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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皇后 ...

  •   十五休沐,元季棠也不得闲,赶个大早去皇后宫里请安。
      这算是头一遭去,之前小元季棠常年拘在景安宫里,皇后忙着排挤湘妃,旁人连眼风都不扫一下,现在元季棠咸鱼翻身,皇后不知怎的突然生出了一腔慈母心肠,隔三差五的打发人来问候,元季棠自然也得做出个孝顺样子,让这阖宫上下看一看。
      天蒙蒙亮,元季棠打着哈欠坐在梳妆台前,小宫女桂香正给她梳头,往常这事都是春杏干,但春杏如今成为了东宫的管事姑姑,上上下下的到处管,忙的脚不沾地,实在是没什么精力给元季棠梳头,元季棠看着春杏眼底的青黑,知道她不容易,默默喊外间打帘子的小宫女顶上来。
      桂香十四五岁,瘦瘦小小,肤色微黑,她第一次离贵人这么近,紧张的手都在颤抖,梳头这活计看似简单,其中大有讲究,桂香只是东宫最低阶的小宫女,哪懂得其中的门道?元季棠闭着眼休息,突然头皮一疼,檀木梳掉在地上,桂香嘭的跪下来,吓得瑟瑟发抖,她刚入宫时,听一个宫女姐姐说曾经有人因为给得宠的妃子束发时碰到了妃子的贵体就被杖毙了,打那以后她就对宫里的贵人深深恐惧。
      元季棠转过身,不置可否,一时间静的出奇,桂香等着头顶的大刀落地,却迟迟不见动静,她心一狠,咬牙抬头,正对上元季棠幽幽的视线。
      那一瞬间,桂香想起了飘着桂花香的老家,含辛茹苦的父母,想起那年大水满村人的哀嚎,一起入宫的小姐妹血迹斑斑的尸首,哪怕她怕的发抖,知道这时候哭着求饶才是最好的办法,但她胸腔里有一股气,她不知道为什么,只知道非要发出来不可,桂香发狠的盯着元季棠,硬生生憋红了眼眶,泪花在眼里打转,就是不落下来。
      元季棠看着眼前倔强的少女,刚才梳头时桂香总碰到她的头皮,她的手指很粗糙,像是布满老茧,划过头皮时沙沙痒痒。
      “你叫什么?是哪里人?怎么入宫的?”
      桂香等来等去,等来小女孩脆生生的询问,那滴泪终是落了下来,
      “回殿下,奴婢桂香,岭南人,幼时家乡发大水,奴婢一家死的死散的散,奴婢正好碰到宫里收人,就把自己卖进来了”桂香声音哽咽,想起父母死不瞑目的尸首,恨得咬牙切齿,要不是…要不是那贪官昧着良心吞了修水坝的银钱,那堤坝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倒塌。
      “那一年?”元季棠问,
      “八年前”桂香道。
      八年前吗?岭南节度使姓什么来着?似乎是姓江?元季棠侧着脑袋出神的想,
      “嗯,桂香你起来,接着梳,你的手艺很好,我很喜欢,以后就在殿内伺候吧”
      桂香瞪大双眼,惊讶的张嘴,搞不明白元季棠怎么不仅不追究她,还夸她手艺好,虽是想不明白,但她知道肯定是殿下心善,桂香感激零涕“谢殿下恩典,谢殿下恩典”她嘴笨,翻来覆去直念叨一句话。
      元季棠摆摆手,示意她接着梳头,桂香心中感激殿下的信任,全神贯注的动手。邓俞端着方方正正的红漆盒,衣带当风走进来。
      “殿下,臣今早去御膳房端来的糕点,今日时候不早了,您先垫垫肚子吧”
      元季棠长长的打了个哈欠,眼角渗出两滴泪,“邓俞你这是用的什么香?我原本困着呢,你一进来就清醒不少了”她说着,打开食盒,拿出一个青团塞进嘴里。
      “或许是点心的香气勾的殿下饿了吧”邓俞笑道,“臣平时也熏香,都是宫里常见的货色,应该没有醒神的效果”
      “哦,这样啊”元季棠嘴中嚼着青团,突然一僵,青团加酒酿,全宫上下只有一个人会做,也只有一个人为她做,“这点心味道不错,什么时候还有?”
      “御厨房每月十五做一次,殿下想吃,吩咐臣一声就好”邓俞看着元季棠,缓缓道。
      “嗯,那就劳烦邓俞帮本殿下跑腿了”元季棠也笑了,“走吧,该给母后请安去了”
      坤宁宫里,元仲娴正和皇后喝茶,两人不咸不淡,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江泽白也跟着来了,此时坐在一旁,摆弄一个精巧的鲁班锁打发时间。
      “嫂嫂几日不见,气色比之前好多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元仲娴道,她今日没什么事,闲来坐坐加深下姑嫂感情。
      江皇后和这位小姑子打小认识,彼此什么人心里门清,她这姑子无利不早起,嘴上笑吟吟,手上□□刀,“妹妹,瞧你说的,哪有”江皇后娇嗔,她今日粉图的不自然,笑起来皮动肉不动,难为元仲娴对着这张脸还能面不改色的夸下去,“这几天东宫的事要紧,我是天天操劳,不显老就算好了”
      “咦,东宫的事这么忙吗?”元仲娴道
      江皇后压不住面上的得意,“景阳倒是个听话懂事的,只是身为国储,身份重大,事事都得紧盯这,不能出了差错是不是?这几日忙一些也值得”她头上凤钗镶嵌的东珠大的晃眼,随着她说话时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动,这是后宫佳丽三千都渴望的荣耀,只属于皇后的珠冠,江皇后日日带着这套头面,从来不摘。元仲娴听着她暗自炫耀的话,心里翻了个白眼,景阳还没来,做这副样子给谁看,“嫂嫂说的是,咱们这做母亲的,为了子女操劳也高兴,真是前世的冤家,今生来讨债了”她说话言笑晏晏,莫名刺人。
      江皇后一僵,她日日独守空闺,无儿无女无宠,平生最讨厌别人提两件事:湘妃和孩子,她自己说可以,别人说就像打她的脸一样,偏偏元仲娴也没说错什么,她不能翻脸,还得笑脸附和,为什么她打小就不喜欢元仲娴,就是她这张牙尖嘴利的嘴,元仲娴也不屑,她俩都是众星捧月惯了,谁也不惯着谁,互相上不来。
      说来巧,元季棠正好赶到坤宁宫。
      江皇后正憋了一肚子火气,看也不看就道“这都几点了,怎么才来?”
      元季棠一愣,想不明白皇后这火气一大早的怎么这么大,她还未开口,元仲娴出来打圆场,“东宫离坤宁宫这么远,孩子这个点赶来也不容易”
      江皇后哼了一声,“景阳,母后不是责怪你,只是你从前都在宫里没人管教,很多事都不懂,比如请安,今天母后不计较,明日要是你皇奶奶,你也这么晚吗?行了,快坐下吧”她自以为给了元季棠台阶下,又敲打她一番。
      元仲娴从小就认识她,也实在没想到江皇后能说出这样的话,太子是你能随便恩威并施敲打的吗?
      “母后说的是,儿臣谨记母后教导”元季棠恭谨的说,江皇后打量她一番,见她头上朴素,皱眉略有不满,她生于世家,能和她来往的人哪个不是华服珠钗绫罗绮锻裹一身,对她而言穿的不够高雅华贵简直是把自个的脸面往地下踩,“穿的也这么素净,勤俭是好事,只是依照你的身份过于素净惹人耻笑,从前丽妃在宫里不出门,许多事不会教你,把你养的这么谨慎,以后慢慢改吧”江皇后长叹一声,深感这孩子被她娘养出一身小家子气,她得费些功夫教导。
      她感叹的是真心实意,元仲娴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她这嫂子,真是个妙人。
      元季棠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这番好意实在是消受不起。江皇后对自己难得的善心很是陶醉,她闲来无事,最爱看伺候她的宫女太监们感激零涕的表现,当下边嘱咐“冉丹,找找我前天得的那套头面,我记得里头的钗子不错,拿过来”
      “舅母,表妹在上书房读书,祖宗规定不能佩戴首饰,以免影响课业”江泽白突然插嘴道,“表妹身为皇嗣,要以身作则,况且我们经常骑射,戴一身叮叮当当的也不方便”
      “那可惜了,这么好的年纪”江皇后道,“舅母现在年纪大了,以前的好多首饰都不敢戴,怕人笑话,本来想留给景阳,没想到景阳也不能戴,可怜那些东西要搁灰喽”
      “舅母,您要是说自己年纪大,那些插着花去相国寺上香的太太可要羞红了脸”江泽白笑嘻嘻的说。
      江皇后和元仲娴不对付,对江泽白倒是喜爱的紧,“就你会捡好听的哄我”
      “舅母我冤枉啊,我说的都是实话,怎么能叫哄你呢?”江泽白嚷嚷,微微一撇嘴,好似很委屈。他这一打岔,殿内气氛总算是缓和下来,元季棠坐在他旁边,两人都是肤白齿红的好相貌,坐在一起真像年画里的福娃娃,看上去登对的很。
      元仲娴把话题转回来,“听说今年的春日宴在李家的南山庄园办,不知道今年有什么花头”春日宴是晋朝世家贵族为了庆祝花神而举办的活动,一年一度,由世家轮流举办。
      “唉,论起春日宴,我只记得当年在故园的那场”江皇后轻轻的说,目光飘散在空中。
      五陵年少,鲜衣怒马,满堂醉卧三千客,狂士提笔锦绣章,还有那个白衣高冠的皇子,眉眼缱绻,风月无边,她只无意中看了一眼,从此便入了魔障,此后终年。
      元仲娴也想到了当年,少年不识愁滋味,那时候她们是多么意气风发啊。
      江泽白和元季棠莫名其妙,不好打断她们,只好静静的坐着,江皇后从回忆中出来,“瞧我,竟然忘了你俩了,仲娴,咱们两个聊聊从前的事,把孩子们给忘了,今天天这么好,你俩在屋里闷,出去耍耍也无妨”
      江泽白早坐不住了,听到皇后的许可,拉着元季棠小跑出去。
      江泽白正是疯长的年纪,身高傲视元季棠,两人从刚开始的并排走,到元季棠渐渐落在后面,江泽白停住脚,等元季棠跟上来,“元季棠,你跟不上吱一声”少年腿脚修长,斜倚在花树上,满树繁花不及他颜色卓绝。四下里没有旁人,他不叫景阳也不叫表妹,一向直呼元季棠的大名。
      “谁有你腿长”元季棠小声嚷嚷。
      江泽白看她神情略有郁色,有意宽慰她,“你我长于世家深宫,生于荣耀,自然也困在这份荣耀里”
      元季棠看着他,不说话,她瞳孔浑圆,黑的发亮,江泽白突然想起幼时养过的一只波斯猫,他轻轻叹了口气,额前的碎发在风里轻轻扬起,正是不识愁滋味强说愁的时候,少年的叹息却惆怅到心头,江泽白以为她还小,听不大懂,“比如咱们定亲,虽然我不喜欢你,你别误会,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但我必须娶你,很多事在这个宫里都是注定的事情,与其困在其中,不如想想怎样才能从中谋取最大的利益,或者让自己舒心”他说的真心实意,元季棠听着听着笑了。
      “你笑什么?我这都是…都是真心话”江泽白有些羞恼,面上红了些。
      元季棠看着眼前的小少年,突然觉得他顺眼了不少,她的身子朝前一倾,仰着脸道“江泽白,你这样直接说不喜欢我,不怕我告状吗?”
      江泽白觉得她笑得甜甜的,比那只小猫可爱不知多少,他突然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也…也不是不行”说完就被自己下了一跳,想什么呢?这小不点他怎么可能…
      元季棠没听清他说什么,风停了,她也失去了追问的兴趣,“过几日的春日宴都有什么好玩的啊?大家?不会像在上书房里老是聊些诗词歌赋之类的话吧?那多没意思”
      “你自己不好好学着点,还怨到别人身上去了”江泽白斜睨她一眼,颇为无语,上书房朝夕相处,他对元季棠的文化水平不抱有丝毫希望,在他这种世家子眼中,只会识几个字的元季棠妥妥的是个小文盲,“放心,玩的花样很多,你可以去投壶,下双陆,南山庄园后面靠着燕山,圈出了几座山头作骑射打猎用,坐的闷了可以去活动活动筋骨,只是要注意些”
      “人多吗?是不是很热闹”
      “不少,京城里有点名气的世家子弟都可以来,也有地方郡县里有名的游侠士人过来,听说今年还有随萧朝使者进京的萧朝三皇子参加”江泽白想了想,道“今年何止热闹,简直热闹成了一个炮仗了”
      “是吗?”元季棠轻轻道,“听上去,真有意思”她进入晋朝以来的第一个社交活动,真是令人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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