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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王谢堂燕 ...

  •   林欲在拳场楼上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汽水。一行人刚到地下就听到老板在不远处“小翟小翟”的喊,翟秋实和他们俩交代了几句就跑了过去。

      林欲带着谢燕之在看台后排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你们俩相处得不错啊。”林欲拧开汽水瓶盖递给谢燕之。

      “又不是洪水猛兽,有什么不好相处的。”谢燕之咕嘟咕嘟喝掉半瓶汽水。

      林欲轻笑,托着下巴有些困倦的样子。早饭之后不久谢燕之就说想出门,一整个白天三人都在外面逛,把他都逛累了。

      林欲把目光投向拳台侧后方的翟秋实和拳场老板。翟秋实正一边缠着手带一边听老板讲话,时不时点点头,直到老板走了之后才回头看向这边和一直在看他的林欲对上视线。

      翟秋实僵硬了一瞬,转过身去背对他调整手带。

      “程慎。”谢燕之突然喊他,“你会打拳吗?”

      “会?这种地方只要不把对方打死怎么都可以吧。”林欲兴致缺缺地回答。刚刚他看了,这小拳场平均每场的下注总额十万块都不到,能有什么刺激场面……

      他抬起手挥散飘到面前的二手烟。

      而且空气质量太差了,这种好像周围坐了二十个方玖的场合让他有点烦。

      谢燕之也跟着挥手驱散有些呛人的烟味:“怎么了,你自己不也抽烟吗?”

      “我不会在这种空气极度不流通的地方抽烟的。”

      “储物室就很开放吗?”

      “但我开了窗户啊。”

      翟秋实在上台前脱掉了那件新衬衫。

      林欲推了下眼镜,眯起眼打量着他:看得出经常挨打,身上不少地方都有淤青,但肌肉线条很流畅紧实,应该挺能打的……

      哨声响起,翟秋实和对手刚交上手谢燕之就忍不住站了起来,林欲伸出手搭上他的肩膀将他按回原位。

      翟秋实侧身躲过对方猛冲的一拳,抬腿侧踢上对方脖颈,身体倒转屈膝借力腾空而起,从身后将对方狠狠掼在了地上,大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卡住对方的颈动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瞬息之间就将对手压制在地动弹不得。

      林欲眸光微动,吹了声口哨。

      “你看见了吗?”谢燕之抓住他的胳膊,激动地指着台上,“刚才那一下!那个!”

      “嗯。动作挺漂亮的。”林欲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翟秋实,暗红色的手带在两只手腕处都留出了一截,随着被裁判举起手的动作落叶似的飘在空中。

      翟秋实走下台,拿起那件衬衫穿在身上。屈指向后抓了两把头发,把碎发和反翘全都理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

      老板乐不可支地跑过来锤了一下他的肩窝:“干得好啊小翟!太漂亮了,要不要再来一场?”

      “今天不了,我带了朋友来。”翟秋实不动声色地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明朗地笑起来,“先结账吧。”

      翟秋实数好钱,走到看台最后坐到林欲身边。

      “你刚才真的太帅了!”他刚一坐下,谢燕之就迅速凑到他身边,“尤其飞起来的那一下!”

      “呃,谢谢。”翟秋实笑了笑,有些不自然地挠挠脸侧。

      林欲随意地扯出他手带末端余出来的那一截,原本松紧适中的手带瞬间散落开来。

      “这个绑法可不常见啊。”林欲挑起眉,充满玩味地看着手里的一截暗红。

      “你见过?”翟秋实抽回手带,索性把另一只手也解开。

      “没见过才会说不常见啊。”林欲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从哪里学来的?”

      翟秋实静静地回视他。

      谢燕之直觉气氛不对,刚准备出声调和,身后就传来一个熟悉又轻佻的声音。

      “哟,这不是谢二太子吗?”那人看起来二十几岁,穿着一身学生气的夏装,像刚刚从篮球场过来的男大学生,和地下拳场的氛围格格不入,“听说你哥为了找你差点把整个连城都翻了个儿,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

      “尹双?”谢燕之一看见他就皱起眉,“你来这里干什么?”

      “当然是找乐子呗,还能干什么?”尹双拍拍他的头,“倒是你这种小孩儿来这里干什么?小心被你哥知道了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翟秋实闻言默默看向林欲。

      林欲:“看我干什么?放心,我不会打你屁股的。”

      翟秋实无语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我们该走了吧?”

      “嗯,是啊。”林欲站起身把还剩半瓶的汽水塞进谢燕之手里,自然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走吧小少爷,晚上想吃点什么?”

      谢燕之迟疑:“嗯……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尹双上下打量了两眼林欲。

      “你是谁?”

      “特遣科,程慎。幸会。”

      林欲微笑着和尹双握了手。

      尹双脸色轻微地变了:“……谢逸之把特遣科的人都找来了?”

      “尹先生有什么想说的直接找议会长就好。我就先带我们小少爷回去吃饭了。失陪。”林欲没接他的话,一手牵上一个小孩绕过他往外走。

      回去之后谢燕之一反常态的沉默,饭桌上也没再和两人聊天,翟秋实几次想开口缓和气氛都没找到合适的话题,给林欲使眼色也被完全忽略,只好也默默吃饭。

      谢燕之有心事似的吃完饭就直接回了卧室,留下林欲和翟秋实在饭桌边收拾碗筷。

      刚刚一心挂在谢燕之身上的翟秋实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妙。他端起手里的碗筷放进水槽,尽量装作不经意地不停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林欲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按部就班放好碗筷,打开水龙头,拿出洗洁精。

      翟秋实默默站到他身边。

      林欲洗碗非常细致,指腹用力仔细地蹭过每一块油污,洗洁精的泡沫轻盈地浮在他指间,厨房里满是柠檬的香气。

      “怎么?”林欲问,“良心发现了?”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翟秋实帮他把洗好的碗放进碗柜。

      “宁湶?”林欲抛出两个字。

      翟秋实一惊:“你怎么知道?”

      林欲夸张地哇了一声:“真是他啊?我瞎猜的,别人我都不认识。”

      “你……”翟秋实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特遣科的啊,刚才不是说了吗?”林欲笑眯眯地说,“宁湶让你来做什么?在那家赌场你是故意接近我的?”

      “……是。”翟秋实说,“宁先生想约您见一面,让我来探个底。”

      “他这人倒是一点不真诚。”

      “不是的,宁先生他……为人挺正派的。”

      “那他把连城治理成这样?”林欲不以为然,“还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万一我没这么好说话,你怎么办?”

      翟秋实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他给我钱了。而且如果不是他,我根本活不到现在。”

      “就因为那个公立福利院的政策?”

      翟秋实不想再和他争论这个话题,逃避似的赶紧拿出一张字条递到林欲眼前:“给你这个。”

      字条上写着一串电话号码,林欲当即拿出手机拨了过去,待接通的提示音响了三声后被接了起来。

      “您好?”陌生的声音从听筒中传出来。

      “找我有什么事?”林欲开门见山。

      “原来是方中尉。比我预想的要早了几天。”宁湶的声音里带着笑意,“鄙人宁湶,目前忝任连城总秘书长。久仰方中尉美名,不知可否有幸邀您雪园一叙?”

      翟秋实感受到林欲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有些紧张地咽了一下,避开了林欲投过来的目光。

      半晌过去,宁湶极有耐心地没有挂断电话,也没有开口催促,只是等着林欲的回应。

      但他始终未发一言。

      翟秋实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窒息的氛围,破罐子破摔地深吸一口气抬头准备说些什么,却在对上林欲那双特别的金棕色眼睛时僵在了原地。

      ——林欲在笑。

      “……”宁湶听到一声幻觉般的低沉的笑,紧接着是林欲爽朗的回应,“当然。宁秘书长诚心相邀,我岂敢不去?”

      “那么,明晚八点,鄙人在江天暮雪恭候方中尉。”

      自从林欲答应了宁湶的邀约,翟秋实就表现得坐立不安,连谢燕之都看出他的不对劲,尤其是在外面玩到晚上回来之后,这种奇怪的紧绷状态愈演愈烈,直到林欲做完晚饭准备要出门的时候,翟秋实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把谢燕之和林欲都惊了一下。

      林欲:“……怎么了吗?”

      “没、没有。”翟秋实又默默坐下,看了一眼谢燕之,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欲嘱咐道:“我出去办点事,晚点回来。晚饭在锅里热着,你们俩什么时候饿了就盛出来。”

      “嗯,你去吧。”谢燕之撕开一包薯片。

      “少吃点,我回来的时候要看到你们吃过晚饭了。”林欲戳了戳一直走神的翟秋实的额头,“还有你,别神游了,我刚说的你听到没有?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哦、哦。我知道了。”翟秋实回神,“那你路上小心。”

      “诶?你答应他什么事了?”谢燕之好奇地追问。

      雪园是一家高档酒楼,连城市政主持建设,实际上的拥有者正是宁湶,算是政界常见的掩人耳目性质的娱乐产业,通常用来接待贵客或是举办宴会。宁湶在电话里提到的“江天暮雪”是一间他私人预留包厢的名字。

      这间包厢不大,只有一张六人位的圆桌。林欲到的时候菜还没上齐,入座后等待的时间里宁湶让人递给林欲一份文件,林欲接过来翻了几页,越往后看眉头越是皱起。

      “宁秘书长很缺钱吗?”他看完最后一页,随手把那叠文件扔在桌上。

      “方先生说笑,只是连城近些年实在不景气我才出此下策。要是方先生肯答应,我们可以有福同享。”宁湶摊手。

      “那宁秘书长的胆子也太大了。”林欲点着额角,“暗收回扣中饱私囊……在林家眼皮底下做这种事儿,你不要命也就算了,还想拉我垫背?”

      “谁活在世上不是虎口夺食呢?”宁湶笑起来,眼睛弯成一道温和的弧线,“方先生不清楚连城的情况,在这里要想活下去,要想活得好,就得豁得出去才行。”

      “宁秘书长这么说未免太没诚意了。”林欲向后一靠,饶有兴味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宁湶,“我又不是连城人,连城情况如何和我有什么关系?”

      “方中尉,你应该能看到这个方案一旦落成我们能获得的利润有多高。”宁湶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始终弯着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只要你能帮我一把,我愿意让出三个百分点给你。”

      “三个百分点?”林欲像是被宁湶的幽默戳到了笑穴,扶额笑个不停,“宁秘书长,别跟我开玩笑了。就这套方案的三个百分点,连我存款的零头都不到。”

      宁湶那副尽在掌握的自信面容终于有所崩裂,他也跟着笑了两声,挥手让人拿回了那份文件。

      “那方中尉想要什么?”

      服务员敲门进来上菜,林欲也终于喘匀了气,顺势舀了一勺松仁玉米在碗里。

      “我知道的,宁秘书长。”林欲善解人意地起身从服务员手里接过汤碗,眼神示意她先离开包厢,又盛好一碗刚送上来还冒着热气的素烩汤放在宁湶手边,“你想和门阀缓和关系,这想法挺好的,对连城未来的发展非常有战略意义——但你应该也知道,连城的问题从来不在于门阀。”

      林欲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映出包厢水晶灯的华彩。他给自己也添了一碗汤,端起来轻轻吹了几下。

      “正巧,我也有个想法,或许比你刚才给我的方案要好上那么一点点。宁秘书长想不想听一听?”

      林欲回到金湾十里海的时候,谢逸之派来的穿着一身黑色制服的下属还站在门口和谢燕之僵持。谢燕之死活不跟他走,翟秋实就挡在他身前不让黑衣人靠近,两个孩子一个大人就这样在林欲家门前对峙着。

      林欲没看见似的走进房门,轻轻松松把两个小孩拎进客厅。

      “您也请进吧,顺带帮我关一下门。”林欲说着,走进厨房系好围裙开始准备晚饭。

      那名黑衣人显然没有应付这种情况的经验,刚要开口和林欲说议会长要带谢燕之回京城,还没来得及张嘴就看见谢燕之跟着林欲一起进了厨房。

      “你进来干嘛?”林欲正在洗菜,“去收拾收拾吧,跟你哥派来的人回京城。”

      “你不让我住在这里了吗?我以为你那天晚上和他谈好了……”谢燕之试探着开口,“那、那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我跟你回京城干嘛去?”林欲被他的模样逗笑,“议会长和我说了今晚来接你的,怪我一直忙着自己的事,忘记告诉你们了,我和你道歉。连城很危险,大家也都很担心你,也是该回家的时候了。”

      “我和你待在一起能有什么危险?”

      “我还能把你挂在裤腰带上走哪带哪儿吗?”林欲的声音仍然泛着笑意,“谢小少爷,你知不知道你哥真的很着急。你总是不回去,他也会担心你。”

      “方瑜……我会每天都和他打电话的,你别让我走。”谢燕之按住他正切菜的手。

      林欲这才终于停下手里的事,把谢燕之的手放在水龙头下面冲了一通,又倒上一点洗洁精。

      “把手洗干净再吃饭。”说罢他又开始忙活着切菜。

      谢燕之一边搓着手一边不甘心地继续劝:“我真的会很听话的,如果你忙的话我就待在家里,绝对不跑出去。”

      “连城没什么好玩的。”林欲开火热锅,“赌场、拳场、饭店、酒店、公园、商场……还有港口和机场,你不是都去过了吗?”

      “我不想回家。当时是你说可以带我多留几天的,现在谢逸之说了你就要反悔吗?骗子!”谢燕之气冲冲地留下这么一句,转头跑回了卧室。

      林欲无奈地唉了一声:“怎么能说我是骗子呢?这不是已经多玩了两天了嘛……”

      他看向站在厨房门口的黑衣人。

      “劳驾,帮我给议会长打个电话吧。”

      黑衣人点头称是,随即拨通了谢逸之的电话打开免提,走到林欲身边举好手机。

      “喂?”谢逸之接通电话。

      “谢议会长,是我,方瑜。”林欲朝身后摆了摆手,示意黑衣人回避,那人就把手机放下,退到了客厅里,确定自己只能听见抽烟机的轰鸣,听不见里面二人的谈话才站定。

      谢燕之从卧室里走出来,几天来第一次端起立法庭二太子的架子走了过去。

      “坐吧。”他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抬抬手让人坐在身边。

      “是。”黑衣人听命坐下。

      “除了让你把我带回去,他还说了什么吗?”

      “没了。”

      “没说关于方瑜的事?”

      “只说是特遣科来的中尉,嘱咐了要尊敬些。”

      “他让我回谢家还是回国安?”

      “国安。”

      “灵雨姐回来了?”谢燕之挑眉。

      “是。”

      “我知道了。”谢燕之闭了闭眼,“不论他和谢逸之有没有谈拢,你都告诉谢逸之我要和方瑜一起回去,听懂没有?”

      “……是。”

      “今晚你睡沙发,过会儿和我们一起吃晚饭。”谢燕之冷冷地吩咐着,“不要多话。”

      “是。”

      谢燕之抬眼睨着他这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轻嗤了一声。

      “你还真是越来越听话了啊?”他掐着对方的脸颊,“除了‘是’还会说什么?”

      “家主很担心您。”那人并没有反抗,只是平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谢燕之松开手,看着他脸上留下的红痕。

      “无聊。”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各怀心事的晚上。或许是因为连着好几天的精神都有些紧张,如今好不容易在连城要办的事都快要收尾,林欲竟难得有些困倦,晚饭之后索性把碗筷都堆在厨房不管了。

      他从柜子里抱出一张薄毯子和一个枕头走到客厅。那件黑色外套被整齐叠放在沙发边缘,厨房里传来水流声和陶瓷的碰撞声——本该在沙发上休息的人正在洗碗。

      哟,田螺小伙?

      “怎么了这是,睡不着觉给自己找活干?”林欲看热闹似的走过来,“客厅休息去吧,睡着沙发还给人洗碗,不用这么勤劳。”

      “无妨,我以前也会做这些的。”他把洗好的盘子放在水槽边摞好,换了话题与林欲闲聊,“方中尉,您和二少似乎相处得很好。”

      “有吗?”

      “我叫谢辰,先前是在二少身边做事的……算是他的生活助理吧。”谢辰把最后一个碗洗好,双手接过林欲递来的纸巾把手擦干,“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像今天这样。”

      “今天哪样?”

      “没事,您还是当我胡言乱语好了。”谢辰摇摇头,欲言又止,“虽然有些不合规矩……我想……您能不能告诉我,今天晚上您和家主谈了什么?”

      “我让他亲自来把谢燕之接走。”

      “家主答应了?”

      “为什么不答应?”

      “……也是。”

      “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林欲诚恳道。

      “您请讲。”谢辰恭敬地说。

      “我好像经常听人叫谢燕之‘二太子’,那你们会叫谢逸之‘大太子’吗?”

      “……啊?”

      第二天早上谢辰和翟秋实起床的时候,发现林欲和谢燕之早就出了门,林欲还给他们留了早饭。

      谢燕之没想过在连城竟然会有这样的地方。他一直以为连城是纸醉金迷危机四伏的,从未想过在郊区的山坡上会有一片偌大的花丛地。

      谢燕之光脚踩在草地上,感觉到有绒毛似的小草贴在他的脚底,很柔软。

      “方瑜,你是怎么发现这里的?”他跑了几步之后回头去看靠在车边的林欲。

      对方笑着晃了晃手机。

      “地图上就有显示。”

      谢燕之躺在草地上,鼻尖萦绕着各色鲜花的香气,他皱起鼻子闻了闻,又坐起身问林欲:“这些都是什么花?”

      林欲走到他身边给他指:“这个味道很呛的是栀子花,那些是鸢尾花,离得远的那片是茉莉……”

      谢燕之坐在花团锦簇中听林欲跟他讲各种花的花期和习性,比上课时听得还认真。

      “你知道得好多。”谢燕之喃喃,“比谢逸之知道得还多。”

      “是吗?那这话你可别和他说。”林欲笑起来,伸手把谢燕之从地上拉起来,牵着他走到山坡尽头。

      这个山坡其实并不高,也不陡,但在山体边缘看着脚下的城市仍然有些别样的感受。

      谢燕之是笼子里的小鸟,他从出生就待在京城,不像别的富家子弟十几岁的时候早都游遍了名山大川、陆内海外,因为谢逸之很忙,没时间带他出去。他的世界也很小,只有学校和谢宅而已。

      他以前从来不知道京城外面还有这样的世界,还有这样的地方,还有这样的花草,这样的空气……

      他跟在林欲后面,看着他被微风吹起的发丝,有些别扭地开口:“对不起啊,昨晚那么说你。我知道谢逸之能让我待到今天已经很不容易了,谢谢你帮我。你做的饭也很好吃,这几天我很开心……对不起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我没有提前告诉你确实是我的疏忽,不用因为这个跟我道歉。你也没有给我添麻烦。”林欲带着他在山坡边上坐下来,他的声音很平稳,像清冽的溪水,一路温柔地流淌进谢燕之的耳朵。“我听说你经常像这样离家出走?”

      “离家出走是经常啦,但没有像这次这样……我是第一次离开京城,之前都不会跑这么远的,顶多在市区里躲开保镖自己逛一逛。”谢燕之看着脚下的城市,楼房都像是缩成了像素块,一个一个的排列在脚下,“我不喜欢学校,不喜欢学习,也没有朋友,老师和同学都因为我是议会长的弟弟对我态度很奇怪,我一待在学校就觉得浑身不舒服,根本不爱去。”

      林欲静静地听着。

      “偶尔有那种会邀请我出去玩的世家子弟,但谢逸之不让我参与进那些人里,怕我会变成只会花天酒地的纨绔——我又不是那种不分是非的人。”谢燕之撇嘴,“谢逸之在家里也是那一套议会长做派,像吩咐下属那样说教我,对我很严厉。他不经常回家,只会安排很多人监视我,简直像对犯人一样。

      “不过灵雨姐对我还挺好的……就是国安总处的处长颜灵雨,你应该听说过吧?她和谢逸之年轻的时候就在一起,只是迫于很多压力一直没有结婚。谢逸之很忙,有时候灵雨姐会替他……嗯……比如说给我开家长会。”

      林欲捻了一朵花在手里把玩,若有所思。

      “还有昨天来的那个人,他叫谢辰,星辰的辰。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几年前发生了一些事,我们大吵了一架,那之后他就去了谢逸之身边做事,不待在我那里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让他回来还是怎么,总之就随他去了,他开心就好吧。”谢燕之也揪了一朵花在手里,拨弄两下柔软的花瓣,“他们都像商量好了似的总是说什么‘都是为了你好’、‘会很担心你’、‘要听哥哥的话’……我听得耳朵都起茧了。谢逸之根本就不怎么好好和我说话,我怎么听他的话?

      “我也想像别人那样,可以想去哪就去哪……我希望即使我不是‘谢燕之’也可以好好生活,身边的人也不会因为我的身份而对我有什么特殊对待……就像你和翟秋实这样。”

      林欲轻柔地接上他的话:“那你最想去哪里?”

      “我吗……”谢燕之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悄悄地侧过一点目光瞄了一眼身旁的林欲,正撞进林欲一直看着他的眼睛里,脸上瞬间烫了起来,“你、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嗯?我在等你想好啊。”林欲用手背贴上他的脸,“我就只是看你而已,你脸红什么?”

      “哎呀你别一直看着我……我紧张。”谢燕之把他的手拿掉,晃晃脑袋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想去加沙看坎昆海、创世之镜和索卡特瀑布……”

      “你喜欢南大陆?那么远?”谢燕之的回答完全在林欲的意料之外。

      “也没有特别远吧,飞机也就才八个小时?而且去南大陆的话,谢逸之就管不到我了。”谢燕之向后倒去躺在柔软的草叶里,“加沙国家学院的分数也没那么高,谢逸之同意的话我就能去。”

      “加沙国家学院……”林欲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以你现在的成绩应该很难考上吧。”

      “但我可以努力去做啊。”谢燕之攥紧手指,又一下子泄了气,“不过谢逸之不会同意的,我还是就待在京城吧。以后你有空的话要多来看我啊……带上翟秋实一起。”

      “你和他说过吗?”

      “……没有。”

      “跟他谈谈吧,就说你刚刚和我说的那些。”林欲把一朵小花放在他的头发上,“谢燕之,如果你觉得这个精心为你准备的笼子对你来说不是一种保护,那就不要再往里面钻了。”

      谢燕之微微睁大眼睛,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

      “而且燕子一生会飞行一百五十万公里的路程进行迁徙,不论多远都还是会飞回家的。”林欲说,“本来就不该用笼子养燕子,不是吗?”

      浅绿色的风撩起林欲散落下来的几缕碎发,谢燕之呆呆地看着他浅棕色的头发和夏风缠绵,金棕色的虹膜映照出璀璨的阳光。

      那个分明热情到几乎灼烧起来、却又在他的记忆里莫名格外短暂的夏天就在他和方瑜的目光相遇的瞬间沉静落幕——那本该漫长的炽烈白日,在太阳所燃烧着的彩色火焰中迅速消逝,又像梦境一样倏忽幻化。

      但每当谢燕之回忆起来时,他都无比确信那绝非一场幻梦。

      谢逸之依约亲自来连城接谢燕之,屈尊在金湾十里海待了一晚。第二天把谢辰和谢燕之送上飞机之后,他请林欲到他在连城的宅子吃饭。

      谢家厨师的手艺和林欲比起来只能算还行,但毕竟不用自己下厨,免费的饭他也没什么可挑剔的。

      饭后,在二楼的阳台边上,林欲被长势过于喜人的绿萝吸引了目光,十分满足地把每片叶子都摸了一遍。

      “林欲,”谢逸之点上一支烟,开口喊了他的名字,“你和你弟弟真是一点都不像。”

      “议会长和弟弟也不太像。”林欲不舍地放开漂亮的小绿萝,接过谢逸之递来的烟,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

      “本来他就不听我的话,现在有人支持他就更不服管了。”谢逸之弹了弹烟灰,“要是他在加沙出了什么事,我全都算在你的头上。”

      谢逸之最终还是同意了让谢燕之去加沙读书,按谢燕之的要求只带了几个做事利索的人跟着。

      “明明人家说的是等高考之后再去的,是你说早两年去的话更方便考加沙国家学院,怎么现在要算在我的头上……”林欲想摘掉头上突然飞来的这么一口锅,“你真的担心就多打电话关心他啊,别总横眉冷对的,你总骂他他当然不爱听了。”

      人的生命并非从出生那一刻开始,而是在自由地做出某个重大决定,选择了自己的人生道路之际开始的——而谢燕之就正站在这个人生道路的起点上。

      谢逸之呼出一口烟:“燕之的名字是灵雨给他起的——谁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他既然想飞就让他飞吧。王谢堂前燕,确实不能总关在笼子里。”

      林欲幽幽地叹气。

      “这下颜处长可是很久都见不到小燕子了,她不会怪我吧?”

      “不会。”谢逸之摇头,转而正色起来,“连城的事就交给你去办,方建业那边没问题吧?”

      “没问题。”林欲也收起了玩笑的表情,“回军部之后我会和他说的,剩下的等我办完公安部的手续再计划。”

      谢逸之点头。

      “哦对了,还有件事。”林欲作恍然状。

      “什么?”

      “你们就从来没人觉得‘二太子’这个称呼未免太羞耻了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王谢堂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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