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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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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马祥受我的委托上午去了趟郭公镇,下午终于回来了。
回来后马祥第一时间找到我,将他的调查结果送到了我手里。
马祥给我的文件是从郭公镇派出所调来的,那是一份郭公镇派出所十年前的出警记录,纸质的文件,纸张已经泛黄发皱了。
出警地点是郭公镇上的郭公中学,报案人是周文辞。
周文辞十四岁的儿子周重在学校坠楼意外身亡,当时郭公中学压着周重的死讯没有立刻报警,周文辞赶到学校后自行报了警。
那条出警记录的内容是这样的:周重,男,十四岁,郭公镇人,就读于郭公一中初一三班。周重于四月十五号下午一点从郭公中学宿舍楼天台坠落,被人发现尸体已经是下午两点,救护车赶到时周重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不幸身亡。两点半我们接到报警迅速出警赶到郭公一中,经法医鉴定周重身上有多处击打伤,头部、腹部有明显淤青红肿,死者的唇色发黑紫,口中腐蚀创伤严重,法医鉴定死者曾吞下过少量硫酸试剂造成口腔、食道和内脏的腐蚀。
看到这里,我皱了眉,抬头问马祥:“周重遭遇过校园暴力?”
马祥的脸色极难看回:“高队,你继续往下看看。”
我顶腮沉思着,继续翻看了出警记录。
下面的出警记录是这样的:警方迅速展开调查,通知校方后对相关人员进行了问话,与周重同一宿舍的学生王某提供了线索,原来中午放学后周重回到宿舍,就被一行人带走再没回过宿舍,直到学校保安在宿舍楼后发现他的尸体。
根据线索我们迅速锁定了带走周重的一行人,他们是郭公一中初三的学生,警方要求调查这几个初三学生,却被校方告知几个学生已于下午两点被家长接走,调查中断,我们决定赶赴涉事人员家里调查。
再往后翻,已经没有了出警记录。
我面露疑惑问:“后面的记录呢?你就给我调了份没头没尾的出警记录?”
“唉……”
马祥叹了气,无奈道:“老大你就知足吧,我能给你调来这份出警记录算好的了。”
我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马祥摇头晃脑地跟我解释:“这份出警记录是一个老警员私底下给我的,这是他私藏起来的,他甚至还说事情复杂不让我们泄漏他的名字和身份信息。”
“怎么回事?”我皱眉问。
马祥拿出另一份文件交给我说:“这是从郭公镇派出所调来的十年前的档案,不过没多大用处,因为档案里周重的死因只是简单的四个字——跳楼自杀。”
我接过文件翻看了几眼,又听到马祥说:“老大你知道为什么出警记录上没有带走周重的几个学生的名字吗?”
我抬了头,目光凌厉地盯着马祥。
马祥表情严肃道:“因为有人出手了,那几个学生的家庭大有背景。”
我瞥了他一眼:“你查到了?”
“没有”,马祥摇头回:“是那位老警员告诉我的,我追问过,但他不肯说出那几个学生的身份信息。”
我伸手“啪”一声将文件摆在办公桌上,我突然的举动惊了马祥一跳,他下意识躲远了些,怯怯地喊了我一声:“老大……你怎么了?”
我拿了车钥匙起身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你跟我再去一趟郭公镇,我要去见那位警员,我有直觉,周重的案子和现在我们手里的案子有某种联系。”
7
下午四点,我和马祥赶到了郭公镇上的派出所。
看到我们来,那位老警员面露愁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虽然不太欢迎我们,但他还是答应了我们提出谈话的请求。
碍于某些原因,这位老警员坐上了我们的警车,在封闭的警车里接受了我们的询问。
这位老警员姓陈,是郭公镇派出所资历最深的警察了,他亲切和善,说让我们直接称呼他老陈就好。
老陈盯着我们看了许久,倏地叹了气说:“小马离开的时候我就有直觉你们会再来找我,算了,我也无所谓了,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交待清楚。”
我与马祥对视一眼,干咳一声问:“十年前周重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周重是不是死于校园暴力?麻烦你告诉我们,真相对于我们来说十分重要。”
老陈的短发里掺了不少白发,他的脸上皱纹横生,这让他的表情看起来更加沉重。
老陈又兀自叹气说:“那个孩子确实可怜……当年是我和同事出的警,现场的情况根本不用法医验尸,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周重身上的伤势有多重。知道情况复杂,我们迅速展开了调查,并且从周重的同学提供的线索锁定了初三的几名学生。”
“虽然那几名学生被人庇佑躲藏起来,但我们还是查清了事情的始末。周重确实遭受了校园暴力,他在十年前的那个中午被他们带去了宿舍楼的天台,在那里他们对周重侮辱殴打,多人同时上手导致了周重身上多处受伤。”
我皱眉追问:“他们是谁?周重的食道被硫酸试剂腐蚀这件事是谁做的?”
老陈变得尤为沉默,他的眼神空洞涣散,似乎在回想,片刻后终于开口说:“其实我不应该告诉你,我当了半辈子警察,无能为力的事我面对得太多了,当年我们被威胁,现在又被你们谈话……我眼睁睁看着正义得不到维护,我……我实在是太窝囊了……”
老陈浑浊的眼睛里噙着泪花,双眼通红,这份赤子之心让我震撼。
我面露凝重拍了拍老陈的肩膀施以安慰,老陈吸了吸鼻子,终于挺直了腰板,坚毅的眼神像是照进黑暗里的一束光。
终于,老陈开口了:“好吧,我这个年纪也不怕得罪什么人了,我就跟你们说了吧,如果有一天需要人站出来维护正义,我希望是你们。”
老陈的声音有明显的颤抖:“十几年前郭公镇遇上了特大洪灾,城镇经济需要快速得到发展,市政府那边派来一位高官在郭公镇驻留了几年,同时在郭公镇水库建立起防洪大坝。负责建设防洪大坝的人是一位企业家,他的儿子和那位高官的儿子跟随他们的调动来到了郭公镇中学念书,周重被校园暴力的事情就是他们做的。”
我迅速抬头,沉着脸看向老陈。
老陈又说:“那位高官的儿子叫谢木,他在殴打周重的过程中打折了周重的手臂。至于那位企业家现在成了陵城市最著名的人物,他的儿子李玉最是可恶,李玉从化学实验课上偷了一瓶试剂,然后将那瓶试剂喂给了周重……当时谢木和李玉身边有一个小跟班叫张重阳,张重阳说他害怕出事没敢动手,只在旁边默默看着,接受我们的询问时他主动交待说周重之所以从天台跳下去,是因为他受不了疼挣扎着就跳了楼。”
李玉!谢木!
还有张重阳,他分明就是那位报警求助说自己收到了一封匿名恐吓信的张重阳。
听完老陈的话我虎躯一震,心脏像是被人揪作一团,明明车里是闷热的,我却觉得后背渗凉,头皮阵阵发麻。
8
晚上九点我和马祥才赶回市区,我们两个人都是疲态丛生,各自回了家休息。
然而回到家后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老陈的话反反复复在我的耳边炸响,惊天憾地,于是失眠了一整夜的我决定第二天亲自去律师所拜访周文修。
第二天我来到周文修的律师事务所时,周文修还在开会,他的妻子江唯招待了我。
江唯细心温柔,将我迎了进去招待道:“高叙高队长是吧?幸会,您喝口茶稍等一会,我丈夫会议结束会亲自来见您。”
“好的,麻烦你们了”,我回笑说。
“不麻烦”,江唯坐到了我对面的沙发上,坐姿得体大方,双手叠扣在一起从容地问:“冒昧问一句高队长找我老公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个么……”
我挠了挠眉心,十分随意道:“我来只是想咨询周律师一些问题。”
“好吧”,江唯笑回:“那您就稍微等一会吧。”
我“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打量着周文修的办公室。
察觉到江唯打量的目光,我看向她装作十分随意的样子问:“听说这家事务所是你们夫妻二人一起打拼出来的?”
江唯回笑:“是。”
“厉害”,我称赞道:“之前我在市局里见过周律师一面,也听说过他在法庭上的辉煌事迹,我很敬佩周律师。”
江唯受宠若惊:“您抬爱了。”
我一笑,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放下茶杯后又问:“您和您丈夫的感情看起来很好,能冒昧问一句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吗?”
面对我的问题江唯没有犹豫,笑得温婉回:“我们是高中同学,读高中那会就是恋人,后来高中毕业我出国留学,我们就分开了。毕业后我又在国外工作了五年,再回国时我们重逢了,男未婚女未嫁,我们又重新走到了一起,直到步入婚姻的殿堂。”
“好吧”,我点头:“佳人配才子。”
江唯低头浅笑,表情竟多了分羞涩。
我摩挲着手指沉思,终于下定决心问了我最想问的问题:“冒昧问一句,您丈夫手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
其实昨晚和老陈见面时,他已经将周家发生过火灾的事告诉了我,那场火灾周文修活了下来,而他的哥哥周文辞却葬身了火海中。
至于为什么要问江唯,其实是我的试探,我想看她会不会实话实说。
果然,江唯紧了紧眉头,瞳孔缩紧,我敏锐察觉到了她的不悦。
我正想道歉,江唯却开口说话了:“其实跟您说一说也无妨,那年我还没回国,我丈夫也还呆在老家,后来家里突然发生了火灾,我丈夫手上的烧伤就是那场火灾导致的。”
我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见我没有继续追问,江唯随即站了起来讪讪一笑:“您先坐,我去叫文修,您是客人怎么好意思让您继续等着……”
我没阻止,江唯继续往外走,然而她还没走出办公室,周文修就出现了。
周文修身穿西服,头发梳得油光锃亮,一见到就向我伸了手:“高队长,欢迎你来。”
我与他回握:“打扰你们了。”
“不会”,周文修示意我坐:“您是大忙人,怎么有空到我们这里来?”
我摩挲着手掌感受着与周文修握手时的触觉,翘了腿回:“最近局里案子比较多,我却没有头绪,这不想着来跟你取取经。”
我的话音刚落,周文修挑眉笑出了声。
他说:“高队长,你来找我怕是找错了人,我是个律师,哪懂你们警察破案的那一套。”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目光却落在周文修办公室置物架上的一把日式长刀,特定的安置架上长刀以刀尖向上,刀柄向下,边锋向内的方式摆放。
那是现在比较常见的日式太刀,对于太刀我并不了解,但周文修对于刀和胁差及短刀的摆放颇讲究,很明显,他懂刀。
我调整了个随意的坐姿,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沙发扶手,目光一寸不移盯着周文修。
周文修倒淡定,饶有兴趣地与我坦然对视。
片刻后,我一笑:“周律师,最近我手里有两起案子,你帮我参考参考。”
周文修翘起了腿,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继续道:“第一起案子的受害人叫谢木,他被人跟踪生生被人砍下了一条手臂。我觉得很奇怪啊,凶手对谢木出手,那么好的时机却要杀不杀的,偏偏砍去了谢木的一条手臂,这是为什么呢?”
周文修没回话,他身旁一直保持沉默的江唯却显得坐立难安了。
我熟视无睹,继续说:“还有一起案子,受害人叫张重阳,前不久他报警说自己收到了一封匿名恐吓信。那封恐吓信的内容极其简单,一句‘下一个该死的人是你’就没了后续。”
我探身向前,死死盯着周文修说:“你说,寄恐吓信的人会给张重阳一个什么样的死法?是像谢木那样,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被人用长刀砍去手臂,还是像李玉那样,悄无声息地死在毒气泄漏这种意外事件中?”
周文修面无表情,甚至在憋笑,而江唯则冷了脸,看怪物似的盯着我看,恨不得将我驱逐出去。
我缓缓起身,走到了摆放着长刀的置物架前,这把长刀约有六十公分长度,刀脊的弧度流畅有型,这种弧度十分符合力学原理,砍劈包括抵挡攻击都是绝佳的。
我伸了手,食指弯曲,“叮”一声弹了弹刀身,长刀纹丝不动,刀刃处却折射出刺骨的冷光。
回想起调查周文修的资料里他的爱好有击剑这一项目,再想起与周文修握手时,他手掌的指关节处厚重硌皮肤的硬茧,我果断拿出了手机联系等在事务所外的马祥。
电话接通后,我对马祥说:“你们进来吧。”
挂了电话,我才回身对周文修说:“周律师,现在我怀疑你跟案子有关系,麻烦你跟我走一趟吧。”
周文修挑眉,他表现得尤为平静,似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9
周文修被我带到了市局,与此同时,他办公室收藏的那柄长刀也被我命令带走,送去了法医室鉴定,法医会根据谢木断臂的伤口与长刀作出对比。
审讯室里,监控录像的镜头闪着红色光圈,记录着审讯室里的动静。
周文修坐在被审讯的椅子上,他面无表情正打量着审讯室内的环境。
我和马祥一起走进了审讯室,马祥的手里还拿着笔和记录本,这次审讯我负责问话,马祥则负责做全程的笔录。
坐到周文修对面后,我直切主题问:“周律师,请问七月五号当晚也就是谢木被人砍下手臂那天,你在哪里?”
周文修作出冥思状,像是真的在思考般,然后回:“那晚我外出过。”
“哦?”
我装作讶异问:“你外出去了哪里?”
周文修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笑说:“如果我说我外出跟踪了谢木呢?”
周文修此话一出,我当即愣住,旁边的马祥也停止了书写,求助般看了我一眼。
审讯室里灯光昏暗,我觉得口渴难耐,忍不住舔了舔发颤的嘴唇。
是的,我没有想到周文修会这么轻易就交待了,我觉得反常,以他的才智想要和我们周旋才是最符合常理的。
可周文修明显不想多说废话,他甚至直截了当说:“我是用那把长刀动的手,长刀我只做了简单的清洗,你们的法医应该很容易就能从上面提取到属于谢木的DNA。”
马祥一副快哭了的表情,我更是强装镇定。
我强迫自己迎上周文修的目光:“你的动机呢?”
“动机?”
周文修嗤鼻:“还需要动机吗?我仇富看不惯谢木这种官二代的行为和纨绔,这样的理由充分吗?”
我皱了眉,急火攻心,不由攥紧了拳头一拳锤在桌面上怒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里是警局,你处在审讯室里,监控会录下这里的一举一动,日后你的话会成为法庭之上的陈堂供词,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
周文修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周律师,不如我来猜一下。你哥哥的儿子死在了一场校园暴力中,然而施暴方有钱有权,他们歪曲事实动用权力,你们周家伸冤无门,于是十年后的你走上了这条复仇的不归路对吗?”
周文修毫无反应。
我继续道:“那场校园暴力中,谢木出手打折了你侄子的胳膊,于是十年后你用刀砍下了谢木的一条手臂。张重阳是个胆小懦弱的人,他只敢威胁恐吓你的侄子,于是今天你用一道恐吓信以牙还牙对吗?”
说到这,我忽地叹了气:“还有李玉,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但李玉在十年前强迫你的侄子喝下了硫酸试剂,于是十年后你借着一场毒气泄漏案,悄无声息地解决了校园暴力案中李玉这个罪魁祸首是吗?”
周文修高抬下巴笑出了声,他终于有了反应:“高队长的想象力可真是丰富。”
我皱眉与他对峙:“我所说的,是还是不是?”
周文修又沉默了。
我逐渐冷静下来,调整好情绪缓缓开口:“其实昨天我去了一趟郭公镇,当年那起校园暴力案出警的老陈将事实告诉了我。当年老陈被上司威胁没有能力主持公道,但他其实是站在你们这边的,现在他能勇敢地站出来将事实公之于众,你应该感谢他。”
“昨天去郭公镇除了去见老陈,我还去了趟郭公中学调取了档案,我也知道了侯家明和你的侄子周重是同班同学。他们的关系一定很好,所以侯家明为了周重和你联手设计了一出毒气泄漏,又为了你在谢木家蹲点跟踪了谢木一个月,是吗?”
周文修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你想多了,一切都是我做的,和侯家明没有半点关系。”
“哦?”
我冷笑:“那么请你告诉我,陵城市那么多律师,那么多家律师事务所,为什么侯家明偏偏选择你做他的辩护律师?”
周文修的表情有些松弛。
我把握十足:“你不愿意说没关系,我会亲自召唤侯家明来一趟市局接受调查。”
周文修与我对视着,眼里的冷意不绝。
10
最后周文修还是承认了一切。
包括那封他寄给张重阳的恐吓信、包括谢木被砍下手臂的过程、包括李玉氰化氢毒气中毒一案……他将一切罪责独自揽下,侯家明在李玉一案中也只是落得一个被教唆松动了管道阀门的罪名。
很快周文修和侯家明被市局立案起诉,他们的罪行被移交最高法院,江唯东奔西走动用关系想方设法为他们二人寻找全国最优秀的辩护律师。
十年前的那场校园暴力案同时被立案重审,与此同时江唯将十年前李成安和谢家国雇人在周家老宅放火的相关证据提供给了我们,陵城市局连夜立案调查。
又过了一个月,周文修和侯家明的判决结果出来了。
侯家明受人教唆,故意制造毒气泄漏案威胁公共安全,造成他人死亡被判三年有期徒刑。
至于周文修,江唯为他特请的律师据理力争为其辩护,周文修被判十年,并终身吊销律师资格证。
周文修入狱的一个月后,我去见了他。
隔着探监室的一墙玻璃,我和周文修简短地聊了几句。
周文修身上穿着灰色的监禁服,头发被剪得贴着头皮,虽然落得这样的境地,周文修看起来却很精神。
他的眼里有光。
我盯着对面的周文修苦笑着:“你说你做了这么多图什么?你是一个有能力的律师,在掌握了充足的证据的情况下,你完全可以起诉当年的案子,可你却剑走偏峰,将自己推入了深渊。”
周文修也笑了,他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大概是因为我家人受到的痛苦我也想让他们也感受一下吧。”
我笑得苦涩,没有说话。
然后我听到周文修说:“我这一生受到的不公平对待太多了,我可能是太失望了。周重遭受的校园暴力、包括周文辞伸冤后的走投无路,都让我觉得失望。李家和谢家用各种手段阻挡我们周家上告,甚至不惜一切放火烧毁我们周家的宅院,想让我们兄弟在那场大火中一死百了。周文辞死在了那场大火里,而我却活了下来……一切的一切都让我觉得失望,世间若无判官在,我便拔刀成阎王,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我不后悔,我也没有理由后悔。”
“好吧”,我软了语气:“你放心,当年的校园暴力案老陈愿意出庭作证,李家和谢家放的那把火,我也会让它烧得更旺。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正义之下,还有我们这群人在你的身后。”
“多谢”,周文修颇绅士地向我颔首致意。
“探视时间到了”,周文修说:“高大队长快回去吧。”
我笑了笑应下来。
周文修在我的注视下,起身缓缓离开,他的手上锁着冰冷刺眼的手铐,被狱警架着离开了。
然而走到门口,周文修却突然回了头,他似解脱般一笑,然后朝我说:“高队长,我替我弟弟谢谢你。”
话落,周文修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拐角处,我都没反应过来。
我替我弟弟谢谢你。
替我弟弟谢谢你。
替我弟弟……
我的肩膀一沉,身体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原来死在那场大火里的是周文修啊。
11
周文辞和周文修其实是双胞胎,周文辞是哥哥,周文修是弟弟,那些年计划生育紧,他们的父母迟迟不敢去当地派出所登记。
双胞胎五岁那年,他们的父母才去派出所做了登记,为了逃避罚款,哥哥周文辞被父母报多了两岁。
这些都是后来调查了我才知道的,调查后我才终于明白了周文修,哦不,应该是周文辞口中的不公平对待的事。
周文辞和周文修除了长相一模一样外,两兄弟的成绩都很优异。
周文辞读高中的时候谈了个女朋友,也就是江唯。周文辞和江唯同等优秀,少年志向远大相同,然而周文辞却在高考中落了榜,那时的周文辞没想过自己是被其他人窃取了成绩。
周文辞一蹶不振,选择了外出务工,而江唯的成绩不错,她的家境优渥,甚至被父母送去了国外留学,一对恋人就这样分开了。
周文辞在外打工时结识了同乡的一个女子夏迎春,二十岁那年,他与夏迎春结了婚,又在同年迎接了儿子周重的到来。
夫妻俩对周重这个儿子关爱备至,儿子出生后就留在了郭公镇老家发展,期盼着能陪伴儿子长大。
周重被他们培养得谦逊礼貌,周重白白胖胖得十分讨人喜欢,然而他的胖却成了同学调侃的方式,逐渐地周重变得沉默寡言。
同学不再愿意和他一起玩耍,除了他的发小侯家明。
周重十四岁发育得更加肥胖,也是这一年,他遇到了转学而来的初三生李玉和谢木。
李玉和谢木仗着身家背景,在学校里很快组成帮派,他们欺负弱小,把魔爪伸向了沉默寡言的周重。
周重出事的那天,他们对周重恶意辱骂殴打,最后造成了周重的惨死。
事发后,校方介于权威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而是选择了通知施暴者的家人。
李玉和谢木的父母迅速将他们接回家里躲避,至此周文辞与权贵的战斗开始了。
一次次的求助无门后,周文辞的妻子夏迎春接受不了打击,选择了自杀。
周文辞顶着巨大的压力和弟弟周文修开始了这场漫长的抗争,此时周文修还是一名实习律师,在权势面前兄弟两个依旧无能为力。
后来周文修提出了去北京上告,兄弟两个准备出发时,被人拦截下来进行了殴打。
两人无奈只好暂时在家养伤,直到一场大火,周文修没能逃出来,周文辞闯入火场去救弟弟被火烧伤。
周文辞被邻居救下,除了腿上和手上的烧伤,并没有危及性命。
那一年江唯回了国,她对当初自己的不辞而别耿耿于怀,于是找到了周文辞。
两个曾经被迫分开的恋人再重逢,周文辞的遭遇让江唯心疼,于是她帮助周文辞走出了那段黯淡难熬的日子。
也是在江唯的帮助下,周文辞用弟弟周文修的身份生活,一方面是为了躲避李家和谢家的打击,另一方面是因为周文修律师的身份。
周文辞读书时的成绩就很优异,也许是天赋异禀,考取律师资格证的这条路他走得很顺畅,一路过关斩将到达了今时的成就。
直到后来,周文辞开始了他的复仇之路。
他等了十年,隐忍了十年,用最愚笨的方式开始了复仇。
我无法用言语来评价周文辞的所作所为,同时我也不敢想周文辞、江唯、侯家明这三人坚守十年的决心。
我只知道我身为一名警察是追凶者,而他们又何尝不是呢?
关于他们,我觉得震撼。
周文辞十年的坚持、江唯的重情重义和守护、以及我去监狱探视侯家明时,他痛哭流涕对我说的那些话。
侯家明说:“我是周重最好的朋友,然而我亲眼目睹了那场校园暴力,却因为胆小懦弱没有站出来帮助我的好朋友……我很后悔,我将用余生来忏悔……”
我只能唏嘘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