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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春日宴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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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山如同一条沉睡的巨龙盘踞在京城周边,绵延数千里不绝,燕山脚下的林区,早已划分成贵族的猎场,猎场日日有人精心打理,里面的猎物都是人工喂养的獐子、鹿之类,确保贵人们打猎时得趣也安全。
燕山脚下日光敞亮又不至于太晒 ,天高气爽,高高的旗帜随风猎猎,正是跑马的好时候。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也,晋朝的贵族也很崇尚骑射功夫,只是他们更多的追求骑射时的美观性,不注重实用。
春日宴上,贵族子弟们早已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要在马上溜几圈,远处的马厩连绵数里,一排排骏马打着鼻,焦躁不安的用蹄子摩擦地面,这批马匹个个匀称高大,毛色油亮,都是数得上的名种,看得出喂养他们下足了功夫。
李沐一身玄色骑装,她和她的哥哥性格迥异,平时在上书房总端着一张笑不露齿的脸,说话慢声细语,连音调的起伏都听不出来,元季棠听她说话总以为在听天气预报,今天她也算个小小东道主,那张常年挂着微笑的脸上终于生动起来,她带着上书房的同窗来到马厩,一一介绍里面的名马,
“这几批是西域的大苑名种,算是这里面跑的最快的马儿,耐力也好,可惜都没有汗血的血脉,那边的是乌孙马,很漂亮…”她说话时眸光里闪烁着光亮。
薛月烈打小在边关长大,对马比对人都熟悉,他放眼过去,哪匹马好哪匹马差心里都有数。薛月烈退后两步,后脚蹬地凌空而起越上前方一匹乌黑的乌孙马,那匹马骤然一惊,长长嘶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狂躁不安的扭动,试图把这个陌生人摔下去,众人惊呼,提心吊胆的看着他,李沐大惊“薛月烈,那匹马还没驯好”
薛月烈勾唇一笑,丝毫不慌攥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扬鞭催马“驾—”他骑术精湛,任凭乌孙马怎么颠簸始终稳稳的骑在上面,那马终于累了,逐渐乖顺的小步走,薛月烈朝身后挥手示意“我先过去了,诸位随意”
他一骑绝尘,周围的萧朝人跃跃欲试,萧亚随也翻身上马,试图和他一较高下。其余众人目送他们远去,四下散开,寻找适合自己的坐骑。
元季棠站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别人有说有笑的骑马离开,目光哀怨不已。江泽白正要上马,被她凄凉的目光上上下下看的浑身不自在,他转身,“要不要试试?”
“我不会”元季棠耷拉着脑袋。
“我知道”江泽白说,元季棠常年拘在景乐宫,少有机会联系骑射,更别说骑马了。他攥着缰绳,在手指上一圈一圈的缠绕,“我带着你,试不试?”
元季棠的目光唰的一声锃亮,她毫不矜持的点点头,生怕江泽白反悔,蹬着腿歪歪扭扭的爬上马背,江泽白坐在她身后,紧紧挨着她,他俩年纪都不大,坐上去刚刚好。
巍巍高山在远处连绵起伏,骏马飞驰,山风呼啸过耳,两人的衣袖间鼓满风,一时间快意至极。
元季棠感到这段时间心中的憋闷都随风消散,江泽白放缓速度,左手勒住缰绳,右手从背后的箭篓里取出一只玄铁重剑,缓缓瞄准远处的一只正在吃草的獐子,元季棠不由得屏住呼吸,
“呲—”
厉箭破空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笔直的切迹,前方的獐子应声倒地。
“哇”元季棠鼓掌,惊叹。
江泽白看着她亮晶晶的双眼,努力板住脸保持世家子的矜持,眼中的得意却出卖了他,“一只獐子而已”
元季棠忽闪这一双大眼睛,看着前方茂密的山林跃跃欲试。前方也是圈定的春猎地点,山林茂密,猎物稀奇众多,人也少,比在周边涉猎有意思多了。
江泽白读懂了她的意思,他也想去前面畅快的游猎一番,两人第一次心有灵犀,合谋一笑,江泽白扬起马鞭,驾马上前。
“抱紧我”他的叮嘱也自信满满,在风里飞扬。
元季棠咯咯笑,银铃般的笑声撒了一路。
…
两人畅快的溜达了一个多钟头,才意犹未尽的停下来休息,周围的侍从递上水和面饼,又有那机灵的把猎物清理一番,架上架子放在火上烤。獐子肉在火上翻滚,滋滋冒油,那侍从不知拿了什么叶子,撕成条洒在上面,江泽白目光一撇,
“你在干什么?”
那人下了一跳,转向江泽白,他穿着一身灰衣,瘦瘦小小,五官倒是秀气的很。
“回贵人,这是一种香叶,用来除獐子肉的野味”他垂着眼眸,双手不安的在身前扣来扣去 ,讷讷的回答。
江泽白摆摆手,示意他接着干活,元季棠好奇的盯着他,獐子肉烤熟后,那少年用小刀割下最嫩的一块,小心翼翼的递给元季棠。
元季棠上辈子从来没吃过这种野味,这么一尝,味道还不错,小小的一只獐子被她和江泽白分了个干净,她吃的嘴边流油,含糊不清的问那少年,“你的手艺不错啊,叫什么名字,从哪里学来的呀?”
“回殿下,小人阿絮,这都是跟我阿爹学的,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我阿爹就用这种香叶来给风干的猎物除味”阿絮很紧张,他知道面前的贵人是当朝的太子,连李家的小霸王李洙都不敢得罪她。
“那你家在北边呀,也是良民出身,怎么在这里做事呢?”
阿絮一惊,对这位殿下的敏锐感到惊异,“小人幼时家中遇到蛮子…”他沉默片刻,不知道该怎么说。
“哦”元季棠明了,大抵他全家遭到了不幸。她不再追问,把话题挪开,“我看你刚才取水去了,我正要去洗手,你带我过去吧”
阿絮应声起身,江泽白也跟上,他极力保持吃饭时的优雅,奈何这烤熟的獐子肉到处流油,他绯红的骑装上身不幸溅上了几滴。
两人跟着阿絮来到不远处一处山涧,这里十分僻静,四下无人,潺潺流水从山顶流下,飞溅的水花让人浑身清爽。
两人洗净手和脸,正准备回去时,一个黑衣仆从从前方闪身过去,侧脸挂着一道长疤。
是他,元季棠心念一动,之前她在水榭时看到的那个仆从。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认得他吗?”元季棠低声问阿絮。
阿絮一愣,仔细一看,“像是…像是大公子身边的贵川哥”大公子是李家的仆从对李洙的称呼。
李洙的仆从吗?他搞什么鬼?元季棠心中隐隐不妙,
“走,我们跟上去看看”元季棠转头对江泽白说,“总觉得李洙不干什么好事”
江泽白对这话表示认同,对李洙这个表哥,他一向叹为观止,世家子弟荒唐的多了去了,能和李洙媲美的也不多见。
三人蹑手蹑脚,跟在刀疤脸后面,刀疤脸心事重重,走的很慢,绕过一片树林,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空地。
元季棠倒吸一口凉气,前方第一个就是李洙巍峨的身躯,他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挑在一个白衣少年脸上。
“你不是很能耐吗?嗯?攀上太子的高枝就提交踢开你爷我,还顺带踩一脚,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大本事,被人背叛的滋味不好受吧哈哈,你那几个兄弟姐妹,可是个个都不待见你呢,这不,听我一说,就迫不及待的把你送上门来了”李洙说着,突然淫邪一笑,“你爷爷我大度,看在你长的还对爷的胃口的份上,你要是…”他的目光流连在少年脸上,伸手抹了一把,“爷的口味你懂,你要是伺候的好…我自然也不计较嘿嘿”
地上蜷缩在一起满脸痛苦的人无意中扭过身子,正是齐折弦!他似乎身上很疼,咬紧牙关强压下呻吟,并不搭理李洙。李洙见他久久不回话,不耐烦的说,“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爷本来给你准备好了上好的药怕你疼,现在看来是不用了,今天就是你爹过来也管不着你爷爷我”他笑得得意,“竟然敢耍我…”
“我耍你?你当初打的不就是这个主意吗?”齐折弦痛苦的喘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咦,看来你知道啊,不愧是婊子生的种,天生就知道勾人”李洙算是撕破脸,什么难听说什么。
齐折弦眼中冷光一闪,寒意陡现。
元季棠和江泽白趴在灌木丛中对视一眼,元季棠正要起身,江泽白轻轻按住她,伸出一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动。他转身走出去。
一躺一站的两人被脚踩在树枝上的吱吱声一惊,齐齐回头看,李洙僵住,
“泽白,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在这里,你想怎么样?”江泽白反问。
“你少管我”李洙平日里第一讨厌他的妹妹,第二讨厌江泽白,无他,实在是每每他挨训时家长都会抬出这两人讽刺他。“他齐折弦不过是个妓生的,连庶子都算不上,我玩了就玩了,齐家那么多孩子怎么会计较,你不去陪景阳,在这搅和我的事情干什么”
江泽白脸上火辣辣的红 ,为自己有这么个表哥羞愧。“你要玩人就去教坊玩个够,在春日宴上胡闹,还欺侮世家子,你想捅破天吗?”
“行了,关你何事”李洙并不让步,“你不说我不说有谁知道,这么丢脸的事凉他齐折弦也不敢说出去…”
“确实,天知地知,现在我也知道啦”女孩子特有的清脆声音突兀响起,元季棠带着阿絮出来,笑眯眯的道,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李洙,你平日如何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今天犯到我眼皮子底下这不是打我的脸吗?卖我个面子,今天这个事就算了,不然咱们就找皇上和你爹评评理,看看他们怎么说如何?”
李洙实在没想到她也在这,心里直呼晦气,他像是跟元季棠犯冲一样,上次上书房也是因为她搅和,现在她又出来坏他好事。
元季棠对阿絮使了个眼色,阿絮上前扶着齐折弦站起来,别看他瘦小一个,力气大的紧,齐折弦半压在他身上,阿絮下盘稳稳当当,丝毫不动。
“行”李洙知道今天不能得手,最好的方法就是算了,他咬牙挤出一句话,“那我就卖殿下一个面子,齐折弦,今日先放过你,改天可别再撞到我手上。”
他狠狠扫了一眼面前的四人,呸的一声朝地上吐痰,“晦气”,带着侍从扭头回去了。
江泽白皱眉,李洙实在是…过于无法无天了。
元季棠粗粗扫过齐折弦,发现他除了身上脏了点没什么血迹,略略放下心。
“你怎么样?折弦,哪里不舒服?”
齐折弦伸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他的脸白的出奇,衬得他眼眸幽深的诡异。
“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现在好多了,多谢殿下出手相助”
江泽白忽然出声,“你手中的东西可以放下了”
元季棠下意识向他手中看去,齐折弦苍白一笑,扔掉手里的一个锈迹斑斑的三角锥形的黑色椎体,那原来是一个生锈的箭头。
元季棠对此没说什么,“阿絮,你扶着齐公子先回去吧,折弦,前面不远就是我们的人,他们带了常备的药物和水,你先去休息一下吧”
齐折弦虽然嘴上说着没事 额前不住的冒冷汗,怎么看也不是他嘴上轻描淡写的模样。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恐怕不妙,不再推辞,在阿絮的搀扶下两人返回。
空地中只剩下了元季棠和江泽白,元季棠看着江泽白,忽然说,“你不要不高兴,李洙那个混账样子又不是你惯出来的,也不是你的错”
江泽白摇头,“他…太放肆了”他仔细的看着眼前脸上还略显稚气的小女孩,仔细的描摹她的眉眼,再次清楚的认识到她不仅是个孩子,是他的未婚妻,更是大晋的太子,是大晋的威严,李洙今日的放肆她会怎么想?皇家会怎么想?他内心隐约升起一股恐惧,那是对模糊的未来的担忧,李洙能这么嚣张,靠的不就是他出身江家的亲娘和身为李家家主的亲爹吗?而他,说到底,也有江家一半的血脉。往常他面对元季棠的时候,下意识的觉得她还小,又或者她在他面前从来不拿架子,连元季望都时有时无的摆皇子的威风,元季棠从来没有过,所以他从来没有视她为一个上位者,但今天她和李洙的对峙清晰无比的告诉他,不一样的。
“放肆吗?他不一向这样”元季棠不太在意,她的目光停在地上的箭头上,“你说,我们要是晚点出来,齐折弦会不会捅他”
“咦”江泽白挑眉,思绪被她转移“你怎么这样问?”
“好奇呀,想着折弦会不会下一把狠手”
江泽白笑道“不好说,清风霁月的齐公子…”
一只厉箭划破空气,突然横穿过两人中间,深深插到地上,那只箭足足有七寸长,入地箭尾绑着长长的黑色羽毛,还在轻轻颤动。
江泽白大惊,他来不及细想,搂过元季棠在地上打了个滚,带着她翻到身边的灌木丛里。
远处马蹄声急急响起,兵器的搏击声隐隐传来,不断有厉箭射过来,落在四周,那群正在火拼的人越来越近,似乎有一方已经不支,逐渐败下阵来。
“走,这里藏不住人”江泽白咬牙,拉着元季棠就跑,山路崎岖,况且地上都是纵横交错的树根,身边是不断射来的羽箭,两人跑的跌跌撞撞,身后马蹄声越来越近,有一个刺客眼尖,无意瞥见了丛林中的绯红衣角,当下撘弓就是一箭,斜斜插过江泽白头顶,江泽白不敢回头,只能拼命的拉着元季棠向前跑,元季棠气喘吁吁,打量着四周,前方道路右侧,树丛茂密幽深,她记得来的时候这里正好是一个斜坡听阿絮说这个坡还很深。
“江泽白,这样跑下去,看见那个斜坡了没?赌一把,不行我数一二三,一起跳”
江泽白点头。
“一—二—三—跳”
两人侧身,抱在一起从斜坡上滚下去,斜坡的坡度很大,两人完全控制不住,只得紧紧护住头,滚的天翻地覆,衣服被树枝刮成一条条。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速度缓下来,江泽白伸手拽住一条树枝,他一不留意,元季棠调下去,江泽白抹了把脸上的血迹,心急如焚,小心的趴在地上移动,一点点摸索元季棠。
“我在这里”元季棠听见他的呼喊,勉强睁开眼。
江泽白赶紧跑过去,看见元季棠躺在地上,背后整好靠着一支大树根。
“你怎么样?”江泽白紧张的跑过去,问道。
元季棠呻吟一声,“别说话”
两人屏息静气,四周寂静有如坟场,到处都是参天的古树,遮天蔽日,林下光线昏暗,只能隐约视物。
“没事了,他们没追上来,八成不是冲我们来的”元季棠放松下来,脚上的疼痛席卷全身,“疼,疼死我了,我的脚好像扭到了”
江泽白单膝跪地 ,小心托起她的脚,“这只?”
“不不不,那一只”元季棠疼得龇牙咧嘴,“轻点,疼—”
“这边都肿了”江泽白皱眉。
“刚才跑的时候我没注意,一脚踩空了”元季棠回忆。
江泽白退下她的袜子,使劲按压,元季棠疼得头上直冒冷汗,不知过了多久,江泽白说“行了,比之前好多了”
元季棠缓缓吐出一口气,“这下难办了,那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江泽白摇头,“看不出来”
“现在怎么办?你能顺着原来的路摸回去找人吗?”元季棠问道。
“不行,一路滚下来谁知道我们现在是在哪”江泽白苦笑,他脸上都是深深浅浅的血痕,一路下来被树枝刮的,看上去狼狈的很,“再说,这里不知道有什么,你一个人在这我不放心”
元季棠环视四周,周围古木参天,时不时有一声鸟鸣,绿的诡异。夜幕逐渐降临,视线越发不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