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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零中心】不要啊,松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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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谷零已经当了整整七年的虫子了。
这并不是说他的身体变成了虫——只是,就如这位尺蠖奶奶向他打招呼的方式一样——
尺蠖奶奶的体型与他差不多大,带有绒毛的细长身体一屈一伸,从他面前爬过。与此同时,那个会吐出透明细丝的口器不断翕张,发出了慈祥的老年人声音:“早上好啊,外星虫。”
“早上好,尺蠖奶奶。”
降谷零对这位十五天高龄的尺蠖老人报以微笑。尽管她可能不懂“外星虫”脸部的变化是什么意思,但他还是这么做了。
“过了今天,我就十六天大喽。”尺蠖奶奶停下了蠕动,颇为艳羡地冲他感慨道:“你们外星虫的寿命都那么长吗?听说足抵得上几百个老尺蠖了。”
降谷零笑而不答。
在这个虫子组成的世界里,也确实有一小部分像他一样的人类,以“外星虫”的身份存在。
降谷零曾去拜访过不少“外星虫”,打探那些人类来到这个虫子世界的契机。而他得到的回答都是——“一觉醒来,就在这里了。”
再过不久,那些人类也都变成了虫子,对自己作为“外星虫”时的事情毫无印象。
住在他隔壁的尺蠖奶奶,在一个月以前,还是个娇憨可爱的女孩。她喜欢穿浅色的衣衫,习惯把房子收拾得整整齐齐。每天早上看到他时,她总会笑着对他打招呼——
“早上好啊,降谷先生。”
在半个月前,那个女孩变成了一只尺蠖,忘记了所有的事情。而他的邻居每天早上的问候语也变成了,“早上好啊,外星虫。”
所有认识那个女孩的虫子全都忘记了她,只有同为人类的降谷零还记得那个女孩作为人类时恬静微笑的模样。
降谷零原本以为自己也会变成虫子。他甚至还在自己找到的居所里面写满了各种各样的指示语,想要让变成虫子后的自己找回那些该有的记忆。
但他在这个世界里呆了整整七年时间,始终保持着人类的模样。
周围的人类一个个地变成虫子,又一个个地走向死亡。
虫的寿命很短。有些能活几年,有些能活几个月,还有些甚至朝生暮死,短短一天便走完了自己一辈子的时光。
虫子死后,会化成沙土。沙土落在地上,又被风卷跑。
七年过后,还留在原地的,就只有降谷零一个人了。
今天的降谷零依旧是一个人。
他与尺蠖奶奶告别后,便向自己做兼职的地方走去。
——作为“外星虫”,他需要付出劳动,才能获得足够的报酬,也就是那些生活必需品。
在虫子世界里,“外星虫”的生活物资生产很少,价格也就相对较高。而降谷零又经常请假,他只好同时做了好几份对时间要求不高的零工。
譬如今日。
他要做的是,去蛾小姐家,把那位两天大的蛾小姐带出去,陪她一起聊聊天,晒晒暖。
蛾小姐住在山脚的树林里,本该是处蛮偏僻的地方,今天却显得格外热闹。
降谷零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毛毛虫,面不改色地询问身旁的花蛾子:“蛾小姐,今天这里怎么有这么多虫?”
蛾小姐扑扇着翅膀,恹恹道:“似乎是要拍什么毛毛虫大战外星虫的电影……吵死了。”
外星虫吗?降谷零心中一动。
——等回来的时候,去拜访一下吧。
几只路过的毛毛虫看见降谷零与蛾小姐离去的背影,眼睛突然一亮。但很快,那种兴奋又变成了遗憾。
——这位外星虫的毛毛和体色可真美丽,只是《毛毛虫大战外星虫》里用不上这么好看的外星虫。
这部电影的故事是,一对相知相爱的毛毛虫夫妻发现一只邪恶的外星虫打算用杀虫剂无差别杀虫。他们通过智谋挫败了外星虫的计划,又运用武力把外星虫押入了虫虫监狱,让邪恶的外星虫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这部电影中,外星虫是作为反面角色出现的。毛毛虫导演在选角时,就专门选了看上去非常像坏人的外星虫。
像刚才那位金毛黑皮的外星虫,他的外貌实在是太耀眼了。如果请他加入电影中的话,观众们大概会被那只外星虫的美貌折服,反而忽略毛毛虫编剧呕心沥血编出的剧情吧。
一阵唏嘘。
降谷零并不知道自己错失了一条当明星的暴富道路,他正兢兢业业地陪着蛾小姐晒太阳。
蛾小姐把自己漂亮的翅膀摊开,暴露在阳光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降谷零聊着天。
“降谷先生,你有几天大了啊?”
这个问题,可不太好计算。
降谷零微笑道:“我有——三十六年大了。”
“三十六年!”蛾小姐惊呼,“那你岂不是比蝉爷爷还要大好多好多倍?”
蝉能活好几年,在虫子世界里算是极为长寿的存在了。而降谷零活的时间竟然比蝉还要长好多好多。
那么漫长的虫生,想想就觉得令蛾惧怕。
蛾小姐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了些同情。
“……你活了那么久啊。不累吗?不会觉得无聊吗?”
降谷零笑了,冲表露着同情的蛾小姐摇了摇头。
其实也还好。人类的寿命该在一百岁左右,如果他活了三十六年就算漫长的话,剩下的六七十年时光又该如何度过呢?
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类想要追求永生呢……
蛾小姐却显得越发拘谨了。
她悄悄把触角搭在降谷零肩上,安抚似的揉了揉。
“寿命长是虫神的恩赐,你……也不必太难过。”
蛾小姐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劝慰道:“如果实在觉得无聊的话,先去死也没关系的。虫神一定能理解你。”
降谷零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善意地劝说去自我了结,他不禁哑然失笑。
在虫子世界里,虫们都觉得各自的寿命是由虫神定下的,不能多,也不能少。像这位蛾小姐说的那些话,在虫们看来,可是离经叛道得紧。
“……多谢。”他温和地应答着,“我会考虑的。”
蛾小姐开心了不少,抖着翅膀从地面上爬了起来,声音雀跃:“降谷先生!我们去看毛毛虫他们拍电影吧!”
“诶?”降谷零吃了一惊,也站起了身,确认道:“您今天只晒了一会儿……”
“晒一会儿就足够啦!”蛾小姐抖了抖翅膀,“虽然喜欢光,但是不能一直晒……我毕竟是属于夜间的虫子。”
雇主都这么说了,降谷零自然也不会反对。一人一蛾就这样晃晃悠悠地回到了树林,又钻了进去,准备围观电影拍摄现场。
电影正拍着精彩的环节。聪颖机敏的毛毛虫夫妇在追捕邪恶的外星虫时进入了一片密林,而外星虫就埋伏在树上,手里拿着强力灭虫剂,准备暗杀毛毛虫夫妇。
降谷零和蛾小姐站在旁边围观,看着那两只一人多高的大毛毛虫在树林里警惕地扭来扭去。
……果然,不管看多少次,都会觉得不适应。
降谷零默默抬头,扫视过树林中可以藏人的地方,想要找到那位当电影演员的人类。
头顶突然传来了一阵簌簌声,似乎有虫在树枝间穿行。
降谷零敏锐地抬头,想要看清上方的情况,却见到一个黑影蓦地落了下来。
——他的手中还拿着一个瓶子,上面印着“剧毒”的符号。
紫灰色的瞳眸猛然缩紧,降谷零毫不犹豫地把站在身边的蛾小姐推开很远。他想要后撤,那个落下的黑影却毫不留情地按动瓶子上的按钮,冲他喷出一片白雾,模糊了周围的一切。
紧接着,那个人类落到了他身上,借着下坠的力道,直接把他压倒在地。
降谷零突然停下了想要反击的动作。
虽然看不清楚,但是这个动作……
与此同时,站在附近的虫们才反应了过来。蛾小姐高声尖叫着:“降谷先生——!救命啊!是杀虫剂!有虫杀虫了!”
一听到“杀虫剂”这个词,周围的虫子纷纷害怕地躲开,把白雾中的两人留在原地。而负责场控的毛毛虫们也纷纷扭着身体挪了过来,惊慌地向围观的虫们解释:“不是,不是杀虫剂!只是普通的电影拍摄道具!”
压在降谷零身上的人有些嘲讽地笑了一声。他拍了拍降谷零的脸颊,语气慵懒:“怎么,被杀虫剂杀死了?”
降谷零当然不会被杀虫剂杀死。他能感觉得到,那只是普通的干冰喷雾罢了。
他被压在地上,没有动作,完全只是因为身上的人类声音太过熟悉了而已。
一个本该在十年前就死去的人。
“松……田?”
液化的水汽慢慢散去,白雾中的两个人影逐渐显露出来。
松田阵平还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坐在降谷零身上,手里抛着被喷了个干净的喷雾瓶。
“好久不见了,降谷。”男人哑声道,“你给hagi报仇了吗?”
“……那个人,被抓住,关进监狱了。”降谷零被压在地上,没有动弹,安静地回答对方。
松田阵平沉默了一会儿。
他把手里的道具瓶子丢到一边,从降谷零身上站了起来。松田阵平冲趴在地上的好友伸出手,“这样就好,不然我可要揍你了。”
“……嗯。”降谷零慢慢握住了松田阵平的手,也站了起来。
毛毛虫导演赶了过来。
“松田虫!你怎么又不按剧本来!你是不是吓到这位外星虫了?”
松田阵平不以为然地摊了摊手。
“抱歉抱歉,看到熟人就激动了……这是我的朋友,我们两个认识。”
毛毛虫导演这才开始仔细打量松田虫旁边的外星虫。没过几秒钟,他就两眼放光地凑到了降谷零身边,搓着色彩斑斓的胸足,和降谷零搭话。
“这位雄虫!您实在是太美丽了!您有兴趣逐梦演艺圈吗?可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
松田阵平一把拉走了还在发呆的降谷零,向愤怒的毛毛虫导演强行请了个假。
“抱歉啊老板,我要和朋友叙一下旧,剩下的戏份先请个假。”
毛毛虫导演愤怒的咆哮声在身后回荡,却丝毫没有阻碍到松田阵平拉着降谷零往树林里走的动作。在两人走到了安静的树林深处后,松田阵平才松开了手,靠在树干上,向降谷零看去。
“你怎么了,降谷?”松田阵平的眼神中带着探究,直白地询问对方,“为什么用这种——看死人的眼神看我?”
松田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降谷零恍惚了一下,与松田阵平对视。
这就足够让松田阵平得到答案了。
他气馁地抓了抓头发,嘟囔道:“所以我死了,没能给hagi报仇,对吗?等等,这么说的话——”
松田阵平看向降谷零。
“你也死了?”
“……或许吧。”降谷零苦笑,在看到松田阵平的时候,他就对自己的状况有了猜测。
这个虫子世界,或许是由死人构成的。而身份暴露的自己,看来是死在了对组织的围剿中……
“我明白了。”见降谷零神情低落,松田阵平收回了目光。他仰视着茂密的树枝,自言自语似的抱怨道:“看来我要想想怎么联系到hagi了。啧,希望那家伙还没有变成虫子。”
降谷零动了动,冲松田阵平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除了萩原,我们也可以找找景光和班长。”
松田阵平惊得直起了身,快步走到降谷零身前,与他对面而立。他不可置信地疑问道:“不可能吧?这怎么可能?景光和班长他们……”
降谷零冲他点了点头。
“景光是身份暴露,开枪自杀,班长是意外车祸身亡。至于你,松田……那个炸弹犯用第二处炸弹的位置要挟你,逼迫你选择了放弃拆弹。”
两人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松田阵平才拍了拍降谷零的肩膀。
“辛苦了啊,降谷。”
“我来拍戏没地方住,今天晚上去你那里借住。”
降谷零自然不会询问“剧组没有准备旅舍吗”之类的问题,他只是微笑着颔首,把松田阵平带回了家。
在那个简陋的小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两个大男人就那样相互挤着睡着了。
他们都睡得很熟。在虫子世界的数年里积蓄的困倦乏力感全部涌了上来,而他们似乎要用这一个夜晚扫清所有的疲惫。
第二天早上,降谷零是被一阵瘙痒感唤醒的。
他努力睁开双眼,转过头去,看到自己身旁躺着一条巨长无比的黑色毛虫。
降谷零从床上坐了起来。
“……松田?”
他试探着戳了戳毛虫的身体,手指陷进了柔软的黑色皮肤中。
“……松田。”
他再次呼唤道。
那条黑色毛虫在床上扭了两扭,翻了个身,继续呼呼大睡。
降谷零对着那条黑色毛虫怔愣了许久,把脸埋到手中,声音喑哑。
“不,不要,松田……你不是……”
“不是……”
“松田……松田阵平……”
突然,似乎有谁的手贴上了他的面颊。
降谷零猛地睁开眼睛,握住了那只奇怪的手——
对上了诸伏景光的眼睛。
还穿着浅蓝色警服的青年尴尬地笑着,向幼驯染脸部探去的手被死死攥住,停在空中,丝毫动弹不得。
“Hiro……?”
降谷零还在恍惚中,没有反应过来。
站在一边的萩原研二忍不住笑了。他又抽出了几张卫生纸,递给降谷零,示意对方自己擦一下。
降谷零迷迷糊糊地松开了诸伏景光的手腕,这才发现对方也拿着几张卫生纸。
他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沾到了满手的泪水。
降谷零:!?
他收缴了诸伏景光和萩原研二递来的纸巾,迅速把脸上收拾干净。紧接着,他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不是警校的医务室吗?
他正躺在医务室的床上,而诸伏景光、萩原研二和伊达航都一脸古怪地围在他身边。不远处,松田阵平正抱着手臂,靠着墙站着。
“发生了什么……”
降谷零愣愣地看向诸伏景光,又看了看远处的松田阵平,想要得到一个解释。
“呃,zero,你……”诸伏景光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你在跑步的时候突然晕过去了……”
“把我们吓了一跳,猜想可能是低血糖,我和诸伏就打算把你带到旁边休息一会儿。”伊达航满脸纠结,适时补充。
“然后、然后!”萩原研二竖起手指,“降谷君就哭了出来——嘴里还喊着,‘不要啊’、‘你不是’、‘松田、松田阵平’——之类的话语。”
“……大概就是这样。”诸伏景光做了总结,“所以鬼塚教官就让松田君和萩原君一起把你送过来了,呃,你,呃……”
面上还带着青涩的诸伏景光悄悄打量着自己的幼驯染,“你是……生松田同学的气了吗?”
降谷零听傻了。
旁边的松田阵平也别扭地挪了过来。
“我承认昨天是你赢了,我输了,行吗?”
他看着还没反应过来的降谷零,发出了不满的“啧”声。
“不就是一次打架的输赢嘛,你有必要这么在意吗?鬼佬刚刚看我的眼神,也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
降谷零:……
他出手如电,用力捏了捏诸伏景光的脸,把对方脸上揪出了一片红印。
“不疼啊……”
诸伏景光拍开幼驯染的手,抽了抽嘴角。
“……Zero,我相信你一定是故意的。”
萩原研二终于忍不住,在医务室里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对、对不起,诸伏同学、降谷同学,但是,总之——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松田阵平翻了个白眼。
他走到降谷零床边,向对方伸出拳头——
“总之,昨天的事情就不说了。以后好好相处,可以吗?”
降谷零这才笑了出来,伸出拳头,与松田阵平碰了碰。
“……好。
如果这里也是梦境的话,他倒宁愿沉沦于此。