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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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太师花甲之年，子孙绕膝，本该尽享天伦之乐。
如珠如宝的幺女，珍视程度无人匹敌。
未成想与这天光微亮之际，古井无波多年的沈大人久违的心焦，上次是婉姐儿车马侧翻，再上次是老妻生产那日。
过几日冬至，居家修养近两年的婉姐儿，第一次被允许，由老妻带着出去好好逛逛。
这次事故一出，婉姐儿在他跟前惦记许久的冬至暖宴是去不成了。
他的婉姐儿，这般惹人怜惜的人儿，老天妒恨天真烂漫的少女么。
哪来的王爷居然敢这般让婉姐儿遭罪，他沈执沈太师的嫡女，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轻待她半分。
“醒了婉儿。”
大丫鬟扶起沈婉惠，在她的后背叠放三个大小不一，柔软异常的软枕。
单软枕上的刺绣，便是普通人家几年的花销。
“父亲。”
沈执接过大丫鬟手中的汤碗，一勺子一勺子地喂。
沈婉慧娇养长大，身份尊贵却不跋扈，金窝窝长大的小人儿，宛若一尊供台上的玉童，白净无瑕。
“母亲呢？”
一碗参汤进入五脏庙，年近十七的婉姐儿只觉得从肺腑里透着暖洋洋的热气。
“你母亲熬了一夜，身体疲乏的厉害，已经喝了安神汤，由婢子们伺候着歇下了。”
沈婉慧刚醒，惦念的娘家人已经在地府团聚，现在唯一惹她牵挂的便是王爷和孩子。
“父亲，王爷带着孩子投胎去了吗，他是不是不要我了？”
沈执沈大人千帆过尽，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女儿痴傻两年，又从花廊上摔下来，醒后痴傻之症好了个大概，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什么王爷孩子，婉姐儿尚未定亲，万不可胡说，有损名节。”
因为王爷丢下她自己投胎去了，所以父亲心中有怨，不愿承认这位皇族女婿？
“我的丈夫晋王殿下，还有我们生下不足百日的谪子。”
她和王爷夫妻关系虽说难以用言语形容，不如父亲母亲伉俪情深，但成了亲，入了族谱，生下谪子，木已成舟，既没有和离，也没有休弃，即使在这阴朝地府里，他们还是夫妻。
“婉姐儿亲亲白白地待字闺中，何来丈夫孩子，朝中更没有晋王这位王爷。”
“父亲，京中贵人有无叫裴……裴……”
裴什么？被诬陷谋逆的王爷叫什么？想不起来了。
“裴是皇姓，婉姐儿慎言！”
沈执说完慈爱地摸摸婉姐儿的头顶，“好好歇着，不要胡思乱想。”
沈婉慧的脑子一直懵着，半天也没转明白父亲是什么意思，她的确成亲生子了啊。
“父亲不用安慰婉慧，王爷抛下我一人投胎去了，我不怪他。”
沈执不信鬼神，“这是人间，子不语怪力乱神。”
沈婉慧听到‘人间’两字，混沌的思绪突然有一丝清明，透过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又亮又烫，这阳光看着就伤鬼。
而父亲就坐在光里，“疼吗？”
对上婉姐儿关切担忧的眼神，沈大人心中微动，虽不知她在问什么，但还是照实回答：
“不疼。”
真的不疼吗？
其他季节倒还好，但她最讨厌夏天，夏天的太阳像铜盆里烧得通红的银丝碳，当鬼的身体虚无缥缈，但凡粘上一点儿太阳光，便能让她难受上一整天，幸好现在是初冬。
不过，阴间也有太阳吗？
她顺着散在父亲身上散漫的光，望向穿外，明晃晃的一轮圆日挂在天边。
好吧，阴间居然也有这东西，她不喜欢。
白光的照射下，沈婉慧的头又开始晕晕乎乎，父亲说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她到底还是听出的其中意思。
父亲说这是人间，可是自己不是死了很久吗？
沈婉慧伸手触碰阳光，没有预料中的刺痛，反是温暖柔和的感觉。
“父亲，真的是人间吗？”她问出心中疑虑，“可是我死很久了。”
“呸呸呸，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婉儿活得好好的，什么死不死的，不许再胡说，要是让你母亲听见了，又该哭得昏天黑地。”
“知道了父亲。”
她抬头，一张惨白的小脸漂亮得不像话，即使神情憔悴，却也是别样风姿。
这也是沈大人要求沈婉慧不在人前走动的原因，他的婉姐儿这样乖巧明媚，可不能早早的让人惦记上，拐走了。
用过午饭，沈婉慧在院子里逛了逛，久违的体会到老天爷的善意，她这是重来一世？
不管如何，若如父亲所说，现在的她尚未说亲，没有当王爷的丈夫，也没有长在襁褓中的幼子。
若是大梦一场也就算了，若是重生一世，自己该何去何从，再嫁一次王爷，还是趁着圣上没有赐婚，另谋亲事？
“小姐，起风了，回去吧，不然该头疼了。”
荷塘里的枯荷干萎灰败，风一吹便晃一下，水中跟着荡起圈圈涟漪，小的大的一圈圈往外围扩散。
沈婉慧不再看，起身回到玉院子。
床尾挂着两枚样子不同，但同样威风八面的虎形荷包，荷包有成人两个拳头大，五彩绣线绣出的老虎像活了一样，王者气势爆棚，金丝编出的胡须烛火中闪着微光，虎肚子下坠着的流苏是颗颗黑珍珠串出的璎珞，‘福’字珠串富贵宝气。
盯着两头老虎许久，她实在想不起来两只老虎从何而来，记忆太久远，只能依稀记得是什么人给的。
“小姐，该歇息了。”
披星和戴月伺候完沈婉慧便退出去，室内清香弥漫，藕荷色的床帏垂下，锦被下的女子瞪大了双眼，顶上绣的蜂蝶花团熠熠生辉，连着躺四天，婉姐儿浑身发酸，想走一走跑一跑。
半夜，漫天星辰包围一弯独月。
没有惊动丫鬟，婉惠立在窗边，冷意袭来，她却没什么感觉。
父亲白天说的话，和头脑里的记忆，彼此矛盾冲撞，她分不清也不确定孰真孰假。
婉惠枯坐到天明，记忆中晋王殿下的脸越来越模糊，摸向平坦滑腻的腹部，肚子干干净净，没有孕育过生命，这副身体更没有男人到访过。
京城中的女子一般十四五岁开始定亲，十六七岁成婚，有福气的第二年便当了母亲。
像她这样，年近十七连亲都没定的少之又少。
自己无所谓怎样，反正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父母是亲父母，断不会害自己。
只是，若真如梦中一般，她嫁给晋王，晋王谋反，最后身死异处，历经辛苦才生下的嫡子，不会爬就死在怀里，这滋味实在令人痛心疾首，光是想想，婉惠便气都呼不上来。
可是，父亲说，朝中没有晋王这号贵人，既然没有晋王，是不是意味着，脑袋里装的东西全部作假，只是梦一场。
自己被梦魇迷住心，才这样恍惚不清明，不辨虚实。
披星：“守夜的丫头睡得这样沉，居然不知道小姐已经起来了，奴婢们请罚。”
戴月心中暗自觉得，坐在桌边的小姐和平时很不一样，以前的小姐人如其名，现在的小姐除了温婉还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奴婢伺候您洗漱。”
婉惠淡淡看一眼井然有序的丫鬟们：“无妨，懒得让她们烦我。”
三千青丝如瀑布披散，乌亮顺滑，刻花镶珠嵌宝的梳子一下下淌过发尾，左攀右缠编出繁复的发髻，珠花点缀其间，京城闺女实兴的蝴蝶发簪微动，好似真的在花间扇动翅膀，迎风起舞。
“去备车。”
披星道：“小姐大病初愈，不宜出门，有事交给奴婢们做就好，奴婢们一定做的妥当，请小姐放心。”
“备车。”
披星示意戴月，戴月在伺候婉慧簪花，“今日阴天，又起了风，小姐身体刚好，出门穿厚些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
披星瞪向戴月，这人怎么这么不为小姐的身体考虑。
她刚要再次劝阻，便听见戴月说道：
“可是备车要夫人首肯，夫人向来珍爱小姐，小姐刚醒来，修养身体是为正道，所以夫人定不会同意今日之事，还是等几日吧，那时再出门也不迟，小姐您说是不是。”
披星和戴月话里话外都不赞成婉慧出府，这两个丫鬟的心思，她一清二楚，但心中有事，事情不尘埃落定，当真令人寝食难安，如万蚁食骨。
她模仿十几岁家的女郎才会有的声线，说道：
“母亲那边我自会去说，无需担心。”
戴月手上不停伺候，口中不再劝住，但披星闻言，说道：
“冬日宴虽是大长公主所办，但还是身体要紧，小姐想要热闹，等身体彻底康健后，寻个艳阳高日，把各府宅的哥儿姐儿们请来，咱们也热热闹闹办上一场，何苦要冒着寒风出门，给别人添脸。”
婉慧拨弄珠串的手一顿，大长公主的冬日宴？
她记得在梦中，第一次见王爷便是今日的冬日宴，隔着河岸，远远一眼，让人终身难忘。
只是一眼，沈婉慧边看出他不该站在河岸，该站在高处，睥睨众生，掌管生杀大权。
他周身不容置疑的气度令人屏息，令人只想跪在地上，将头埋进土里，扑通乱跳的心方能舒缓片刻。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十五岁上战场杀敌，尚未及冠已是圣上亲封的冠军大将军，后又被封为晋王。
记忆中，晋王的脸早已模糊，此刻却突然深刻起来。
婉慧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只想见一面梦中的人，确定是大梦一场，还是……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