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4、第六十四章 ...

  •   交通工具是自行车。车篮里放着拉面店老板准备好的长命寺樱饼。

      具有时令特色的点心,甜甜糯糯的外皮带着樱花一般小巧怡人的粉红色,内陷是绵密的豆沙,外面则包裹着青色的盐渍樱叶,色彩清新,极其富含春天的气息。令夏油杰想起幼时,若是不去赏樱,不在樱树下吃樱饼和三色的花见丸子,便不算度过春天。

      熟悉的淡淡的清香抚平了他心头的疑虑和不解,午后的阳光驱散周身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沉郁,他向戴着头巾的拉面店老板鞠躬道谢,在外遵循文明社会的正常礼节,是打扮清爽、性情谦逊的俊秀少年。无需交谈就能轻易引发他人的好感。

      圆脸老板笑眯眯慈祥地挥手,夏油杰跨上自行车,试了试刹车,脱去东京之行后略显紧身的外套,露出里面纯白色的短袖和进一步发育、流畅有力的手臂线。清隽秀气的脸与浑身紧致发达的肌肉形成鲜明对比,极为吸引人的视线,像是女性老少皆爱的健气盐系DK。

      他将外套系在腰间,车铃响起,顺利地向前驶去。

      作为土生土长的横滨人,夏油杰对横滨的热门景点如数家珍,从中华街到山下公园,有风景最好的一条线,适合骑行。今年的樱花季因寒流推迟,最明媚的春光与最柔和的色彩相匹配,路边艳丽粉霞纷纷摇落,微风送来海的气息。樱花树下有同样骑着自行车的少年少女,在澄澈的空气里荡漾开青春的欢声笑语。

      被同龄人的无忧无虑感染,夏油杰学他们的样子眺望天空,一块剔透的碧玉映入眼帘。横滨的天是独特的碧蓝色,像是白沙中的一汪绿色浅海,诗人在诗文中所写的“青空”,不难怀疑是不是见了此情此景,才有感而发。

      他想到森鸥外电话里的赞叹,确实如此,难得的晴朗无云的好天气,就连光落下来也是透明的,很适合赏樱花,怎么他一开始完全没有发现呢?

      东京是完全不同的。

      光怪陆离的大城市,高速发达的经济社会,人心的欲望与霓虹灯闪烁的色彩一般,蓬勃生长,那里群魔乱舞得如妖怪的乐园,河水是黑灰的,空气是污浊的,人类的恐惧和高压酝酿了一切,抬眼见不到蓝天的色彩,只有咒灵的气息,擦肩而过的路人的脸庞被负面情绪所化的咒灵与咒力淹没了。

      看不清眼神,无法沟通,难以想象那是同类,不过是怪物和罪恶的生产者。

      只有回到横滨,唯有横滨,才能有片刻的喘息,阳光、空气、善意和笑脸都是真实的。

      这是他的家乡,自小成长的居所在这里,不曾被背叛过他的地方,夏油杰的心随着风轻轻地飘起来,越来越畅快,他的白衫被海风吹的鼓起,稍长起来的过耳黑发也向后吹拂,明媚的春光照在他脸上,额头被晒得发烫,又很快被樱树飘落阴凉的花影所抚慰。

      自行车经过公园小道,两边皆是绿地和花草,又从小坡倏地滑下,夏油杰抬高双腿,享受扑面而来的疾风,任由重力牵引自己,找回一丝过去的玩乐的幼稚感。

      他不由自主笑出声,自由地骑行,忍不住想要加快速度,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呼唤,“夏油君——”

      “叮铃铃——”清脆的车铃声响起,夏油杰紧急避让行人,车头有些歪歪扭扭,他急刹住,脚落下,踩住地面,错愕地循声望去,不远处一行熟悉的人影,为首穿着暖色调风衣的森鸥外正向他小幅度招手,嘴角流露斯文亲和的微笑。

      夏油杰赶忙从自行车上下来,站稳后的第一反应,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向森鸥外躬身行礼,既是作为日本人对地位尊卑的反应,也是港口黑手党下属对高层的礼节。

      他将自行车停放在合适的位置,踏入绿茵地。

      森鸥外就站在樱花树下,理所当然占据赏樱的最佳位置,脸上带着笑意,他穿着衬衫领带,瘦削的腰肢收束,风衣扣子一丝不苟地扣起,下身是一条深色裤子,膝盖以下掖入长筒军靴,简洁线条分外干练,看起来禁欲感十足。

      他略显长的碎发被收束到脑后,有粉白的花瓣飘落到他肩头,被他轻柔而不在意地挥落,举止之间有温和的优雅和果决的冷酷。光是笔挺地站在那里,看起来就是执行力极强、从不怀疑做好的决策、行动雷厉风行的人。

      “夏油君来了,”森鸥外亲和地与他打招呼,暖色调的衣服适当中和气质的冷意,脸上透彻的笑意又像是蕴含了一切,“一路上的风景好吗?”

      “很美。”夏油杰答道,心中微惊,这时才感到领略了几分他的用意,又有后怕,森医生连这些都算到了吗?

      但不论如何,仍旧感谢对方的好意,心服口服,“多谢您,森医生。”

      他想起来,两手奉上点心,“这是您要我带的樱饼。”

      听到关键词,幼小的女孩从男人身后探出头来,她有雪上早樱一般洁净鲜丽的脸,乌发浓漆,眸若琉璃天色,发髻下的碎发贴着洁白稚嫩的脸颊,似花树堆雪。她穿着淡蓝色的三重织樱花和服,银藤腰带,绣纹精美,打扮比平时更为隆重。

      微风吹拂,吹动她衣袖上重重叠叠、枝枝蔓蔓的粉白樱花,站在云粉绮霞下,如散樱披落满身,肩头的银色洒金似风吹开雪沫,揉动成一副画卷。

      幸子吃完金鱼果冻,仰头看着来人,目光专注地看着他手上的樱饼。

      森鸥外没有接过,而是露出与幸子相似的好奇的神情,上下看看,低头与幼女澄澈明亮的蓝眼睛对视,状似失望道,“夏油君从东京回来没有带伴手礼啊。”

      夏油杰陷入他无厘头的话语所带来的迷雾中,不知为何话题飘转到这上面来,不自觉发出声音,“……诶?”

      森鸥外对此充耳不闻,可惜着,絮絮叨叨说,“夏油君是从东京站乘车回来的吧。东京站的伴手礼可是闻名海外呢。季节限定的松饼蛋糕、奶油布蕾塔、栗子糖霜的夹心饼干、奶油起司脆饼,八重州北口的开心果饼干,都叫人回味无穷。还有、还有……”

      “枫糖费南雪。”幸子仰脸,以天真的童音提醒他,一双柳叶眉稍弯,睫毛尖尖点缀着日光,纯真无邪道,“森医生最喜欢了。”

      “是、是,费南雪。”森鸥外偏爱这样老派的洋式点心。红砖面包也是不错的选择。

      他再次被可爱到了,感动地捧起脸,弯下腰,双颊浮现红晕,在幼女纯真的笑容中融化了,仿佛能就这么看到天长地久。整个人如散发烂漫气息的花树,飘荡着粉色的小花花。

      他吐露心声,波浪线道,“无论看多少次,穿和服的幸子也太可爱了!比盛开的烂漫樱花还要美丽。怎么看也看不够。如果能去目黑川游船赏樱就好了,想把樱花下的幸子永远留藏在心底~”

      痴汉的氛围旁若无人,强烈到无法装作视而不见,夏油杰尴尬地站在一边,面对成熟俊美男性和漂亮年幼女孩的奇妙组合,在适应和正义出击的选择中来回摇摆。无论再怎么说服自己,和身边人一样假作看不见,夏油杰还是无法自欺欺人这两人的相处方式是正常的。

      森鸥外言语越界,且寻常长辈根本不会期待幼女穿女仆装给自己看。

      无怪港口黑手党内部一直有流言,传闻智谋卓绝的森干部有幼女癖,对成年女性不感兴趣,取向是十二岁以下的萝莉,平时工作兢兢业业,唯一的休闲爱好是买精致的洋裙和服给小女孩换装。他身边跟着的孩子就是最好的例证,从不穿重复的衣服出现于人前。

      但同样也有不少人认为,森鸥外私德无大碍,只是一个女儿奴,抚养的孩子就是他的私生女,所以两人关系如此亲密,他宠爱孩子根本毫无底线。甚尔就是这个说法的坚定拥趸,哪怕嘴上不言,他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对于那些桃色新闻的说法嗤之以鼻。

      他认识森鸥外的时间比这早得多,当时可没传出他私生活有什么问题,虽也可以解释他是混黑后暴露本性、放飞自我了,但除了言语奇怪之外,道德底线很低的甚尔根本没看出森鸥外和幸子之间有什么令人不适的地方。

      他看起来就是个因为太过喜欢幼女所以显得有些笨蛋的……变态而已。

      嗯,不过是有点变态罢了。

      甚尔坚信自己的猜测。

      与幼女玩笑一会,森鸥外直起身,恢复了正经,煞有介事训导,“错过了购买挑选伴手礼的有趣经历,夏油君的东京之行可并不能称为圆满呢。”

      夏油杰说不出什么,干巴巴的,“抱歉。”

      他实在是没心情。

      森鸥外又在这时道,“不能被影响哦,夏油君。”

      夏油杰怔住。随即浑身如浸入凉水之中,从脊背开始感到寒意。

      因森鸥外那仿佛洞悉一切的言外之意。

      森鸥外从他手中抽出长条状的点子盒子,拿在手里把玩片刻,后又递给幸子,女孩子接过,聪明地跑去一边找爱丽丝闹长椅上打盹的甚尔了。夏油杰的姿势纹丝不动,久久无法回神,听到森鸥外像是教师般威严的声音,又似是自言自语,“对于自己想做的事和想要达成的目标,不怀有激烈的感情和坚定的决心是不行的。诅咒、争夺都是不错的方式。从痛恨和厌恶中汲取爱也值得尝试。但若是轻易被影响和动摇,可是不妙呢。”

      他看夏油杰一眼,发出邀请,微笑道,“要一起走走吗,夏油君。”

      不待对方回答,他抬步,向某一个方向走去,山下公园很靠近横滨湾,走下阶梯,离开绿茵,踏上水泥地,站在一片开阔的海景和围栏前,迎着扑面而来的海风,对跟上来的少年赞叹,“真是心旷神怡的美景啊。曾听人道,横滨的海是红色的,是被这片土地上争斗带来的暴力与血腥所染红。真是荒谬而可怕的传言。除了带来畏惧也并没有什么效用。不过在曾经Boss带来的血之狂想曲中,沉入港湾的尸体却也不少呢。”

      他嘴角凝着温和不变的笑意,转向夏油杰,“你说呢,夏油君?”

      从他面孔上,隐隐能看到夕阳微红的色彩,不过此时离正午并不久,如何能见到晚霞紫红的光辉呢?那是如恶魔一般冷酷嗜血、叫人胆寒的光彩。

      但夏油杰抿唇,思考后给出答案,“我知道的,森医生,横滨人都会感谢您。”

      森鸥外似是意外,“哦?”

      他感兴趣问,“为什么呢?”

      “您劝阻了Boss,制止了Boss的暴行,保护了组织中的成员,使他们不必沦为怒火和失控下的牺牲品。在您加入组织之后,您用手段令这座城市恢复了秩序,在黑夜之中,战火和激斗依然存在,但是生存在白天的平民得到了保护。不论以何种方式,您对横滨做出了功绩。”

      夏油杰真诚地说出这番话,来自他的同僚,也来自他的亲眼所见,接连不断的火并,井然有序的扩张,港口黑手党粉碎其余组织的爪牙和利齿,让自己的声音在这片土地上壮大从而盖过其他人。用这种权威统治的方式,港口黑手党以自己的心意重整地下世界的秩序,任何试图违抗组织的声音都会被视作是对□□的挑衅,引来组织的全力绞杀。

      森鸥外握拳抵唇,轻笑,“有趣的观点。”

      但相反的是他眼中没有丝毫笑意,冷酷的声音随之响起,像是战斧和断头台一般闪烁着迫人的寒光,将少年自以为是昂起的头颅砍下,“不过‘感谢’什么的,夏油君太想当然了。这样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身为黑手党,以暴力和血腥作为手段,收获恐惧、享受恐惧都是正常的。作为组织的成员,你可以是一个草菅人命的杀人狂,也可以是一个失去理智的疯子,因为那可以震慑他人。让他们惧怕你。但如果想要做一个被人赞美的善人——”

      他长目一瞥,无情的目光如高坐在法庭之上的法官一样判决,“不行。也不可能。”

      “群众、市民,迄今为止,我依旧觉得人心是最深不可测、凝聚一切无理的事物。人群,这是怪物的代指词,是酝酿罪恶的母巢。恶徒、杀人犯、□□犯、盗贼、劫掠者、愉悦犯、反社会者……藏身于其中、诞生于其中,世界上最巨大丑恶残忍的暴行,不是天灾,而是来自于人类的历史,都是在人群中才能发生。”

      冷而透彻的话语像是超越音速的子弹般落下,仅是一枚,就足以将人近距离粉碎成血沫。说着这样带有攻击性的话语,森鸥外面色平静地凝望着波光粼粼的蓝海,水天一色的天际线。

      在科学和理性中,大海和天空都代表着未知,它们以清澈美好的色彩迷惑观众,实际上,在那无法被完全理解的谜团下,隐匿着足以将国家冲垮、将世界毁灭的风暴和陨石。

      于是森鸥外诗意般道,“就像天空和大海。”

      夏油杰无法从巨大的冲击中回神,宛如遭受狂风和暴雨的侵袭,他站在巨大、孤寂而充满黑暗和死亡气息的坑洞中央,周身静得只有黏稠到窒息的黑色,包裹纠缠住他,失去思考能力般复述,“……大海。”

      “夏油君,你很有趣。你是一个高道德的人。但这种道德感并非来自于圣人般的内心,而是你对自己日复一日的自我规训。”

      换做以前,森鸥外或许永远都不会点明这一点,下属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性格、强弱点在那里,作为更高一级的支配和使用者,他当然一清二楚。因为只有足够的了解,才能预测他们的行动和抉择,将他们安排在合适的战局之上。

      反之,直白地说出来,对森鸥外没有什么好处,所以他一般不会这么做。

      “在最理想的情况下,道德是一种群体性目的和境界,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它只能作为一种保护自己的武器和手段,就跟科学一样。人类研究科学,是为了破解迷信,摆脱神的控制,获得自由,就如同医学的高速发展是为了掌控自己的生命一样,本质是一种利己的自我保护机制。”

      “你可以用道德来约束自己,伤害他人,但不能希求别人获得较高的道德觉悟,更不能把自己的信念建立在他人的道德上。因为道德,本就如空中楼阁,它是虚假的。冷漠和自私,才是人的本性。”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理解,不需要他们的感谢,若有必要,我会毫不犹豫地舍弃并杀死任何个体,我的目标是我自己的,罪孽也是我自己的,背叛、痛苦、绝望所有慷慨和激烈的感情,都属于我自己——”

      他闭上了眼睛,然后再睁开,对着海面和蓝绿交融的天际,那纯然的、宛如油画般的蓝,露出了几乎没有人见过的,非常纯粹的——纯粹到近乎狂热的眼神。

      “我的理想,一直都只有一个。”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座城市,为了我热爱的组织,为此,我可以成为被暴力恐惧的暴力,付出一切,并且牺牲一切。”

      长久,他轻叹,“无需理解,却能成为最大赢家。我想成为这样的人呐。”他投去视线,“夏油君,你觉得呢?”

      “人性的恶意,你应该有所体会吧。不,应该说,亲眼目睹才对。咒灵,就是人性黑暗面实质化的凝结呢。”森鸥外不觉露出近似啼笑皆非的神情,“有这样设定的世界,太荒谬了啊,因为人的恶和私欲,根本没有终止的一天。无论是生产咒灵的普通人,还是袚除咒灵的咒术师,都是如此。善是情感,恶也是情感,就如同光和影一样。”

      “说到底,我们都是人类啊。”

      “异能力者也好,咒术师也罢。高高在上的官员,卑微求生的乞丐,我们都逃不开人群。”

      少年脸上有被龙卷风席卷而过的空白。他像是失去所有颜色的塑像。

      夏油杰的声音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在诊所时,您说过,我的两个目标是冲突的。”

      “哦对,”森鸥外自如道,“这个应该不用我再来解释了吧。”

      “我明白的……”夏油杰道,“在东京,我就懂得了。”

      只要人类存在,咒灵就永远不会消失,日本战后的复兴史,对咒术师而言,是一张长长的、血迹斑驳的黑色名单。

      而咒术师内部,也充满了逼迫和争斗。

      也许,他应该做那个起义者,为被压迫的平民咒术师争取应有的权利,也许,他应该做不为世俗主流所容的先驱,寻找彻底消灭咒灵的方式。但现在,他突然疲惫,突然退缩,激昂愤慨过后的某种不情愿从他心底冒出来,因为他突然发觉,人与人之间的恶意与迫害,是他所无法终止的。

      无论再怎么将群体割裂,挑拨不同群体之间的斗争,让一个打败另一个,群体内部,也无法达到真正的和谐。

      普通人与普通人,普通人与咒术师,咒术联盟与诅咒师,总监会与平民咒术师。

      这就是人类丑恶的本质。

      说到底,他们都是同类啊,他也是其中的一员。

      因为是同类,所以有憎恶,也有像森鸥外那样想要去拯救些什么的热爱。

      “所以我说,倘若没有激烈的感情那是不行的啊。”森鸥外道,“需要不断说服和矫正,依靠外在支撑、随时会被动摇的有条件的理想,可是非常容易破碎的啊。”

      夏油杰无师自通,“所以您对我做的一系列的事情都是因为……”

      森鸥外微笑了。

      “作为一名医生,我时常会觉得,你并不适合拥有个人的意志和自由的思想呢,夏油君。对你来说,呼吸是罪,思考也是罪。柔软的心、脆弱的意志、崇高的觉悟、极端的纯净和强大的力量是不兼容的。力量会带来野望和不切实际的责任感,那是刻薄的诅咒。”

      “如果是在上个世纪,我会向你推荐一个手术,”医生露出温柔,但在患者看来又很恐怖的神情说,“前额叶切除手术。倘若对痛苦的感受机制彻底失灵,也许可以获得难得的平静吧。”

      夏油杰露出不甚理解,但切实受到惊吓的表情。

      “没明白吗?”恶作剧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森鸥外颇为遗憾,“果然专业的笑话不能随便讲吗?我可是特地提了一个非常知名的手术呢。说起来,上次小幸子看书的时候也突然自告奋勇地提出说要给我做这个手术呢,说这样就能彻底拥有我、和我永远不分开什么的。”

      他用一种不顾他人死活、甚至洋洋自得的炫耀口吻兴高采烈说,“这就是小女孩的独占欲么,真是非常可爱啊!可爱到一旦想起来就想狠狠地抱紧她、想像糖果一样把她吞入喉中呢。最关键是,就算知道是故意说出来的恶作剧,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产生惊悸的感觉,那种不受控制的心悸感,完全、就像是恋爱一样!不如说,会对我恶作剧的幸子才是最可爱、我最喜欢的。”

      说完,他感叹着,神情陶醉地再强调一遍,“小幸子真的非常可爱对吧?就像今天可爱纯洁的青色天空一样。”

      夏油杰笑容僵住,眼角开始抽动。

      如果眼前不是森鸥外,如果他还是个合法公民,正论的铁拳怕是要狠狠修正对方了。

      他很想让甚尔来听听,真的很可怕啊!不过大概无法叫醒装睡的人。

      一闪即逝的活跃后,气氛一时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耳边只有风吹海波、树叶、樱枝带来的簌簌声,森鸥外沉浸在平静和安谧之中,这是他无私奉献带来的回报,他以自己的方式给横滨带来了短暂的和平。这座城市特殊的政治地位、地理位置和法律,使得它无法以平常方式被日本行政化管理,这片土地上最大的政府势力只能是一个不曾公开的秘密部门,又会源源不断地吸引国外罪犯,成为偷渡者的乐园。

      如果黑夜无法被彻底抹消,那就让它变得有序起来,有朝一日,当踏入横滨的人都震慑于港口黑手党的威名,他们也不会再敢肆无忌惮地破坏这座城市了吧。

      他会为这个未来展露笑容。

      夏油杰意外地观察着他从未见过的神色,学着森鸥外的样子眺望远方,看到了横滨湾的跨海大桥,还有在海面上驶过的游轮,如多数日本城市一样,春日的横滨是樱花的世界,天空的一角仿佛都有着粉红色,是被樱花染红的。

      他下定决心般道,“森医生,我可以追随您吗?”

      森鸥外转头看他。

      “我想同您一起,守护这座城市。”夏油杰道,在心里为自己鼓气,这话出口或许会打破一时的平衡,他隐隐有预感,但他仍想直抒胸臆,“你教过我,手段无分善恶。我现在想,或许确实如此。我不想伤害无辜的人。但为了目标,我会铲除碍事的敌人。我想要看您,为理想奋斗,最终实现的样子。我想要学习您的坚定和激烈的情感……但我想要做什么,我还不知道。”

      森鸥外转而愉悦地笑起来,“真是狡猾呐,夏油君,因为很迷茫,所以想要从他人身上找到一个支点吗?”

      夏油杰斩钉截铁,“横滨,是我的故乡,是我成长的地方。”

      这是唯一不会背叛他,让他能够休憩的城市。

      真是奇怪,为什么,他从未想过要保护它呢?

      在东京,他会保护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让他们不被咒灵侵害,生起正义的想法。

      可是横滨……明明他见过这座城市的脆弱和破碎。

      擂钵街的爆炸,流弹的轰炸,飞鸣的战机,欺辱市民的外国士兵,生活在租界,趾高气昂的外国人。这座城市,满目疮痍灵魂在深夜里舔舐伤口抽泣……

      夏油杰想起来了,他曾经想成为警察或者检察官,正直无私,为了自己的家乡。是他最终忘记了。为了成为咒术师,他舍弃了生长的世界。

      他忘记了自己的来处。

      他望着光辉灿烂的大海,视线被无垠的蓝和澄澈的金所填满,被那份博大与包容所吸引,心中充斥无法言喻的感动和温暖,突然想起什么般叫道,“森医生,您说人像大海。”

      他露出喜悦而释然的表情,吐气道,“虽然有冰冷黑暗的深渊,但是也有温暖和清澈的部分吧。真是奇迹的生命啊。”

      “但这个世界上,仍旧有看不到大海的地方。”夏油杰自语,他见过那片生命枯死的荒地,那是光照不进、人性的善无法获取养分生长的地方,那是一个巨大的凹地,是天灾来过的证明。

      他看向擂钵街的地方。

      他想要……

      “我想要……”夏油杰喃喃,“把擂钵街填平。”

      让里面的人都看到大海和阳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