求夫妻和睦，家人平安，友人健康......

　　林茵茵跟村里所有人一样，自出生开始，就和爹娘一起虔诚地参拜观音，每年三、六、九月就是省吃俭用也要上供最好的香火，祈求一家人的平安幸福，可结果呢？

　　爹死了，娘死了，现在连她也要死了。

　　凭什么？凭什么爹娘做了一辈子好人却不得善终，凭什么那些人坏事做尽却还能长命百岁？观音啊观音，你的眼睛真的睁着吗？你真的分得清人间善恶吗？

　　第一章人心，海底针

　　盛夏傍晚的河畔，两个中年男子敞着衣襟，弯着腰，提着葫芦，正在接水，其中高个的面容清隽，敞开的胸口因为常年干活，显得孔武有力。他先接完喝了一口水，对着矮的那个说道：“你呀！该！我看弟媳都是打轻了！”

　　矮个的身材壮硕也不输高个，只是容貌相比高个略差了点，特别是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的，显得不那么真诚，看起来惯会耍些小心思。他不服气似的猛站起身来，转向高个，这一转身，就能看到他原本就不白净的脸上，被人打了个乌眼青！

　　“大成哥，这男的寻花问柳不是很正常吗？我半个月才去找一次相好，隔壁的孙武可是隔个两三天就去找暗娼，他婆娘可不像芸娘这样，每回都给他脸上来一拳！”矮个自顾自地说着，越说越生气，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愤怒和不甘。

　　“欸，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孙武家是孙武家，你家是你家，你家芸娘打你，那是在意你，天底下有哪个女人愿意和别人分享一个丈夫的？”被矮个称为大成哥的林大成好言开解。他和矮个王二郎同是玉净村的人，两家相隔半里，不算近；但两家的农田相邻，所以忙忘农活，总是一起闲聊着归家，今天也不例外。

　　王二郎瞥了一眼林大成，又怒饮了半葫芦的水：“大成哥，我看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谁不知道林大嫂貌若天仙啊，我要是有这样一个老婆，还会去外面找女人？”

　　林大成的妻子范文若未出嫁前就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美人，不仅貌美如花，还勤俭持家，当时是个适婚的男子，都想娶她回家——王二郎当然也不例外，他当时对范文若可谓是日思夜想，奈何范文若就是看不上他，倒好看上了同村的林大成。

　　林大成本来辈分就比他大，也虚长他几岁，范文若一嫁进林家，王二郎就要改口叫她“大嫂”。但这么多年过去，王二郎总是隐隐地觉得膈应：明明是他先看上的范文若，怎么就被林大成这个后来的人捡了漏！每次去林家见到范文若，心里都生出一丝妄想：若是当时能娶到她，那该有多好。

　　特别是在王二郎也成了亲之后，面对没有美貌、没有感情、动辄吵架动手的芸娘，每每对比范文若，都觉得自己的妻子粗鄙地不能再粗鄙。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贴上来，王二郎想开了——还不如去外面花钱买个温柔乡！

　　昨夜就是眠花宿柳回来被芸娘闻出了身上的脂粉味，又是一阵掀翻屋顶的大吵，还被芸娘赏了个乌眼青。

　　“文若自然是好，”想到温婉的妻子，林大成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但芸娘也有芸娘的好——分家后你家里里外外，不是芸娘操持的？你那几身体面的衣裳，不是芸娘亲手做的？还有，芸娘生的也不差，你怎么偏偏就要惹她生气。”

　　王二郎听到林大成亲昵地称呼范文若为“文若”，心里的嫉妒几乎就要满溢出来；又看到林大成嘴角的那抹笑意，更是听不进后面的任何一句话，只觉得林大成是在嘲笑他、轻看他、藐视他：范文若的好你怎么会知道？你早下手又怎么样，还不是让我娶了？王二郎，你就是个没用的孬种，娶不到想要的女人，你还算什么男人？

　　明明林大成根本没有这个意思，但王二郎自卑又自负的内心偏偏要曲解，还对着自己幻化出来的“恶人”林大成叫嚣：林大成，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娶到范文若还来我面前炫耀！我给你面子才叫你一声大哥，不给你面子你什么都不是！以后你最好处处小心，不要让我寻到什么错处，不然，我一定让你吃尽苦头！

　　妒火攻心的他此时已经红了眼，昏了头，只想着怎么让林大成吃瘪，让他出尽洋相。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湍急奔流的河水——这不就是老天爷给的最佳时机吗？

　　“唉，不说了。我看河里有鱼，还是抓几条鱼回去煮了，让芸娘消消气吧，大成哥，你可要帮我多抓几条啊。”王二郎强压怒火,拿笑脸对着林大成说道。

　　他知道林大成水性不好，平时只敢下到小腿弯的溪流里，但今天不一样——他为这求芸娘的原谅让林大成帮他抓鱼，林大成这个老好人肯定不会顾及自己，答应帮他。

　　果然，只是迟疑了一会儿，林大成就答应下来：“好，那我今天就多抓几条，拿回家给文若和茵茵也尝尝！”

　　先是林大成挽了裤脚小心翼翼地扶着岸边下了水，然后王二郎才在他之后慢悠悠地下了河。林大成不疑有他，专心地攥着手里的竹竿，盯着稍有些湍急的河面，就等着河底下那些傻鱼上来吐气的时候，一把把他们叉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才是那条鱼。

　　身后的王二郎见林大成整个后背都不设防地暴露给他，心里不由得窃笑起来，接着——他假装被河底的碎石崴了脚，“哎哟”一声，整个人都往林大成身上倒！

　　这条河里原本碎石就多，林大成也是勉强站住，听到王二郎那一身“哎哟”就知道不妙，转身想去扶他，接过等来的确实王二郎正对着他胸口用力地一推！

　　这下王二郎站起来了，可林大成却跌进了齐腰深的河水里。

　　“噗！二郎！快！快把我拉上去！”林大成整个身子都被浸在水里，不熟水性的他完全使不上力，只能凭空乱抓乱踢，整个人浮浮沉沉，才一会儿就呛了好几口水。

　　看着林大成这幅模样，王二郎心里爽极了，他就是要林大成狼狈不堪，他才觉得开心，他才觉得解气，所以，他也没有立即施以援手，而是慢慢悠悠地嘲讽道：“大成哥，你这水性也忒差了，这才多深的水啊，就让你怕成这样！哈哈哈哈！”

　　眼看王二郎一时之间没有要施救的意思，林大成更着急了，扑腾的也越猛了，可突然之间，他的大腿和小腿接连着一阵绞痛——抽筋了！

　　不消一会儿，林大成就无力地沉了下去......

　　王二郎听林大成没了声音，还以为是他生气了，故意憋着不说话 。可等下水一捞，没捞到人，也没见到人，人呢？

　　这时候他才慌了起来，心里暗暗祈祷是林大成和他开的玩笑，故意躲着吓他。可他在那片河水里捞了半个时辰，却还是不见林大成地一根头发，他心里隐隐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不会是，被冲到下游去了吧？

　　穿过玉净村的这条苕河水流量一直不小，但一直都算平稳，只是逢夏季雨水多的时候，水流自然会急一点——昨夜刚下了瓢泼似的大雨，今天这水流略急，难道真的......

　　王二郎不敢再往下深想，连忙爬到岸上，连鞋都来不及穿，就一路顺着河流往下游找，一路大喊：“大成哥！大成哥！你在哪儿？！听到回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