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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以画易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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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砚时一去未回,关凛之便在他的房间里打坐。
颈侧齿痕犹在,当时的痛与惊还历历在目。他之前所为,意识不清、混沌如梦,还能勉强蔽目塞耳,佯作不知。
可今日奚砚时所做,却是教他清楚感受,十足体会。
他说“经此一梦,务必清明本心。”
可,何为本心?
关凛之从未遇见过此等大难题,只好再运气一周天,静心凝神。
如此在运气静心、思考本心、思考不出继续运气静心中循环往复,他便不知不觉打坐到深夜。
等奚砚时推门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床上坐着一尊“定身大佛”。
这尊大佛闭眼打坐,似是没有意识到有人前来。
可对于“哑刀”来说,要察觉一个人靠近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奚砚时不理会他的装聋作哑,袍摆一撩,兀自坐在桌边斟茶。
水壶壶口细小,奚砚时非要华而不实的拎着壶把,自低向高的拉开一个弧度,茶水便自成一注涓流,优雅地落进青瓷杯中。
他不喜热,所以这茶也是凉的,因茶水放凉之后,茶叶的涩味会泡得越发严重,所以每日侍从都会新泡一壶,沥去茶叶和碎末,放凉了再送过来,若是夏日,则还要加上冰镇。
奚砚时是个挥霍无度,极会享受的人,且这样的挥霍与享受,他从来是我行我素,随心而为,你若要与他谈“尝闻观品”的茶道,他只会当你放屁。
不过他自诩“讲理”,即便是碰见卫甘那样来杀他的人,也能“礼貌”地交谈一二。
唯独关凛之一梦,让他少见地气急败坏了一回。
奚砚时知晓,自己咬他那两口是有些一时冲动,不顾轻重。只是这姓关的木头实在气人,笼统一算梦里梦外,自己未免吃了太大的亏。
他从小到大,是从不让自己吃亏的。
所以今日他咬便咬了,占理的犹在他。
关凛之这闷油瓶脾气,他早就应对自如,耗着便是。
一杯茶饮尽,谁也没有开口。关凛之睁开眼看了半晌,也没等到奚砚时看他一眼。
不仅没等到,奚砚时茶喝完了,竟然起身便朝门外走去。
“去哪?”
那道熟悉的声音拦住了奚砚时,他回过头,看着关凛之朝他走来,一身绣着繁复金线云纹的黑色劲装,腰带的形式花俏,腰封外需交错系上两圈玄色的绸带,最后挽结。
只是明显穿的人手笨,那绸带缠得左右不对称,结也打得歪歪扭扭,看不出形状。
奚砚时的心情不可避免的好了。
他没说话,等着关凛之走到跟前,忍着不往他的腰上看,免得笑出声来。
直到走近了,他才注意到关凛之颈间那处咬痕。
他咬得不轻不重,但见了血,咬痕一半被衣领遮盖,露出的一半已结了淡淡的薄痂。
关凛之挡在他跟前,“这是你的房间。”
奚砚时好笑地反问:“谁把我床占了?”
关凛之垂眼,“会还给你。”
奚砚时低低地哼了一声,没说好还是不好,转过身重新在桌边坐下,“我饿了。”
关凛之应了声好,扭头就要往外去,又叫奚砚时忍无可忍地拦住,“回来。”
关凛之沉默着走到他身前,奚砚时上手便去拆他的腰带。
手刚握上他的腰封,便被关凛之忽然扣住了腕骨。
奚砚时肤色偏白,并不算瘦弱纤细,只是关凛之手掌大得多,随手一抓便正好圈紧他的手腕。习武之人力道颇大,奚砚时手腕外侧有一块显眼的凸骨,被他圈进掌心里,咯得生疼。
他眉头微皱,抬头扫了关凛之一眼。
前一秒还用力的手忽然松了,虚虚的攥成拳垂在身侧。
奚砚时收回目光,无视手腕处泛红的握痕,继续他的动作。
他把关凛之腰间的绸带拆了,重新缠绕,系了个规整的结。
系罢,他才满意地拍了拍那个结,“现在你走吧。”
关凛之闷声不发一语,转身便走,迅速隐入夜色之中。
等他回来时,奚砚时已然在床上睡熟了。
哪怕知道他那句饿了是使脾气差遣他,关凛之还是坐到床边,如从前那般拍拍奚砚时的肩膀。
若是愿意起,他便会迷迷糊糊地背过身去,没过一会儿便会坐起身来。
若是不愿起,他便会攥着人手塞进怀里,让人没法再吵他起来。
果然没拍几下,奚砚时便握住关凛之的手不放。
意思便是不许再烦了。
关凛之没有再做什么。
等奚砚时睡熟了,他的手就会不自觉地松开,关凛之沉默地垂眼看他,一动不动。
直到天光大明。
奚砚时是被一股面食的香味唤醒的。他一睁眼,就看见关凛之杵在眼前——他双臂交叠,随意地靠在床侧,一动不动地看他。
背上还背着把刀。
要不是他认得这张脸,恐怕得以为是仇家上门来堵他了。
“一直在这做什么,当门神呢?”
“等你醒。”
奚砚时撩开薄被,动了动睡麻的胳膊,起身随手套上外衫,“早餐是什么?”
“灌汤包,阳春面。”
奚砚时不语,关凛之便没再说话。
直到奚砚时坐到桌边,关凛之才一同坐下。
面是热的,入口顺滑,手擀的筋道十足。
灌汤包小巧玲珑,整整齐齐地卧在盘子里,个个生得饱满。
奚砚时要不知道关凛之心怀什么鬼胎,便枉与他相识十几年。
果然,关凛之刚夹一个灌汤包,奚砚时便没好气地说:“不许烫着。”
关凛之小时候吃灌汤包挨了烫,舌头上烫出了水泡,奚砚时足足给他上了好几天药才有所好转。他倒好,总是挨烫却总是爱吃,时不时便要拎着灌汤包回来,弄得奚砚时习惯了在他吃时提醒“别再烫着”。
也正是因此,每每奚砚时心情不佳的时候,关凛之总是用灌汤包这一招来引他说话。
招数虽旧,但回回有用。
奚砚时心中哼了一声骂他狡诈,视线却直到确认他老实吃完了灌汤包才收回。
“不回闻香楼吗?”关凛之在奚砚时的威胁注视下认真吃完了灌汤包,主动问道。
换作平常,他不过是闷声不响地按照安排做事,少有开口。
此时却明显猜出了奚砚时昨日的去向,询问他今日的打算。
奚砚时本就消了气,不过是顺势让关凛之多“忍受”一时,听闻他这话满意了很多,便概括着随意答了答。
“雪容有些要做的事。”他漫不经心地概括,“至于雁知秋,便让他在楼里眼巴巴地多等一会儿吧。”
说罢,奚砚时吃下最后一口面,剩下一半不吃了。他起身走到里屋,将花瓶旁一个等人高的檀木柜子上层打开,在一排悬挂着的陶质风铃中挑出青色与黑色扯了扯。
不到片刻,便有侍从敲门进来服侍,一位收拾碗筷,另一位端着笔墨纸砚,利落地在圆桌上一一铺展。
奚砚时懒散地迈腿坐下,随手拿起笔潦草地写了写,便将那张纸轻飘飘地夹起来,“速去速回。”
待人走了,奚砚时又将广袖一挽,落笔宣上,神情较之前认真了几分。
关凛之全程坐着一声不吭,目光却始终落在奚砚时身上。
直到他看见奚砚时认真地在纸上画了个木桩。
接着又在木桩边上画了只王八。
关凛之眼皮直跳,放任奚砚时“纸上谈兵”,直到他画满一张纸,将笔丢在一旁时,手上已经沾了些墨痕。
关凛之抓住他的手,拇指摁在他掌侧的墨渍上擦了擦,目光垂得很低。
“你若是还生气,再咬几口。”
拇指的茧刮着他的掌侧,奚砚时任由他握着,眉眼稍弯,“我不就画个画么。”
“嗯。”关凛之看着纸上的木桩、王八、嘴巴上打了叉的小人,还有一些看不出是什么的“画”,没说好还是不好,只问:“还画吗?”
奚砚时下巴抬了抬,“手累,劳烦关刀主替我画。”
本想着最后为难为难他,不料关凛之竟然真的展宣提笔,认真画了起来。
奚砚时看着纸上逐渐显现的轮廓,和愈发相像的细节,一时沉默。
关凛之明明眼也未抬,却下笔轻快,一气呵成,就连冠间插的玉簪也画出了纹路。
正是此时坐在他身侧的奚砚时。
“画好了。”关凛之放下笔,将奚砚时的画对折两次塞入怀中,又将那张人像铺在他的眼前。
少见他认真作画的奚砚时终于露出笑意,两手各拎一角将那画拿起,低头轻轻在墨迹未干之处吹了吹,“好吧,既然皆是肖像,以画易画也算风雅。”
关凛之僵直的脊背隐约松了,只是他身形高大,又坐得挺拔,不易察觉变化。
唯有奚砚时瞧得高兴,与他既往不咎。
“笃笃笃——”
敲门声轻响,奚砚时应声道,“进来。”
方才带信的侍从捧着一小叠信纸,仔细地放在画的一侧,“少爷,信堂那边传来的话,雁知秋背后那位先生不好查,再多了的恐怕得多等几日。”
“无妨,你回个话,让他们之后传信谨慎些,我若是在外面,不是十万火急,或隐秘至极的东西,不用你们亲自来送了。”奚砚时接过来,第一页纸上第一行写的便是雁知秋三个字,他边看边提醒道,“还有,问问柳堂主,当年闵蓝前辈所制,又常用的毒有哪些,若是有解,让他把解药配好了全都送过来。”
“是。”
侍从退了出去,奚砚时便继续低头看信,随口讲解道:“这雁知秋是个孤儿,普通人家,父母生前开的是茶馆,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直到不知看见了什么,奚砚时语速渐慢,“只是少时遭遇变故。”
他不自觉停了停,“父母死于魔教右护法,罗炎之手。”
魔教右护法,罗炎,算是个相当熟悉的名字。
奚砚时笑了笑,“那个炸药包的叔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