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九昼》沧海溯

1、chapter1 过去之城·朝露·破晓

　　夜弥漫在遥远的天际，灰黑的阴云正飞速流转变幻，一轮血红色的巨大圆月盘踞在城池之畔，夺目的红光浸染了半边夜色，诡谲妖艳，邪异恐怖。时不时有夜行的蝙蝠扑簌簌齐飞而上，一只红眼寒鸦栖上枯枝，眼瞳同样散发着微亮红光，刺透夜幕，仿佛在窥探什么，倾听着庞大古堡里的动静。突然，它的黑羽愕然直竖，伴随一声凄厉惨叫，身体骤然僵硬，直坠而落。
　　深黑夜色里，潜藏着无数幽绿眼睛，此刻都在屏息嗥鸣。
　　宫内聚集着大大小小的魔室权贵，分列在长长的红毯旁待命。红毯尽头是赤红的王座，魔主诡烂金端坐于上，近旁围拢数把精致高椅。椅上坐着姿态各异的顶流恶魔，有人轻摸手中戒指，有人指捏下巴，有人扶手托腮，更多的是专注自己手中的本体——拿捏木偶，啪嗒啪嗒；催动书页，咒语翻飞；操纵银线，手腕割裂；拉开眼罩，瞳色变幻；转动纸牌，笑意弥漫……
　　十二妄言，九禁，七绝，五煞，四护法，还有……第二把交椅——魔主唯一认可的儿子，也是最钟意的部下，拥有至高无上之血统的魔界小殿下。
　　有人惧他为大陆噩梦，有人悸他为恐怖传说，有人知他为群魔禁忌，有人尊他为不败神话。
　　有人说他年幼之时便只身踏平整座死亡无归之地，并于其间称王，受万魔景仰；有人传他资历尚浅却能一手覆灭一方盛世繁华，尸山血海中成狂，惹万人仓皇。
　　作为今夜头筹，即将于光域——潜伏。
　　集议已成，偌大的宫殿只有不知哪里传来的水声，几只魔鼠吱哇乱叫，啃食碎骨发出细响，不知谁的头骨骨碌碌沿阶而下，透过黑洞洞的眼眶窥视。诡异的血月映衬着窗外的溟茫夜色。
　　夜风袭来，魔主低语：“还有什么问题吗？”
　　“……”
　　“……”
　　“……”
　　群魔无声。
　　他旁边的小殿下，一袭黑衣，斜倚靠背，正百无聊赖地玩弄着指间手套，见状抬手。
　　诡烂金示意开口。
　　“——我可以收拾东西滚蛋了吗？”
　　……
　　天御皇城。
　　明日高悬，此时正是光域最美好的季节。
　　雨后晴空，天色蔚蓝，燕雀呢喃，万物都在生长拔节，精灵们在花丛间嬉闹。
　　皇城外围，小巷交织，铺着精致的灰红黄砖瓦路，花摊老板们卖力吆喝，用途各异的元素用品店家家开张，巷弄间悬挂着各色彩旗，空中不时有亮晶晶的彩片飞舞，沿街居民楼窗明几净，屋脊窗檐大都爬满了绿植，人们喷拨花洒，映出道道彩虹。
　　皇城大街，人群翻涌，车水马龙，又是激动人心的冒险组织招人之际。
　　每隔几里就有一处中央地带，修有盛大的音乐喷泉，高高伫立的雕像精致华丽，镂有繁复的花纹和各种文字符号，水流翻飞，变幻莫测，周边围着木板长椅，人们或站或坐，五彩气球摇曳，锣鼓风琴高歌，羽球风花满天。孩童手持玩具嬉闹，少男少女沿着长街轻笑，情侣在街前拍照，成年男女攀交，一位老妪笑眯眯地坐椅旁观，轻叹似水流年。
　　但也不是所有区域都这么太平。
　　光域版图辽阔，涵盖了大陆上几乎全部种族，其中以光族皇室为中心的人统区面积最大，划界也最为复杂。
　　这里有的城镇如皇城一般辉煌灿烂，也有城镇逐渐没落，更有原本就腐朽落后，甚至未开化的地方。
　　比如，过去之城。
　　边缘地带，人统区原本的军事重地，如今是一片残旧破败的衰颓之景。
　　一座熏烟缭绕的工业废都。
　　大片大片的无人危楼于尘土飞扬中扭曲歪斜，条条巷弄狭窄逼仄，肮脏潮湿。墙体歪曲坚硬，巨大的顽铁钢筋狰狞地刺穿水泥路，废弃的烟囱比比皆是，简陋的下水道仅由几根锈蚀的铁条遮挡，任凭脏水横流。几只精瘦的老鼠顺着下水管道偷溜上来，爪子趟过黑黢黢的水汪，啃食垃圾的声响刺耳难听。
　　唯一还有些烟火气的地方，遭遇了某三流黑暗公会的突袭。与皇城开了次紧急通讯，但由于信号微弱，现已失联。各个有能力帮助他们的协会组织几乎都正在各地热火朝天地举办招生，也不知有没有人能赶来。
　　影月白，光域天选之子，皇室贵族下任统御者，受过此地居民恩惠，接到通知即刻动身，亲自接手此次事件，暂离队伍，只身去往支援。
　　难度不大，尽快完工。
　　这次这个涉案团伙为当地人，喜欢集体行动，习惯把劫来的俘虏一起聚到老总部，影月白故意被一个嫌犯逮住，如愿五花大绑地进了贼窝。
　　这里是个还算干净的封顶营地，空间很大，四面环窗，正是黎明，天光微亮，角落里停放着巨大的机车，正有人从车上被赶下来，周围受缚的人都愁眉苦脸，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但至少目前没人受到实质性伤害。
　　影月白松了口气，静观其变，打算多了解些内情或寻找时机把他们一举歼灭。
　　营地中央站着个尖嘴猴腮的人，正满脸急躁地厉声催促，不是头目也应该是不小的官。
　　最后一批人不情不愿地从车上稀稀拉拉而下，直到最后一人被丢到地上，猴腮仍是十分愠怒，似乎没等到想要的东西。
　　“那个饿死鬼投胎的呢？逃命还不忘边跑边吃那个！”
　　“噗。”影月白没绷住，这是在逃命？分明是上课迟到边跑边啃饭的赶路学生，放到此等环境喜感爆棚。
　　其他人立马紧张起来，用眼神暗示他赶紧藏好装没事人。他本身就不怕被找茬，淡淡瞥望过去，猴腮只是瞪了他一眼，还急着找人，没打算顾及其他。
　　“报告！在舱里睡觉呢！”一个部下在机车旁瞅了瞅，嘴角微扭。
　　此番听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让人疑惑他到底是好吃懒做的小胖子？还是智商微差的小呆子？
　　混吃等死的颓废与这般恐慌的人群相比，竟成了某种勇敢，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随性潇洒了。这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可以这么心大？是视死如归，还是要吃饱睡足养精蓄锐？亦或者单纯就是心大得天都装的下。
　　但是没了吃喝，美梦被吵醒，危险临头，也该开始紧张了。
　　猴腮将一把利刃抛上高空：“把那混蛋给我划醒！照着脸划！要准要狠！！！”
　　他又迟疑了一瞬，短刀拐了个弯落回手中，脸上浮现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咬牙切齿，边走边骂骂咧咧：“嘿哟长得好看了不起？瞧这没出息的逼样！年纪还小，要韵味没韵味要气质没气质，真不知道你看上他哪点了，现在的女人就只知道看脸。等着，我马上把他毁破相！越是这样的花瓶越活得跟个娘们似的，脸毁了比女人还能哭！一个男人这么宝贝自己，再漂亮说白了也是窝囊废！丑八怪要是敢哭，能招人怜？只招人嫌！长得好干什么都好，长得丑就活该被看轻？真是世风日下……”
　　他视线下有个还算漂亮的女孩正背手在地上低泣，眼中盛满了厌恶和畏惧，影月白听得直愣。说话间那个怨种已经进入机舱，他刚挣开钢绳，就听里面传来刺啦一声钝响，还有一大片血珠溅落地面的声音，简直像被抹了脖子，也没听见任何惨叫，让人胸中一紧。
　　还好，舱里很快又传来乒乒乓乓丢东西的脆响，还有一阵清晰的骂声：“又是你！？不仅乱人吃饭还吵人睡觉！！！”
　　紧接着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一道狼狈的人影被击飞出来，坠地才堪堪刹住，正是那个猴腮。庞大的机车应声而碎，损毁的车体四射，激起厚重扬尘，形成一片灰黄的浓雾，另一道身影正从雾中走上前，被呛得咳嗽两声，才后知后觉捂上脸：“嘶——……脸怎么这么疼。”
　　整栋建筑的伏兵纷纷围拢上前，猴腮刚刚输下去的气势又找了回来，桀桀怪笑：“怎么样啊小白脸儿？这么重的伤够毁你一辈子容了，再去招蜂引蝶啊！你不是很狂吗？说我本身猥琐怪谁！？现在您还满意吗？”
　　“……？”
　　“小白脸儿？？？招蜂引蝶？？？——我抢你老婆了？”果然是个清透的少年声音。
　　少年思忖了片刻，恍然大悟：“……哦——啧。刚来就撞上了个老娘炮。长得不如人就刮人脸？你好好的学什么毒妇争宠啊？？”几枚闪着寒光的回旋镖咻地蹿出。他掌间银镖像是被激怒的猛禽，阴狠凌厉，仿佛有生命似的，把挡在前面的部下全削成了秃驴。
　　迷雾散尽，数枚银镖飞回手里，齐刷刷被攥成了一个潇洒的旋环，快得不留痕迹。停了一刻，猴腮脸上才骤然挣开数条裂口，鲜血狂飙，伴着凄厉的惨叫。所有人大惊失色，慌不择路，短短一瞬就被捆起来吊上了房顶。
　　仅留一个小兵跌坐在地瑟瑟发抖。眼见对方蹲下身凑上前，小兵使出看家本领：“小爷有话好商量！！！——我只是个管财务的……这、这！——这是我们全部的家当，至少能保一年吃穿不愁，您……！”
　　“赃物？什么意思，抢东西还想拉我垫背？”小爷挑起一边眉，夺过他手里的家当就往后一扔。
　　“啊不、不不是！！您想要什么我们都能给您！我们大多数人无意冒犯！！对我们动手对您没有任何价值，相反只要您肯放过我们，我们保证没有下次，只要我们有的，都可以双手奉上！扒得连内裤不剩都可以！！！”
　　小爷嫌弃：“我没这么重口。要你内裤干什么？好闻还是好看啊？你这黄金内裤还是钻石内裤？”
　　“你能放倒我们老大！按规矩你就是我们新老大！我们为你做牛做马！”
　　“不行。你们太弱没排面。”
　　说罢杀气腾腾揪过他衣领，吓得他梗起脖子闭紧双眼，端的是英勇就义。
　　……
　　对方却只是甜甜冲他一笑。
　　“问个路。”
　　“……天御皇城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