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红尘别夜 ...
-
林欲从未经历过像现在一样平静的生活。朝九晚五,工作轻松,下班回家还有猫可撸。
林欲放好大衣,走到阳台逮到奶咖拎着他的后颈把他丢上沙发。奶咖在沙发上翻身走了两步后把自己团成一团窝在沙发上,留下林欲在阳台收拾被他扒拉蔫了的植物。
他穿着单衣在阳台摆弄花草,重新修剪摆好之后才感觉到阳台有点凉。
林欲抬头看着水洗过一样洁净的天空,把被风吹乱的碎发别到耳后。
——已经入秋了啊。
林欲把阳台收拾干净,关好门以免凉风吹散了屋里的暖气。
检察院的工作实在是轻松过头,幸而京城和奉城离得很近,满打满算也就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他甚至有很多空闲的时间去看望薛文茵,有几次还遇到了方玖方珏。
方玖会给他留两条烟,方珏会问他向日葵该怎么养。不过这俩人都比较忙,坐不了一会儿就走了。薛文茵会给他讲一些军研组和检察院的趣事,或者最近在看的小说情节,他一边听一边给薛文茵切水果。
唯一称得上不那么平静的,应该就是季明许了。
季老师还是太年轻,某些藏在日常里的小心思都实在太明显。林欲从不缺人追,大多数的套路他都已经司空见惯,更不用说季明许还功夫不到家。
“早啊检察官。”季明许照常在门口等着林欲。
“早。”林欲照常打招呼越过他走向办公桌。
林欲打开电脑,开始核查新传到系统里的卷宗报告。把审核通过的卷宗导入案库,没通过的还要和对方对接核实。
季明许帮他冲好牛奶和巧克力球,放到他手边不远的地方,伸手就能拿到又不会不小心碰倒的距离。
“有事吗?”林欲挑眉。
“二十二号你有空吗?”季明许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
林欲想了一会儿。
“二十二号是周末,我要去医院看文茵。怎么了吗?”
“晚上,晚上能不能腾出来一点时间?”
林欲探究的目光停在季明许眼里。对方还是温和地笑着,好像只是在和他商量午饭要吃什么,但是……二十二号,他没记错的话那天应该是七夕节吧?
“有什么事吗?”
“二十二号晚上在江边有烟花。我想和你一起。”
林欲垂眸沉思。
“看情况吧,要是在文茵那里待得晚了……”
“检察官。”季明许打断他,“二十二号是七夕节,你要一整天都和弟弟待在一起?”
“有什么不妥吗?”林欲推了推眼镜。
“给我一个机会吧。”
“这话阮老师也说过。”
“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场烟花而已,我不会做什么冒犯的事的。”季明许把牛奶巧克力往他手边推了一点。
林欲无奈地看着他诚恳的神色,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松口答应了下来。
“那……好吧。”
“谢谢检察官!我去给你订午饭!”
季明许起身把椅子摆回原位,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面。
林欲给薛文茵发了消息说自己二十二号那天应该会提前走。
[哥哥是谈恋爱了吗?]
[没有。季明许说要和我一起看烟花。]
[……那他还真会挑日子。]
薛文茵撇了撇嘴,把手机丢在一边,继续翻译新的小说。
林欲对季明许的态度其实已经非常明显了:完全没想法。
季明许甚至有些苦恼,是他哪里不如阮清镜做得好吗?但是转念想想,林欲也没喜欢过阮清镜,心里就又平衡了不少。
他是知道林欲在军部发生的事的。就算他不问,他家老季也会一五一十地跟他讲……毕竟他和林欲在同一个办公室里呢。
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人的人格魅力首先源于他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其次源于他如何对待过去——一个人是由他不说的事情,而不是他所说的事情而成为其人的。如果换做是他,可做不到像林欲这么平静淡然。
下班之后他发现忘记带上放在沙发上的速写本了,于是半路折返回检察院取。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正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听到了里面有谈话的声音。
季明许放下了握上门把的手。
……有点怪啊,他怎么总是做这种偷听检察官说话的事。
办公室里面没有开灯,季明许本以为林欲已经下班了,但是现在看来,他今天并没有准时下班。
深色的天幕渐渐落下来,夕阳刺目的光已经黯淡,空余一片被染成血红色的地平线,透过办公室冰冷的窗子,平静地注视着站在窗边的人影。
方建业坐在沙发上看着林欲挺拔的背影。
“林欲,你在军部的时候我也没有亏待过你,”他说,“你现在离开了,我更是真心希望你能过得好,你不要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
林欲垂眸看着地面上行色匆匆的人群,半晌才开口。
“我没有敌意,司令。”林欲转过身来。
“你要是真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都可以提出来。”
“满意?”林欲挑起眉,好像对这个熟悉的词非常有兴趣,仔细在舌尖琢磨了几遍,“满意……”
林欲忍不住笑出声。
“我当然满意。”林欲弯眸,“检察院的工作很轻松,离家很近,同事很友好,工资也很高——很不错。”
方建业觉得林欲变了很多。
相比在军研组时的意气风发和些许恃才放旷,林欲现在更内敛了,也更圆滑,面对他的时候也更加游刃有余。不像以前,虽然聪明但总归还有几分涉世未深的青涩。
一年不见,成熟了不少。
方建业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了。
成熟对林欲来说就是好事吗?
成熟的唯一趋势就是腐烂。
“林欲,当时的事我也有苦衷。我一向都是把你和方玖方珏同样对待的。”方建业长叹一声。
“嗯,我很感激您。”林欲仍然笑着,轻轻拉起袖子,“在医院的时候也多承蒙您照顾了。”
方建业一愣。
林欲的两只手上都是大大小小各色的伤痕,长的短的深的浅的,明显的烧伤痕迹残留,还有子弹擦伤留下的印痕。
他突然想起最开始他和方玖说的对林欲的评价。
“绝非池中物。”
方建业站起身抬起林欲的手臂察看。皮肤上的伤口确已愈合,只是疤痕依旧狰狞。
“过得还不错就好……我会向军总提出尽力补偿你的。”他把林欲的袖子拉下来,盖住了斑驳的皮肤。
“感谢司令体恤。补偿就不用了,军总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林欲抽回了手,“如果军总是想让司令来慰问我的话,还麻烦司令转告,我过得很好,今后请不必再操心。也请司令代我感谢诸位厚爱,仍然记得我这么个有作风问题的小中尉。”
“你这孩子——就算……也不能这样说话。”方建业心知理亏,说话的底气有些不足。
“我应该怎么说话?这还不够客气吗?”林欲还是笑着,“好了,司令,不管您今天来是为了什么,都到此为止吧。”
“林欲!”方建业皱眉,“我说了,你要是真有什么不满意,你都可以提出来。”
“我也说了,我很满意。”林欲垂眸,“我唯一想要的,军部已经给不了我了。”
“你尽管说。”
“真相。”林欲定定地看着他,“我想军部彻查幺幺二案。”
方建业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语气也再次柔和了下来。
“方珏也托我问你,你还想回军研组吗?”他生硬地转换了话题。
“不了。”
“那……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加入军研组吗?”
“我对自己做过的每一个选择都没有后悔过。”林欲摇头,“司令,我觉得我们不必再聊下去了。”
“我本来……是想挑个好日子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方建业深深叹息。
他本来准备了很多话,现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还能说什么呢?指责?宽慰?安抚?劝告?不论如何,林欲之所以离开军部,其中他的原因确实占了很大一部分。
面对这孩子,他总是不知道该怎么与之相处。
方玖方珏和他相处都是尊敬大于亲近,他本以为这很正常,父子之间也用不着太亲密。但是季樰和他炫耀他家小季和文茵送他的生日礼物的时候,他难免还是心里酸涩。
方玖和方珏,哪有记得他生日的时候。
他和妻子是政治联姻,没有什么感情,在方玖的教育和成长上夫妻俩都常年缺席。方玖从小就被他扔到军营里很少过问,以至于方玖和他很疏远,平日里只在工作上有些交集,偶尔能闲聊一阵而已。
直到林欲在军研组工作那一年,方建业才收到了一次来自儿子的礼物。
一套陶瓷茶具。
他那天刚进办公室就看到桌上放着老大一个礼品箱子,还以为是哪个熟人又替别人给他送礼打点什么事,但他走近之后就看到了礼盒上别着的卡片和信。
署名落款是方玖方珏。
那是一封很长很长的信。
方玖信里提到这套茶具是林欲买的。方玖写了三页的长信,其中也有关于林欲的只言片语。
直到方建业离开,林欲才坐回自己的办公椅上。
他很少有这种无力的时刻。这种无力来源于迷茫:他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现在他的生活不可谓不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一切都好。他本来也已经找到新的生活节奏步入正轨了。
可方建业刚才的话让他意识到到他根本没有放下。
他还是心里有怨的,可他在怨什么呢?他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好怨的了。他其实没有那么在乎当初边境的事真相究竟如何,现在这样平平淡淡按部就班的生活就很好。
林欲尽力理清脑子里盘缠的一团乱麻,突然感到身上一暖。
“检察官?”季明许站在他身后把外套披在他身上,“醒一醒。”
林欲回神抬头向后看去。
夜凉如水,月色如银,给季明许身上都打了一层柔光。
林欲眨了眨眼。
季明许长得确实挺不错的,但是没沈程好看——又想起沈程了。
他捏了捏眉心,又看着桌面走神。
“检察官,”季明许轻笑,“还没睡醒?”
林欲抬眸看着季明许。
“看着我。”季明许声音温和,他轻轻掰过林欲的脸,让林欲转过来正视他,“你在想什么?我能做些什么吗?”
林欲看着季明许的眼睛。
不如沈程。怎么看都不如。
沈程从不会探究他。
他不喜欢被探究。
林欲微微仰起头,凑近季明许,距离近到暧昧。
林欲轻声开口。
“你想为我做些什么?”林欲翘起嘴角,“嗯?季老师?”
季明许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林欲的手已经勾上他的后颈,他就着林欲的力度俯身,林欲说话时他闻到清新发甜的柠檬味——检察官又吃糖了。
“我……”
季明许声音暗哑,喉结滚动了一下。
可是林欲却骤然松手靠回办公椅,和他拉开了距离。
“可我没什么需要你做的,”林欲笑着看他,“你也不需要为我做什么。”
“检察官……”季明许叹了口气。
林欲站起身把外套披回他身上,帮他把褶皱拍平之后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季明许站在原地看着林欲离开。
……外套上还有检察官的体温呢。虽然不是很暖,但是很柔软。
季明许站了很久。
第二天林欲来上班的时候看到季明许躺在沙发上睡着,身上还盖着林欲给他披上的外套。
林欲看了一眼打开的窗户,皱起眉走到他跟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季老师?醒醒!”林欲拍了拍他。
季明许咕哝几声,把自己又蜷起来了一点。
林欲把窗户关好,从抽屉里拿出体温计,又从书柜下层翻出个毯子给季明许盖好。
季明许病得不巧,林欲今天有外勤。
林欲雷厉风行地给季明许量体温烧热水准备退烧药,季明许迷迷糊糊地听到林欲安排工作的声音。
“现场……半个小时……封锁……材料……”
然后他又听到一个离他很近的声音,很温柔,至少平时检察官不会这样跟他说话。
“……季……喝药了,能听见……还能……吗?”
林欲把季明许扶起来靠在沙发上,给他吃下一粒胶囊,又灌了半杯水。还好季明许没烧到神智不清,还知道往下咽药,不然他就得把季明许弄去医院打退烧针了。
林欲又摸了摸季明许的额头,把他放平在沙发上,准备先去处理今天的工作。
给他盖好毯子之后,季明许无意识的拉住了他的手。
林欲毫无怜悯之心地抽出了手。
“我还要工作,过会儿再来给你量个体温,要是还没退烧就带你去医院。现在先好好躺着。”
林欲印了几份空白的法医鉴定报告,又把公安那边要用的卷宗和嫌疑人档案调出来打印,整理好文件放进包里,又给季明许量了一次体温,退了一点。林欲给他掖了掖毯子,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感觉没有特别烫手,这才背包出门。
任务地点离检察院不远,林欲开了院里的车,停在现场附近再步行过去。
“是林检察官吗?”一个警察远远过来迎他。
“是。”林欲点点头,扫了一眼对方,“你们队长呢?”
“林队还在警戒线那边,我带您过去。”
林欲工作时的气场和平时很不一样。如果季明许在这里一定会感叹一句强势的检察官更有魅力了。
“林队,这是林检察官。”
林梓洋闻声回头,对那警察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先去那边处理一下记者。”
“林队,请出示一下证件。”林欲把卷宗和档案从包里拿出来。
林梓洋皱眉打量这个“林检察官”。
白,瘦,弱。
也就是个一般小文职,还林检察官,在检察院的什么人都能叫检察官吗?回头他要让小赵警官好好背一下检察院的职称。
林梓洋把警官证递过去,林欲扫了一眼基本信息,又看了一下封面和封底,连同文件袋一起还给了林梓洋。
“林队,冯局给我的文件说这次案件的现场法医工作他希望由我处理。”林欲晃了晃手机,上面显示的正是奉城公安局吴淞分局局长的申请文件。
林欲对此其实也有些疑惑,一般来说公安法医的专业水平是远高于检方法医的,不会出现这种公安申请检方法医参与外勤的情况。但是既然有需求,那必然有其产生的原因,至于原因究竟是什么,那就不在他的工作范围里了。
“你?”林梓洋眉头皱得更深了。
“如果林队有异议的话请上报冯局长询问,我也可以提前回院里交报告。”林欲收起手机,没有回应对方的质疑。
“……既然是冯局说的那就这么办吧。做好你的分内事就行。”林梓洋还是皱着眉。
林欲回应了一个很官方的微笑,拿出法医手套,抬起警戒线去查看案发现场和尸体。
林梓洋凝眸仔细看着这个“林检察官”的动作。
林欲抬头看了看四周的建筑和街道地形,把一个负责拍照的技侦叫过去说了几句话,之后才蹲下身检查尸体。
林梓洋把那个技侦喊了过来。
“他刚跟你说什么?”
小警察有些脸红,支支吾吾地回答。
“他就问了刚才事发的情况,还看了我刚拍的物证照片……”他把相机递给林梓洋。
“没事,你去吧。”林梓洋摆摆手。
林欲伸手拨过死者的脸,又摸了摸死者的头部。
高处坠落造成的对冲性颅底骨折,身上还有多处骨折,腹部伤口有明显生活反应,颈部有扼痕……除了众多生前伤和挣扎搏斗造成的痕迹,还有死后伤。
林欲抬头又观察了一下周边的楼宇。
初步检查完尸体,他把法医手套摘下来放在地上,告诉公安的人说可以把尸体抬走了。随后拿出法医鉴定书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林欲的习惯是至少做两版鉴定书,第一版画图、标记、注释重点,第二版才是统筹信息整理成文字之后上交的版本。
林欲标注了几处细节,把夹板和鉴定书都收好,在警戒线外找了处阴凉地方靠着,等他们把现场整理好。
没过一会儿林梓洋就走过来站在他旁边。
“林队?”
“把尸检报告给我,你可以回检察院交任务了。”林梓洋伸出手。
“行,那就谢谢林队能让我早点回去休息了。”林欲爽快地应下,从包里拿出刚才的鉴定书递给林梓洋。
“……你在鉴定书上画画?”林梓洋皱眉看着鉴定书。
“林队,你就放心带回去给刘法医看吧,他一定懂。”林欲看了看时间,也确实得回去看看季明许怎么样了,别再烧傻了,孩子本来就不聪明,“那我就先走一步了,期待下次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