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江秋实

1、生日礼物

　　左小东快乐地度过了他的9岁生日。
　　妈妈给他买了一双漂亮的运动鞋，鞋子是蓝色的，鞋头上镶着黄色的条边，天空的蔚蓝配上明艳的鹅黄，让左小东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爸爸送给了他一个稀奇的礼物，第一眼，左小东就喜欢上了这个生日礼物。
　　“这是我在老李头的摊位上看到的，漂亮吧？我说买给你做生日礼物礼物，老李头80元就半卖半送给了我。今天老李头还卖出了一对银手镯，据说是清朝的，卖了900多元。那手镯可真好看，雕着龙刻着凤，戴在你妈妈手上肯定合适。”
　　爸爸一脸向往地说，“我要攒钱在你妈妈生日前给她买一对，这得好好合计合计了。”

　　左小东的爸爸在古货市场边摆了个修理自行车的小摊子，每天收摊回家，都能带回来不少有趣的故事和一些古董小知识。
　　“这是……什么？”拿着爸爸给他的礼物，左小东好奇地问。
　　左小东从小说话就断断续续，重重叠叠，极其吃力。爸爸妈妈带着他看了不少医生，但是也没有治好他的口吃。
　　“这是琥珀，不过不是天然的。是把天然琥珀的碎块经过受热熔解，然后在里面放些虫子草叶什么的，再加压冷却，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虽然和天然形成的琥珀十分相似，却还是逃不过老李头的眼睛。老李头的眼睛厉害着呢，能一眼分辨出古董的真假。”爸爸啧啧赞叹了几声，“如果是天然的，这东西就贵得很了，最少也要十几二十多万呢。”

　　左小东把琥珀握在手里不停地翻看。琥珀比拇指大不了多少，形状像一滴水，摸起来光滑细腻，是淡淡的浅绿色，淡的接近透明了。在琥珀的中心，一只小小的棕色的蚂蚁，和一只黑色的大蚂蚁紧紧依偎着。
　　左小东贴近细看，两只蚂蚁的触角像两条天线，更像两只手，牢牢地交缠在一起。
　　“真是……漂亮！这上面……还有个……小孔。”

　　妈妈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看了看左小东手里的琥珀说：“嗯，确实漂亮呢。我找条红线给你穿起来戴在脖子上吧。”
　　妈妈打开了抽屉，找出来一团红艳艳的丝线。然后又拿出一把剪刀，从线团上剪下了长长的两段红丝线。妈妈左手捏着丝线的一头，右手轻轻搓。一会功夫，就搓成了一条结实好看的红绳子。红绳穿在琥珀的小孔里，打了个活结，戴在了左小东的脖子上。
　　“瞧瞧我儿子多精神，多好看！来，照照镜子。”
　　左小东被妈妈拉到了镜子前。
　　镜子里，瘦瘦弱弱的小男孩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塌塌的小鼻子，嘴巴紧紧抿着。上身是一件墨绿色的T恤，下身是条灰色的长裤。T恤洗的发白了，领口磨得脱了线，露着毛边。长裤有点短了，裤脚吊在脚裸上，衣服虽然旧却洗的干干净净。
　　左小东在镜子里摸着胸前的琥珀，羞涩地笑了，浅绿色的琥珀穿在鲜艳的红绳上，有着春天的朝气。
　　“喜欢就戴着吧，都说琥珀是个吉祥物呢。”爸爸一边说一边走进厨房，一手端着一盘菜出来。妈妈也走进厨房端出了两盘菜放在小方桌上。
　　桌子上摆着一个蛋糕，蛋糕虽然小小的，做的却很精致，鲜嫩的奶油上面有水果还有巧克力。
　　左小东满心欢喜。他闭上眼睛，许了个愿，然后去吹蛋糕上的蜡烛。9根小蜡烛闪烁着明黄的火苗，就像开了9朵小花。
　　妈妈叉了一块蛋糕送到了左小东的嘴边。左小东笑眯眯地张开了嘴巴。蛋糕又香又软，含在嘴里，绵甜从舌尖瞬间流窜全身。
　　这个生日也是香软甜蜜的呢。

　　第二天，早晨明媚的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照在左小东的脸上，他醒了。
　　妈妈上夜班还没有回来，爸爸也在睡觉，家里养得那只老猫也没有动静，整个屋子里静悄悄得。窗外是条马路，不时传来汽车疾驰而过发出的摩擦声。渐渐地，嘈杂声越来越多了，有人在大声说话，还有人在咳嗽；卖早点的小摊锅里油在吱吱响，油条的香气穿过马路，飞进窗户，钻到了鼻子里；一串清脆的自行车铃声从远到近叮叮响，又很快叮叮响着消失在远方。
　　这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和以往每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晨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左小东却感觉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刷着牙想，这是一个多好的开始，他有了一双新鞋子，他原来的球鞋爸爸补过三次了。每次上体育课，他做任何运动都是畏手畏脚的，跑步不敢放开，跳远不敢使劲，他不敢想象脚趾穿透补丁露出来的情形，那会是多么不幸。
　　左小东低下头看看脚上的新鞋子，漂亮的鞋子，结实又舒适，脚在里面温暖又快乐。新鞋子会让他跑得快一点，跳得远一点，或者，笑得灿烂一点吧。
　　他还拥有了一个琥珀，一个让他看一眼就心跳的琥珀，他觉得自己的琥珀比同学王大伟戴着的金牛要酷得多。
　　所以，当左小东穿着新鞋，戴着琥珀走进教室的时候，他是昂着头挺着胸的。
　　从书包里掏出要用的课本，接着把书包塞进了课桌的抽屉里。左小东弯腰的时候，脖子上的绳子也跟着下垂，琥珀就在衣服和他的胸口之间晃荡，他又不由自主笑起来。
　　同桌丁紫看着他好奇地问：“你捡了什么便宜，今天这样开心？”
　　左小东扭头看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他，才从校服里面掏出挂在脖子上的琥珀，小心翼翼摘了下来说：“我的生日……礼物，琥……珀。”
　　“不错啊，真是可爱。这两只蚂蚁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爸爸说……是真的。”
　　“好玩。这东西叫琥珀？”丁紫接过琥珀，拿在手中仔细看，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铺在课桌上，琥珀淡淡得透明的绿在阳光下晶莹剔透。
　　“啊！”丁紫突然尖叫，一只手冷不丁从她身后抢走了琥珀。
　　“这样的破烂竟然当成宝贝！丁紫，你也变得和小结巴一样没出息了。”同学王大伟用两根手指挑起了琥珀的红绳，手不停旋转，琥珀也随着红绳上下晃动着。
　　“它不是……破烂，它是……琥珀。”左小东看着琥珀在王大伟的手里晃动，吓得心惊肉跳，“小心点，别……摔坏了……”
　　“什么琥珀呀，就是一个烂玻璃，”王大伟嬉皮笑脸地说，“和我小时候玩的玻璃珠子是一样的。我的玻璃珠子里也有各种各样的图案，有小鱼也有树叶，怎么到你嘴里就成琥珀了呢，小结巴吹牛都没水平！”
　　丁紫站起来去抢琥珀：“拿来！破烂不破烂的关你啥事。”

　　王大伟嘻嘻笑着，把琥珀举得高高的，丁紫踮起脚尖一次次去抢，王大伟躲躲闪闪，丁紫怎么也够不到，气的脸都红了。
　　“还……给我。”左小东也站起来，但是他不敢去抢王大伟手里的琥珀，只是盯着琥珀，站在王大伟身边一遍遍叫喊。
　　“哇，小结巴穿新鞋了。你的鞋子也是破烂，批发市场买的50元一双的破烂鞋，”王大伟抬起一只脚说，“看看我的鞋子，正宗的名牌，你那修车的老爸修100辆自行车也买不起我的一双鞋。小结巴只配穿破烂鞋，戴烂玻璃。”
　　教室里同学越来越多了，大家都在窃窃私语。王大伟更得意了，手上的琥珀晃动得更厉害。
　　“还……还给……我。”左小东一着急，口吃越发严重了。
　　“就是不给你，你能怎么样？”
　　“还给他。”班长李浩走到了王大伟面前说。
　　李浩是左小东的偶像，也是全班的模范，他长的挺拔俊朗，性格好，功课好，体育棒，弹琴唱歌样样精通，老师同学都喜欢他。
　　王大伟看看李浩，把琥珀扔在了左小东的课桌上，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不屑地说：“一块烂玻璃，谁稀罕。”
　　左小东急忙抓起琥珀，看了好几遍，确定琥珀完好无损，才放心地戴在了脖子上。他抬起头感激地对李浩说：“谢谢……你。”
　　“我不喜欢有人在我面前嚣张，更不喜欢有人比我拉风，我要挫挫他的锐气。”李浩看了一眼琥珀，“不过，我也认为你这个琥珀是一块玻璃。”说完，李浩帅帅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不是……玻璃，是天然…..琥珀的……碎块经过……受热熔解，然后……在里面放上……蚂蚁，再加压……冷却，不是……玻璃。”左小东握着琥珀喃喃自语。
　　“是玻璃也没关系，多漂亮的玻璃。漂亮就行呗，管它是琥珀还是玻璃。”丁紫不以为然地说。
　　“不是……玻璃，是……琥珀。是……琥珀，不是……玻璃。”左小东反复地说。
　　“你可真顽固。”丁紫不说话了。

　　上课铃响了。
　　左小东一整天想着琥珀，他没有心思好好听课。往常无论王大伟怎么调笑他，骂他小结巴，他都不会反抗，他觉得自己本来就是小结巴。今天，大家都认为他的琥珀只是一块玻璃，这比他被骂小结巴还难过。
　　晚饭左小东吃得特别少，一碗米饭搅来搅去怎么也吃不完。
　　妈妈摸了摸左小东的头，担心地问：“不舒服吗？怎么不吃饭？”
　　“没有……不舒服。”左小东放下手里的筷子问：“爸爸，最好的……琥珀…..是怎么……形成的？”
　　“最好的琥珀？你是说天然的琥珀吗？”爸爸回答说，“琥珀是植物的树脂，在地下掩埋几百万年甚至上千万年，树脂形成化石就是琥珀。对了，还有个有趣的说法呢，传说琥珀是树的眼泪。”
　　左小东掏出戴在脖子上的琥珀，两只蚂蚁栩栩如生，它们的触角交缠在一起，很像在打架。但是左小东知道，它们不是在打架。
　　“我的……琥珀是……天然的，是……活了。。。。。。几百万年的。。。。。。眼泪。”
　　“不，你这个不是天然的，是合成的。天然的琥珀很稀少，极其贵重，我们买不起。”爸爸说。
　　“我……吃饱了，写……作业。”左小东听爸爸说完，站起来，低着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作业写完了，左小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月光明晃晃地洒了一地。窗台上的茉莉花在月光中影子拉得长长的，一朵朵映在床边。他在想几百万年有多漫长。太阳落下，月亮升起，冰雪融化，然后春暖花开，几百万年就这样过去了。两只蚂蚁在黑暗的地下埋藏几百万年，它们会寂寞吗？
　　他又开始摸琥珀，琥珀贴在他的胸口，热乎乎的。他把琥珀举到鼻子下，闻到了细细的香气，就像雨后草木的清香。左小东兴奋起来，他觉得爸爸是错的，他的琥珀不是合成的，而是几百万年前的一颗眼泪。
　　左小东安心了，他笑着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